碳烤香辣鱸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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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簷下醺》
雨絲斜切過巷口的紅燈籠時,老李正用鐵鉤撥弄炭爐。曹姐收傘跨進門檻,裙擺掃落一串水珠子,後頭跟著吳老師那柄斷了兩根傘骨的油紙傘。
“鱸魚要現殺現烤,等得。”老李頭也不抬,鐵鉤在炭塊上敲出幾點火星。
曹姐徑自去揭酒壇上的濕布,三十年陳皮混著酒曲的醇厚湧出來。她喉頭動了動,像咽下一聲歎息。吳老師摘下眼鏡擦拭霧氣,鏡腿上纏著褪色的醫用膠布——那是三年前學生惡作劇粘的,他總說膠布漬裏能聞見解剖室福爾馬林的味道。
菜根香牛腱最先上桌。褐紅肉塊臥在豁口粗陶碗裏,曹姐用筷尖挑開筋肉,忽然想起解剖課示範的人體肌理。“當年你總嫌我下刀不夠利落。”她往吳老師碟裏夾肉,鹵汁滲進米飯的褶皺,像老標本室裏滲水的牆紙。
吳老師咀嚼得很慢。假牙和真牙交替碾磨著牛腱,二十年教學生涯在他腮邊犁出溝壑。“老李的陳皮放多了。”他說,卻把碗底最後一滴鹵汁刮淨。吳老師放下碗筷,推了推眼鏡,認真道:“老李這牛腱除了鹵還能怎麽處理才好吃?”老李聽到這話,從廚房探出頭來,笑道:“吳老師,這牛腱還能做成牛腱沙拉。把牛腱切片,配上生菜、黃瓜、番茄,淋上橄欖油和醋調的醬汁,清爽可口。”曹姐眼睛一亮,“聽起來不錯,清淡又健康。”吳老師摸著下巴,“還有別的做法不?”老李撓撓頭,思索片刻,“還能做牛腱煲仔飯。先把牛腱鹵好切絲,和米飯一起煲,等米飯快熟時,鋪上牛腱絲,再打個雞蛋,最後撒上蔥花,那香味能飄出老遠。”吳老師和曹姐對視一眼,都露出期待的神情。“下次來嚐嚐新做法。”吳老師說。這時,雨漸漸停了,一縷夕陽擠過雲層,灑在巷口。三人坐在簷下,伴著酒香,回味著關於牛腱的新暢想。
酸菜財花魚在炭火劈啪聲中登場。雪白魚片蜷成銅錢狀,曹姐的銀叉懸在空中,驀地想起那個流產的胚胎標本——七周大的小東西泡在福爾馬林裏,也這樣蜷縮著。老李從後廚窗口拋來話頭:“魚是今早碼頭老張送的,他老婆化療掉光頭發那陣,天天來討魚鰾熬湯。”曹姐回過神,銀叉輕輕戳下魚片,酸菜的酸香和魚肉的鮮嫩在舌尖炸開。吳老師也夾起一片,細細咀嚼,“這酸菜的味道,夠勁。”老李嘿嘿一笑,“這老酸菜可是我自己醃的,年頭久,味才足。”曹姐看著盤中魚,又想起那些在解剖台上的生命,“老張老婆情況現在咋樣了?”老李歎了口氣,“還是老樣子,不過精神頭比以前好多了。”三人一時沉默,隻聽得見筷子與碗碟的碰撞聲。夕陽慢慢收攏餘暉,巷子裏的光影變得柔和。曹姐放下餐具,端起酒杯,“來,為這新鮮的財魚,為老張老婆的希望,也為咱們這些年的情誼。”吳老師和老李也端起酒杯,輕輕碰在一起。酒液入口,辛辣中帶著甘甜,就像他們的人生,有苦有甜,卻依舊值得細細品味。喝完酒,他們靜靜地坐著,看著巷口漸漸亮起的燈火,仿佛在等待著新的故事發生。
酒過三巡,固始旱千張的豆香裹著雨氣漫上來吳老師夾起一塊千張,饒有興致地問:“老李,這固始千張炒青椒怎麽處理才好吃?”老李從廚房走出來,笑著說:“這千張得先放水裏泡一會兒,讓它吸飽水分,炒的時候才更有韌性。青椒呢,要選那種辣度適中、顏色鮮亮的。先把千張切成條,青椒也切絲。起鍋熱油,先下青椒煸炒出香味,再把千張放進去一起炒。炒的時候加些生抽提鮮,少許鹽和糖調味,最後撒點蒜末,大火快速翻炒幾下,保證那香味能把人饞哭。”曹姐聽著,眼睛發亮,“聽起來就美味,我平時在家炒的千張總差點意思,原來是方法不對。”吳老師點頭讚同,“下次得試試老李這做法。”說著,他又夾了一筷子千張放進嘴裏,細細咀嚼,臉上露出滿足的神情。此時,巷子裏的燈火愈發溫暖,三人圍坐在桌前,繼續談天說地,享受著美食帶來的愜意時光。 。吳老師突然說起妻子臨終前,非要在放療室吃油豆皮:“她說豆腥味比消毒水好聞。”曹姐注意到他夾千張時手背的褐斑,像極了當年解剖課上不慎滴落的碘酒。
香辣烤鱸魚壓軸時,炭火已暗。魚皮在鐵網上烤出龜裂紋,曹姐用指尖撕下焦脆的一塊,忽然記起醫學院焚化爐裏飄出的灰燼。老李拎著酒壇過來斟酒,他右手小指缺了半截——據說是在碼頭為護著條懷孕的母魚,被冰叉紮穿的。
雨勢漸狂,酒意卻暖。吳老師說起退休後要去學古琴,曹姐笑得嗆出淚花。他們誰也沒提那場失敗的婚姻,沒提手術台上流失的體溫,沒提防腐池裏浮沉的青春。隻是當老李端出桂花凍醒酒時,曹姐發現甜羹裏沉著的不是桂花,是去年曬幹的紫蘇碎末。
子夜散場時,老李往曹姐包裏塞了罐魚醬。“用不得抗生素的鱸魚熬的。”他殘缺的小指擦過她手腕,結痂般的觸感。曹姐走進雨裏,聽見身後傳來鐵鉤撥炭的聲響,恍惚又回到二十歲第一次握手術刀的清晨。
人間煙火注:
食物是記憶的琥珀,而酒是溶解往事的溶劑。老李小館的每道菜都醃漬著秘密——牛腱鹵汁裏泡著未亡人的執念,千張豆香中焙著錯付的相思,至於那些殘缺的手指、生鏽的鐵鉤與豁口的陶碗,不過是歲月啃噬後,仍不肯脫落的乳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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