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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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甭帶我的飯了,我在營裏吃過了。”
    從校場往租住的房子返時,太陽剛剛落下山頭兒,等一炷香侯大誌到了門前時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本來就沒做你的。”
    侯大誌媳婦沒好氣地道,說著對著倆十歲左右一男一女的小娃娃說道:“快吃,吃完上炕睡覺。”
    侯大誌偏腿坐在炕上,伸手將桌上擺著的那盞小油燈給掐了。
    “你掐燈幹啥?!”
    媳婦兒吼了他一聲。
    “多費燈油哇,黑著吃也不會吃到鼻子裏去。”
    一陣冷風從牆內透了過來。
    “你瞧瞧,這哪兒是人待的地兒。”
    侯大誌租的房子是一個老房子,營左村靠著河,此前這裏也是一處村子,不過村民比較少,等樂亭營的營左村興建了以後,很多人遷進了新房去了,老房子便空置了下來,原主人將其出租,給那些新來投附的百姓。
    這種老房子比新房要便宜一半不止,侯大誌剛剛遷來,手裏頭的錢,每一厘都要精打細算著花。
    “這不跟老家的時候一樣,有啥區別。”
    侯大誌知道自己的媳婦兒正跟他賭著氣。
    來到樂亭沒幾天,侯大誌就已經決定在此處安定下來,因此托人往登州捎了一封信叫他媳婦兒開了春兒往樂亭來,但沒想到,大冬天的他媳婦就帶著孩子坐船從登州跑了過來,等人到了昌黎的不凍港,侯大誌這才知道,人竟然已經來了。
    侯大誌知道自己的媳婦擔心他,心裏也十分感動。
    “啥區別?登州再不濟那也是自己的房子,這裏住的再好,那也是別人的,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
    他媳婦又開始絮叨了起來。
    “你說說你,被人頂了役,跑到旅順那個地界兒,俺們娘幾個整日裏擔驚受怕的,你可倒好,一聲不吭地就跑到了樂亭這地界來了。”
    “還二話不說就要在這裏住下,連家都不要了,開春那地,誰種?”
    “那地有啥好種的?地也都兌給老黃家了,咱要是種也就是幫人家種,一年到頭能落得個甚來?再說了,這幾年災成這個樣子,種地不是個好營生。”
    侯大誌聽著一兒一女提溜稀飯發出的聲音,心裏十分滿足。
    “那你就跑到樂亭來?這人生地不熟的,連地都沒有,可怎麽活喲。”
    “俺到時候做點買賣,這不還當上了壯武營的伍長,每個月都發銀子咧,等俺好好操練操練,進了戰兵營到時候一個人就能養得起你們娘仨!”
    “你甭說那個,說了我就來氣!”
    媳婦氣地將碗往桌子上一墩:“等開了春就能回去把地種上,好端端地跟人跑到了亭來,還要當那勞什子兵,那是腦袋別褲腰帶上的營生,再說了,登州那些兵啥樣?天天窮得直呲牙,還得來偷咱們的吃食活命,你怎就看不見!”
    “我跟你說,樂亭營可不一樣,你啊就是見識少,你看看樂亭戰兵營那兵各個五大三粗的,養的那個壯實喲,輪休時還能去市集上買這買那,哪裏像是被欠餉的樣子。”
    “俺都打聽好咧。”
    侯大誌回想了一下孟滿倉跟他說的:“一個月一兩五的銀子,戰時還有什麽補貼,得了戰功也有獎賞,要是死了,還有一筆撫恤銀子可拿,家裏人營裏也管著餓不死。”
    “可不許說那話,你死了俺們娘仨可咋活。我看那你就當這個鄉勇就得了,你不是說鄉勇隻要守著鄉裏就好,不用出去,這裏離京師近,左右也不會打到這裏來,安安穩穩的比什麽都強。”
    “俺就說你頭發長見識短,咱現在是個官兒哩,俺們訓導說,要上進,要當那個啥榜樣!”
    “你見識長!”
    媳婦被他氣了個夠嗆,背過身去,嚶嚶嗚嗚地哭了起來:“沒了種地的營生,這錢,用一日就少一分,這咋活!”
    侯大誌驚詫地問道:“你不是帶了銀子過來了麽?上個月的銀餉我也交給你了,咋能沒錢了呢?”
    “咋個沒錢了,衣食住行,吃穿用度,哪個不要錢?”
    媳婦用手背抹了抹眼淚:“也不是真個沒錢了,在老家能湊合就湊合了,住也不要錢,可到這兒,咱就帶了一個包袱來,這錢花的跟水一樣。”
    聽不是真的將錢花完了,侯大誌鬆了一口氣:“沒事,反正壯武營是十日一操,等碼頭開了,俺就去碼頭賺力錢。”
    “對了,聽說韓大人還要建什麽廠,其中有個織廠,你不是會織絲麽,到時候就進廠去,也是每月給月錢。”
    “有這事兒?”
    “我聽那幾個訓導親口說的那還能有假?等哪天我去看滿倉,也向他問問,他知道的總歸比咱們多。”
    媳婦聽完低聲道:“別等哪天,明日就去,多打聽打聽,要不然我這心裏,空落落的,總感覺不踏實。”
    侯大誌心疼媳婦兒,“噯”了一聲應了下來。
    情緒稍微緩和下來以後,媳婦又用商量地語氣跟侯大誌道:“當家的,要不咱還是從那壯武營退出來吧,一想到你到時候要去戰場賣命,我就受不了……”
    “那咋成咧?這不是逃兵麽?”
    侯大誌安慰道:“你放心,俺在旅順那會兒,跟著樂亭營打蒙古人和韃子,雖然受了傷,但也沒覺得他們有多厲害,三下五除二就被俺們趕跑咧。”
    “啥?!你還受傷了?!”
    侯大誌這才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連忙道:“不礙事,就是被槍尖挑破了點皮兒。”
    剛說完,他媳婦就呼地吹亮了火折子,開始扒他的衣裳。
    “幹啥,幹啥,倆孩子還醒著勒!”
    侯大誌一邊往後掙,一邊嘴中笑道。
    他媳婦臉色有些翻紅,啐了一聲:“沒個整形,當家的,讓俺瞧瞧,傷到哪了?”
    侯大誌身子歪了歪,指著後背一處道:“就這兒,你看,俺沒瞎說吧,那疤也就針眼大。”
    媳婦將燈湊近看了看,就看見一道一道疤痕在左肩下,猙獰地如同一條蜈蚣。
    伸手摸著,媳婦有些心疼:“當家的,當時疼不?”
    侯大誌嘿嘿笑了兩聲:“不咋疼。”
    媳婦哼了一聲,轉過頭看倆仍在慢吞吞吃著稀飯的孩子,罵道:“快吃,吃完了睡覺去!”
    接著,轉過頭來,咬著嘴唇看向了侯大誌。
    搖曳的火光當中,侯大誌看到她眼底的那一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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