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周天神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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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太子和環淵脫離了所有的護衛,來到城外。按照環淵與那人的約定,他們走到了一處溪邊。
小溪似乎是從山上下來,溪寬不過短短數尺,用力一步便能跨越。銀色的月光灑在水麵,映照出魚鱗般的波光。
等了一會兒,那人終於出現了。
來人是個女子,頭戴著蒙了一層細紗的鬥笠,遮住了臉,婀娜玲瓏的身姿用一身素白的裙衣包裹,留出裙下畫線的修長玉腿,平立在溪流邊上的頑石之上,微風過隙,蕩漾著怪異的花香。
“拿著。”女子扔給兩人各自一頂白色的鬥笠,一件白袍。
兩人各自接住後,皆是奇怪地看著女子。女子身上沒有流露出半分所謂情緒的東西,不似冷冰冰的不近人情,卻像是平淡如流過的溪水。
“敢問姑娘尊姓大名?”女子的身份大有疑問,太子當然不會放過。
“女邪。”女子淡淡地回應,說完便抬頭看起了天上的月。
“女邪……”太子念了一遍名字,一開始還以為是某個風塵女子的藝名,但細想時又覺得不妥,有些失禮且冒犯了。
“我聽環淵說,你與天神教有仇,能否仔細說來?”
“我們是來找大天神殿的,不是來閑聊的。”女邪語氣依舊平淡,連拒絕也平淡如水。
太子有些尷尬地抓了抓頭,沒想到對方完全不給他這個麵子。
“大天神殿,就是主神殿吧?”他又說。
女邪點點頭,沒再說話。
環淵注意到她一直在盯著月亮看。想起來她曾跟他說過有月分三色的說法,於是也抬頭盯著月亮看。
今夜的月,過分的圓了。月影中透著些許淺紅色的暗影,正在逐漸壯大。而在月的邊緣處,正發散著青藍色的光。
環淵未見過這般奇異的景象,一時看得迷了。
紅色的暗影很快占據了月的一半,剩下的部分仍在發著銀色的光。月邊上的青藍色光環壯大了一圈,將光芒映射到周圍的雲上,構成一幅奇異的畫。
“可以了,把東西穿上,閉上眼睛,引路人就要來了。”女人的聲音打破寧靜。
環淵和太子反應過來,未容過多思索,先是穿上白袍,而後戴上了鬥笠,緊著合上眼睛。
就在合上眼睛瞬間,仿佛周圍的世界落入徹底的黑暗,四周的聲音空前地明顯了起來,明顯地感覺到耳邊溪流的水聲越來越大了。
忽然,在一片黑暗中出現了星點光亮。原來是一隻螢火蟲正圍著他飛舞。
太子正詫異自己合上眼睛仍能看到螢火蟲,但螢火蟲逐漸飛遠了。
詭異的是,此刻的他仿佛失了魂一樣,在螢火蟲遠去的方向,他慢慢挪開腳步,也跟著走了上去。
太子不確定這種情況下究竟是被人控製住了身體,還是自己的意念所為,顯得迷蒙與詭異。
這一場行走大約過了半個時辰,螢火蟲才終於在眼前消失,而他們也隨之停下腳步。
“到了。”女人的聲音突然響起。
兩人同時睜開眼睛,把頭上的鬥笠摘下。
就在這時,他們不約而同地瞪大了眼睛。
入目而來的是一條長長的鐵索橋,連接著他們此處的山頭和對麵隱沒在黑影中的懸山。
之所以說是懸山,是因為這座山看起來像是懸浮在空中的,山腰下浮著厚厚的雲,周圍沒有任何茲連的山體,靠著數道長長的鐵索橋連接著四麵八方的山頭。
懸山之內,林影蔥蔥,幾乎掩蓋住所有的建築,隻留出頂峰一個尖銳的塔尖。
幾乎可以斷定,那就是大天神殿的位置。
他們很快發現,此時來到這裏的不止是他們。
行人皆披著白袍,頭頂同樣白色的鬥笠,手舉著火把,從四麵八方的山頭慢慢摸上鐵索橋。很快在他們的視野裏,各處的鐵索橋上都爬滿了點點的火光,信徒們舉起的火把在黑暗中如同螢火蟲一樣通往懸山。
“寒單城已經封閉,沒想到還會有這麽多人。”環淵感歎。
“信奉天神教的不隻是寒單城人,清河郡內的其他城池,哪怕是會臨和紫郡中也有不少信徒。”女邪淡淡地回應,然後也點起了火把,跟了上去。
太子和環淵沒帶火把,但還是跟上女邪,同時把鬥笠重新戴上。
“淩姑娘……”
“不要說話。”
太子剛要開口,不想被女邪直接堵了回去。於是隻好收口,靜悄悄地跟在身後。
環淵並不多見太子吃癟,不過女邪是他們的引路人,說什麽自然也得聽著。
過了鐵索橋後,他們跟著隊伍一路前進,很快就看到了那個隱匿在林影後麵的巨大建築。
一座不太像人類建築物的高大建築,類似魔族的城堡,塔頂又像神族的設計。
巨大的旗幟鋪滿了城堡前麵整個城牆,金色的橫長豎短的十字,中間綻放著血色的血蘭,這既是寒單城的標誌,也是天神教的標誌。
此時排成隊列的信徒紛紛丟掉火把,轉而換成雙手合十作禱告狀。女邪也是同樣的動作,太子和環淵不得不跟著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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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城堡後,迎麵而來的是一個廣闊無垠的廣場。廣場造型類似六角星,中間是血蘭樣式的聖火,正在熊熊燃燒之中。早來的信徒圍著聖火而坐,合手祈禱。他們這些後來的,自然也跟著隊伍圍著聖火坐下了。
“濯濯凡山,落落神崗。周天之神,天地之光。世教不尊,世道不悟,汙濁溶於大地,橫流逐於四海。周天之神,天地之光,神道複始,萬象歸真……”
突然,仿佛咒語般的聖歌從廣場四麵八方呼嘯而來,蕩滌在這座藏於懸山內的大天神殿的每個角落。
廣場內的教徒紛紛跟隨念了起來,又像是唱了起來。
太子和環淵圍坐在中間,聽著咒語般的聖歌,先是漸漸地感到無所適從,後來甚至開始有些頭疼起來,大腦逐漸脹痛得厲害。
這時候,有人遞給他們各自一枚血蘭的新芽,放在他們的手心上。皓黃色的新芽,略帶皺絲,表明它已經死去,大約是剛出芽不久就被摘下了。
但血蘭芽剛放到他們的手心裏,頓時便覺得有一股異香從中散發出來,直通入鼻尖,如同滲入骨髓裏去,讓人為之一振,徹底清醒過來。
“他們念的是天神教經典,周天神辭的天尊一節,目的是歌頌天神。周天神辭已經有數千年的曆史,本身就是一本咒語寫成的書。當念誦者以誠心念誦時,咒術便會發動,形成一個精神念場,不虔誠的人位於其中,會感到極大的痛苦。”女邪平靜地解釋。
太子和環淵驚訝地看著她。
比起所謂咒語問題,他們更驚訝的是女邪在滿是教徒的場內平靜說話,全然不顧暴露的風險。
意識到他們異樣的眼光,女邪繼續平靜解釋道:“他們已經沉浸在精神念場之中,換句話說,就是達到了忘我狀態,不會注意到我們說些什麽。”
兩人才大鬆出一口氣。
不過對於多人誦念的場麵,多少讓人感到震撼,尤其是其中有不少人一邊念誦,一邊痛哭流涕,樣子極度撕心裂肺,仿佛經曆了什麽生離死別一般。
目睹這種場麵的太子,更加確定了天神教作為邪教的本質。
“天神教到底是什麽,為何能讓他們如此虔誠?”太子喃喃道,又像是在問女邪。
“殿下聽說過古仙道麽?”女邪扭過頭來看他。
太子茫然搖頭。
“這是我是從我老師那裏聽到的。相傳天神引靈猴造化,仿造神族模樣創造人族,但由於人類靈魂不適合修煉,天神於是降下祝福。天神的祝福有點類似於咒印,他將其命名為仙道。這種力量可以幫助人類吸收靈氣,駕馭自然,有甚者更是能達到掌控禍福、因果的程度。如今道宗追求的天道和那時的仙道相比,最大的區別就在於禍福、因果的掌控。天道認為其為天機,不可掌控;而仙道則自認福緣為一切氣運根源,既可被追尋,亦可被賜予。”女邪娓娓道來。
“這世間的福緣真的能尋到,也真的能被賜予麽?”太子冷笑,語氣裏帶著不屑。
“如果某樣東西不被證偽且被廣泛信任,那就證明它是存在或者是有效果的。”環淵顯得憂心忡忡。
“不錯,它確實是存在的。”女邪證實了他的憂心。
環淵所憂心的是如果福緣可以被賜予,那麽自然也可以被剝奪,事實上這等同構成了剝削。
女邪繼續說:“但即便是我的老師也不知道它是如何實現的,聽起來就像是某種世界的規則,而不是現實的規則。天神教的賜福也來源於仙道,不過與外界不同的是,彼時天神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對寒單人進行賜福,但也同時讓寒單人背負與世隔絕的詛咒。寒單人的力量遠勝過其他人類,但卻永遠無法離開寒單。一旦離開超過半年,身體就會被溶解而死,就連和外界人類結合也必然生出怪物。寒單人被鎖在這座城裏,替神族看守,成為了人間的異類,也是最特殊的天神下民。”
“我早聽師父說過寒單人背負的奇異詛咒。”環淵點點頭,“所以我能理解寒單人不信任外界,但我聽說八千年前,神族歸還大地之時,曾提出過要去除寒單的詛咒,是當時的寒單城留守者拒絕了。道家的書籍記載那位留守者就是天神教的創立者。”
“嗯,神族確實有提出這個想法。但在周天神辭的記載中,所謂去除詛咒的方式是要抹除掉所有的寒單人,而讓城外的其他人進入寒單。所以留守者拒絕了神族。”女邪平靜地說。
環淵和太子相視一眼,皆表情複雜,這種情況下很難說明二者的記載的真偽。
“對了,那位所謂的留守者並非寒單人。周天神辭的最後記載了他代表人類和神族達成協議的故事,談不上歌頌,倒是有些平淡。正因為他的身份,寒單人才免去了被抹除的命運。”
“帝子法!”環淵和太子二人震驚得同樣脫口而出。
所謂帝子,是指八千年前神族代管人間時委派的四位掌管者,分別為“仁”、“禮”、“武”、“法”。這四人均為人類,人類的記載中對他們的描述極少,隻知道帝子法是最後一位帝子,代表人類和神族達成了人類自立的協議。但同時帝子法也是一位有名的暴君,協議達成不到兩年就死在了起義的怒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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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思議,放天城通文閣曾對各地古書進行解讀,始終未能從寒單城的古書中得到任何有用信息,沒想到天神教本身已有解讀。”太子不得不對此嘖嘖稱讚。
“其實天神教的其他人也解讀不出什麽,自神族歸還大地後,天神教就銷聲匿跡了。直到三千年前一位天神教的大主教才解讀出來,不僅如此,他甚至重啟了賜福之道,令天神教起死回生。”女邪的語氣頗為不屑。
“沒了天神,這賜福從何而來?莫非他與神族重新達成了聯係?”環淵和太子同樣不解。
“和神族關係不大。”女邪忽然扭頭望向廣場北側的高大直塔,巨大天神教旗幟掛在塔中間。“所有教徒的賜福都來自那座通天塔。周天神辭裏麵說通天塔的力量來自天之神。”
“天神和天之神有什麽區別嗎?”太子感覺有些亂。
“周天神辭裏麵說,天之神是人族的創立者。天神教裏麵的天神是指天之神,而非北庭神族。不過周天神辭在天慟一章中記載天之神的逝去,從而導致自八千年起賜福中斷這一曆史。三千年前的賜福重啟時,教廷宣稱是天之神複活所致,但具體的原因我就不知道的了。對了,三千年前的賜福持續時間並不長,很快就因為當時大主教的失蹤而中斷了。直到三十年前,現今的大主教惑無心號稱得到傳承,重啟了賜福,才讓天神教再度鼎盛起來。”
“那周天神辭到底源於何處?”相較於所謂天之神,環淵忽然對這部天神教的立命經典更感興趣。
他從前奉至人命令下山遊曆,見過一個廟雖小但膽子不小的邪教,身披黑衣而脖纏精鐵,手裏捧著書卷,謂之大聖先經。但經過他一番釜底抽薪的調查後,發現那本所謂的大聖先經不過是幾個強盜騙子為了把自己的強盜邏輯合理化的產物。所以隻要弄清“經典”來源,謊言便會不攻自破。
“最早的周天神辭出現在距今八千年前,是以神鹿之皮書寫。至於是何人書寫,又是何人發現已經無從考究,唯一能被證明的東西是寒單城人確實從它那裏得到了力量。周天神辭一共分為五章,分別為天尊、天賜、天刑、天變、天慟,指代天之神的一生。”
這時太子和環淵同時望向那座高塔。如果周天神辭是真的,力量的賜福真的存在,那這賜福的機理毫無疑問來自這座神奇的高塔,所有的秘密也都存在於這座塔裏。
突然廣場響起了鍾聲,周遭的念誦聲逐漸消止,三人也同時停止了說話。
黑夜中,江白如矯健的黑貓般潛入,借助院落內盆栽的遮擋快速接近一名同樣隱藏在黑暗裏的黑衣人。
在敏捷地解決掉他後,從他身上摸出了公輸家族的家徽腰牌。這些散落在丞相府各地的黑衣人是今夜府內的守夜人,但他們顯然犯了錯誤,就是當他們也藏身暗處的時候,很容易就會被真正的暗影替代,且無知無覺。
江白就這樣替代了他的位置。
在等待了一陣後,目標人物逐漸出現在視野裏。
公輸右走到了這附近,左右看了看,緊接著一擺手,周圍的黑衣人紛紛從各處陰影脫離而去。
江白自然是不動如山。貴為盜榜第二的她,自然不是浪得虛名,甚至有些過於出色了。
盜之道,首要的是不動聲色。她在七歲時就開始練習這門技巧,那時主要是為了對付她的老爹。經過多年的苦練,真正做到了老爹評價中的“形息尋無痕,光影落無跡”的境界。當她認真起來的時候,別說是公輸右,就是百寶這樣的魔族人也發現不了她。當初在白骨森林被發現純粹是自己太托大所致,所為品控不嚴是匪盜第一死因,多少“至聖先師”死於一時的疏忽,她那時也差點落了這個下場,好在沐雪非放了她一馬。
江白精心潛入這裏來是有原因的。
白天地狗肆虐放天城差點釀出大禍,讓她覺得自己不該再袖手旁觀,至少得弄清楚公輸右的下一步計劃,可以的話給他一個教訓。
一隻烏鴉落到公輸右麵前,一株從角落裏探出的竹子上,壓彎了枝節。
“你失敗了?”烏鴉口吐人言,聲音帶著蒼老的腔調。
江白氣息差點不穩,好在經驗過人壓下去了。這個聲音她聽過,在當初追擊魔劍的時候,那個假夜鶯就是這個聲音。
公輸右躬身施禮,低頭道:“玉先生,是在下無能,犬子泄露地狗所在,差點讓我們置身死地。”
“一萬頭地狗,居然就這樣毀掉了……”烏鴉的語氣頗為不悅,“你打算怎麽處理泄密者?”
“我……我會妥善處理。”
烏鴉沉默了一會兒,見公輸右沒有繼續補充,突然泄氣道:“罷了,這是你自己的選擇。隻是事到如今,關於丹,你還是早下決定為好。”
“我明白。”公輸右眼珠一晃,“如今鶩王失勢,敖談想必不久就會把太子召回,以太子對待我們的態度,恐怕不會留給我們太多時間。”
“我已冒險動手殺了南橫也,不能連續動手對付太子。”烏鴉淡淡地說,“不過太子想要從寒單城安然脫身是不可能的。敖談恐懼鶩王身上的鮫人野心,又何嚐不會恐懼另一個自己,太子和他越像,他就越恐懼。敖談隻相信自己,他當年能做出弑君之事,太子就做不出來?很快,他就會明白這一點。”
陰影下的江白,內心慢慢揪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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