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 一人成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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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柔風領兵退回時,見到一名牙將正急切向他奔來。那名牙將是從黑鐵軍北逃的隊伍一員,見到他時,李柔風才反應過來,在那支隊伍裏麵並沒有看到環豐和環瞳兄弟。
    他們人呢?
    接下來牙將的匯報才讓李柔風驚覺闖了大禍,急忙領著猛虎營前去救人。
    他們一路奔襲十餘裏,最後看到了此生最為震撼的一幕。
    環瞳小小的身軀背著千機匣,半跪著,手中筆直的奇正劍一半顯現一半透明,上麵的鮮血也若隱若現。
    他已經成為了血人,周圍倒了一地的屍體。李柔風曾在書中見過的屍山血海,以完完本本的姿態展現出來。
    白甲軍、藍衣軍、紫郡兵、會臨兵,四郡兵馬橫在環瞳身前,再次如潮水般發起衝鋒。
    趙太匡騎著戰馬,手持戰戟立於大軍之後的一塊高起的岩石上,看到此番景象,內心驚心動魄。
    這個少年真是一塊璞玉,若是自己人該多好啊……可惜,他今天必須死在這裏。
    遙遠的放天城,環淵輾轉反側,內心一直有種不安的感覺,讓他難以入眠。
    剛閉目,忽然眼前浮起一張環瞳滿是鮮血的臉,立刻驚起,身上滲出密集的冷汗。
    “出事了。”
    盡管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深深的不安讓環淵急切地出門。他身上帶有東宮賜予的令牌,在宵禁時出城,一路往南。
    他知道南邊定然是出事了,隻希望自己能盡快地趕過去,不管一切地趕過去。
    “環豐、環淵、環瞳,你們三人此番下山,肩負著為師交與你們的使命。”記憶中,那個帶著麵具的稻草人如是說道。
    那是九道至人的鬼麵客,至人以之和他們對話,同時也是他們的師父。
    環淵知道所謂炬子的傳言,但師父從不在他們麵前提起,隻是說尋他們來隻是因為千機匣總要有人修煉的緣故。
    “九道人的下山,即為入世。而世多紛擾,你們將踏足於流俗,受其紛擾,這既是考驗你們的本心,也是修道的必經之路。為師已知道你們將要經曆什麽,但無言無果。入世之道,有的人侍奉君王,有的人懸壺濟世,有的人行俠仗義,天道給予每個人都是公平的,但選擇即意味著後果,也隻能由自己承擔。”
    當年,他們下山之前,應約來到昔日拜師的謝客亭。這是九道山下的一處古亭,曲徑通幽,碧苔鋪地,三個少年跪在亭內,眼中帶淚,依依不舍。
    而站在他們麵前的,是一個帶著麵具的矮胖男人。他負手輕言,目光卻不在三個弟子身上,似乎在看著遠方。
    “師父,我們不舍得離開您……”年紀最小的環瞳不停地在抹眼淚。
    環淵也感到難過,同時內心深處也在為外麵的世界感到擔憂。
    而環豐和他的想法相反,內心所想的則是對外麵世界的好奇。
    “師父,那我們該去哪裏?做些什麽?”對外界感到擔憂的環淵如是問道。
    師父扭頭來看他,厚厚的麵具下低低的一聲歎息,道:“接下來無論你們作出任何選擇,為師都幫不了你們,所有的後果也將由你們獨自麵對。環淵,如果某一天感到心灰意冷,就回來這裏,為師會在這裏等你。”
    “師父莫擔心,我們此番出去,一定會闖出一片天地,到時候再回來報答師父厚恩。”環豐抱拳豪氣幹雲。
    師父點了點頭,然後把目光移向環瞳。在三個人中,環瞳年紀最小,不論是生理還是心理上的年齡都很難讓人放心。
    師父俯下身,伸手抹過環瞳眼角的淚,那張畫著黑白條紋的麵具此刻變幻出五顏六色來。但少年一點也不想笑。
    拙劣的戲法沒能讓少年高興,師父似乎也覺得無奈。他撓了撓頭,最後直接盤腿坐了下去。
    “環瞳,你們兄弟三人中,為師最放心不下就是你了。其實為師也想過,這次到底要不要讓你下山的問題。但最後仍是決定要你去,因為此次下山將是你命運的重要一環,這是為師所無法替你左右的。”
    環瞳仍是在哭。
    師父又說:“環瞳,你是為師見過的弟子裏麵天賦最高的。如果可以,為師無論如何都不想你離開。可惜,你們兄弟三人的命運早已糾結到一起,為師看不清也無力阻止。這是你們的命,你們必須麵對。”
    “師父口中所言,難道此次下山對我們而言會是一次厄難麽?”環淵擔憂道。
    麵具下的人影忽然靜止,過了一會兒才說道:“如若可以,隻希望你們三人永遠別分開。”
    環淵不知疲倦地騎著馬奔襲,耳邊回蕩起師父曾經說過的話。曾經師父告誡他們永遠別分開,難道此次的分開真的就是厄難的開始麽?環淵不敢想,隻恨自己不會瞬移,一下來到兄弟的身邊。
    這一路騎馬,他的思緒混亂,想起了從前在九道山修煉的時候,想起了師父的告誡,也想起了初下山的事。
    那時候他們兄弟三人剛來到一個河邊小縣,因為縣裏盜賊眾多,於是三人就開始行俠仗義。後來太子奉旨來治縣,他們與太子目標一致,才成為了朋友。那時候環豐就提議他們要幫太子,將來太子登基了,他們也能發揮更大的作用,不然一直遊走江湖行俠仗義也闖不出什麽名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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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環淵對進入朝廷不感興趣,環瞳更不知朝廷是什麽。但因為環豐是大哥,因此他們跟著環豐入了放天城,成為東宮的座上客。
    一直到今天,環淵第一次意識到這一步其實是走錯了。
    想到這裏,他的內心慌亂起來。
    環瞳頑強地站直身,滿是鮮血的臉龐下,幹皺的嘴唇微微呼氣,手中的奇正劍一鬆,迅速回到千機匣裏。
    這個怪異的舉動給人一種放棄認命的觀感,於是衝在最前麵的士兵頓時信心十足,手中的刀刃也隨之握得更緊了。
    可是很快他們就發現,環瞳雖然停止了動作,但其身後的千機匣卻是在激烈地抖動著。
    大量的靈氣正在千機匣周圍旋轉,像是憑空開了一個洞,將四周的空氣全都吸進來。
    環瞳眼前一晃一晃,有些眩暈,本來要倒下又強行地站住了。他低著頭,目光遊移著,卻因為層層疊疊的屍體包圍,已經找不到環豐的屍體。
    “大哥,環瞳好害怕……這是一場噩夢對不對……醒了就沒事了,對不對?我不想再做噩夢了……我不想再殺人……”
    環瞳忽然抱著頭,口中低聲念叨著,淚如雨下。那張滿是鮮血的臉,混著淚水,看著讓人動容。而當少年抬起頭來,那瞳孔依舊澄澈如鏡。
    這下他的舉動在士兵眼中變得更奇怪了,好像自己麵對的不再是一個剛剛殺了千人的惡魔,而是一個走丟了的孩子。
    所有人都警惕地放緩了腳步,信心受到動搖,心頭上的壓力頓時倍增。
    環瞳抱著頭嚎啕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哽咽道:“我很害怕,我要回家……我要去找哥哥,我不想再跟你們打了……”
    “他是不是瘋了?”趙太匡身邊站著的錦衣胖子疑惑道。
    他是會臨郡守馮安,最早和趙太匡聯合的人,也沒有被專術作了投名狀。
    趙太匡神色嚴謹,盡管知道自己此刻麵對的不過是一個孩子,而當一個孩子心理奔潰時出現各種情況都可以預測到。但環瞳的樣子卻讓他感到不安,尤其是那句“我不想和你們打了。”
    他有什麽辦法可以憑一人力拒數千人的圍殺麽?即便有千機匣,他本身的法力也有限,更不用說在環豐死後,環瞳自己本身就隻能祭出三把兵器。如果環豐未死或者環淵在場,那還可以讓人期待。
    可是,為什麽還會讓人感覺那麽不安呢?
    趙太匡身下的戰馬忽然躁動不安起來,比起相信人的直覺,趙太匡更相信畜生的直覺。他當下對馮安說:“請馮郡守和在下先退過幾步。”
    馮安少見趙太匡會主動後退,於是也很快答應。
    他們退後不久,遙遙看見環瞳忍住了啜泣。此時先頭的士兵距離他已經不到五步了,一杆長槍隻需發力片刻便到。
    但他們全都動不了了。
    環瞳身後的千機匣激烈地顫動著,在千機匣方圓百尺內形成了一個透明的青圈。
    李柔風遠遠看見青圈,心裏直覺不妙,但此刻猛虎營已經拚盡全力了衝過來,但距離環瞳還是很遠。
    就要來不及了麽?
    “別啊!不要死!!”他在心底大喊,隻恨自己未能快點趕到。
    奪目的青光從千機匣衝上蒼穹。
    猛虎營身下的猛虎仿佛如臨天敵,頓時全都刹停下來,無論怎麽使喚都不願再前去一步。
    李柔風看著那道青光,臉色蒼白,喃喃道:“我們來晚了……”
    “那是……”旁邊的趙三瞪大了眼睛,內心一片震撼。
    不止是他,在場所有目觀到這一幕的人全都被環瞳接下來的舉動震撼人心。
    在世人眼中,千機匣裏的兵器,因為個性不同,所以單一人很難將之全部修煉出來。所以至人才用環家兄弟三人來修煉,最後合三人之力將千機匣的巔峰——大道劍喚出。
    對任何人來說,單單把千機匣裏的三把兵器練出來就已經是極為困難的事,更不要說是染指巔峰的大道劍。即便是環家兄弟三人,在大道劍發動的時候,其餘的兵器幾乎都必須放下才能將其完全釋放出來,可見其難。
    但現在眾人眼中所見的,確實是千機匣的巔峰——大道劍!
    環瞳憑借一人之力把大道劍從千機匣裏喚出來了。
    “這到底是何方妖孽啊……”李柔風忍不住在心底歎道。
    “天才,絕對的天才。真是讓人敬佩不已。”趙太匡已經脫離了青圈的包圍,既為大道劍的出來感到震撼,更為少年的天賦感到敬佩。
    “趙郡守,我們現在怎麽辦?”旁邊的馮安早已臉色慘白。在大道劍出來後,他確信他們已經轉為下風,哪裏還有閑情在這裏感慨,還不如趕緊逃跑了事。
    但趙太匡還是騎著戰馬停駐了很久,直到青圈內血光衝天,他看清了裏麵的人影肆意飛舞。
    他低低地歎了口氣,一言不發,直接轉身離開,不再顧及身後陷入青圈的部下。在被大道劍鎖定後,這些人已經是死人了。趙太匡沒有必要,也沒有能力去救下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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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讓他歎息的,卻不是因為自己慘死的士兵,而是那個肆意的人影。
    “他死了。”
    他一邊回走一邊說。
    馮安不明所以,趕緊駕馬追上去……
    這場大道劍鑄就的屠殺一直持續了半個時辰,期間李柔風等人早放棄了坐騎,徒步奔襲了過來。
    眾人停步在青圈之外,看到圈內形單影離的人影,內心的震撼逐漸變為沉寂。
    青圈正在逐漸褪去,圈內的四郡聯軍已經覆滅,唯一站著的隻有那個背著千機匣的身材瘦小的少年。
    可眾人一點也不覺得欣喜。
    因為那個環瞳此刻的頭發早已變作純白,無論是臉上還是身上的肌膚裂開成樹枝狀,顯得怪異而恐怖。
    “他是在超出自己極限使出的大道劍。”趙三低低歎息道。
    “還能救麽?”李柔風感到內心一陣疲憊。
    趙三搖搖頭,道:“理論上,他已經死了。而他現在還能站在這裏,才是讓人覺得驚訝的地方。或許是有什麽牽掛,不肯死去吧。”
    固然是有強大的信念,但其實支撐環瞳不死的,是那顆他用爆裂珠從百寶手裏換到的續氣丹。續氣丹不能救命,但能延緩生命,使人不再感到痛苦,但在使用過後會加重傷情,甚至會即刻暴斃。因此環瞳沒有把續氣丹用在環豐身上,但此刻卻用在了自己身上。
    李柔風內心觸動,知道環瞳牽掛的是什麽。他扭頭對趙三說:“立刻派人告知方蒙,讓他把叛亂的事修書,通過金翅鳥發往放天城。”
    “是。”
    這時候,環瞳似乎是發現了他們。
    隻見他轉過身來,整個人搖搖晃晃地,最後站住了,咧開嘴笑道:“我要回家找哥哥了,夢就要醒了,明天見!”
    刹那間,看到環瞳手持那柄大道劍平地而起,如流光一般往北飛去,恰如一道遠逝的流星。
    李柔風望著遠去的方向,看了好久,最後輕聲道:“明天見。”
    環淵騎著馬,突然感到身下一沉,整匹馬墜倒在地。
    這是他騎死的第二匹馬,而在這個荒山野嶺,也沒有馬匹供他更換了。
    就在他懊惱之時,突然看到前方百步外有流星墜落。
    刹那間青光閃爍,幾乎照亮了整個天地。環淵花了一點時間才逐漸適應了這股光芒,直到光芒慢慢變淡,恢複了那個黑色的夜。
    在“流星”墜落的地方,出現了一個人影。他身材不高,卻背著長長的匣子,手裏握著一般丹青色的古劍,拖著步向他走來。
    環淵不知不覺停止了呼吸,整個人停駐在原地,心髒也在瞬間仿佛被抓住了,就像時間也停止了那樣。
    他已經看清了來人。那個滿身是血的少年,正是他的弟弟環瞳。應是那把大道劍將他從南邊帶到自己身邊。
    “哥哥,我回來了。”
    滿身是血的少年咧嘴笑道,顯得那麽高興。
    他眯著那雙澄澈的眼睛,在一頭白發、滿是血痕的臉上顯得那麽違和,可見他到底是經曆了怎樣的苦難。
    一隻泛著青色尾羽的金翅鳥此刻從環瞳頭頂飛過,落到環淵身前。
    環淵認得這是環瞳豢養的金翅鳥,之前特意交代讓它來向自己傳遞消息的。現在它帶著書信回來,而環瞳甚至比它更快了一步。
    環淵微吸了口氣,冷風中似有刀子,在胸膛裏千刀萬剮。
    可是……
    血濺寒夜後,人比家書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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