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決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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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江白再次潛入東宮。
和上次不同,這次潛入和她收到的一封信有關。
傍晚時分,她正坐在屋頂發呆,忽然有個家夥也竄上來。她回頭想罵人,卻發現來人居然是沐王府的飛霜。
飛霜交給她一封信,說是受師父所托,要現在給她。
她收下信後,飛霜就直接走了,也沒等她要回些什麽話帶給師父。
江白拆開信封,從裏麵取出信件打開,迎麵而來的“江姑娘”三字讓她的眼皮跟著一跳。
喻真卿在信中的內容很簡單,歸納起來就一句話:懇請閣下前去營救太子,也隻有你能救他。
江白沒想到喻真卿會在此時找她,這封來自數天前的信顯然預見了今日的情形。所以,他也預見了她一定會去救人麽?
對於救人這件事,江白其實本來就很猶豫。
這並非是江白對太子有成見,她隻是覺得太子的爹不好罷了。當初聽到太子犯錯要被金劍令召回,江白雖然感到震動,但內心其實並沒有絕對的波動。因為她知道太子是那個女人的孩子,皇帝絕不會輕易廢之。
直到百寶從黑龍骨裏燒出那句讖言,皇帝二話不說把太子關進天牢。江白雖然不知道百寶在搞什麽名堂,但那句讖言確實讓皇帝的性情大變,這讓她多少開始為太子感到擔憂。
“一呆子,一輩子都是一呆子。帶著重兵在外麵不好麽?幹嘛非要回來,讓我也這麽為難。”
她垂頭喪氣,一番思索後仍不得法,決定暫且放下,先去東宮看看。
先前從東宮回來後,沒過多久江白就後悔了。那天她在是否換藥上猶豫不決,隻要她把玄骨換掉,縱使公輸丹真的“下毒”成功也無濟於事。
決定做好了以後,她回來再加思索,忽然覺得這件事無論成敗,公輸丹都不過是家族的炮灰。江白覺得,公輸丹本性不壞,不應該為此賣命。
所以,她決定推翻自己之前的決定,希望能說服公輸丹能脫離家族的控製,離開這裏,不再摻和放天城的紛爭。這樣一來也好,公輸丹和太子本來就是政治聯姻,相互分開之後,對他們兩人都是好事。
江白有點想笑,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像個長輩那樣開始操心小輩的家事。說起來,太子敖一真是自己的後輩……
她的眼神開始迷離,恍惚間想起那個站在塔上哭泣的小師弟……
她猛地一定神,思緒飄回,自己已身處東宮庭院之中。
庭院中,下了蒙蒙細雨。公輸丹支開了所有人,獨自一人留在院中,站在長廊下看雨。
公輸丹從未覺得內心像現在如此之亂。這幾天不僅是父親和陛下在皇台大戰了一場,家族的三位長老又死在放天城,讓人感覺一場針對家族的殺戮已然開啟。
她回憶起那天夜裏,父親帶著鶩王來找她。
那時,父親取出一個香袋,告訴她裏麵裝著的其實是一種名為玄骨的毒藥,要她伺機尋找下毒的機會。
公輸丹內心很是為難。
這時候是鶩王向她求情,他的話非常直接,大意是說自己出身低微,多年被皇帝當做工具看待,從未得到應有的賞識。而太子多年的處事多以霸道殺伐為主,若他登基,隻會出現暴政,就如同如今的寒單城一樣。
太子的霸道,公輸丹早就聽說過了,但在東宮的側妃那裏又聽說了另外的說法。於是,她的內心仍是猶豫不決。
這時,父親公輸右卻是也開始求情了。
“丹兒,家族的命運都托付在你的手裏了,你也不想你父親與你的兄長身首異處吧?太子若登基,等待我們的就隻有死路一條。”
公輸丹內心震撼。其實若不是有秋行日一戰在前,她未必會覺得陛下或者太子如此狠心。但經父親一說後,她也不得不重視這個問題,遂一腦熱地答允了。
望著麵前的蒙蒙細雨,公輸丹歎了口氣。當時是因為一股兒腦熱,所以答應了,現在又有點後悔。覺得投毒這種事對她來說過於艱難。主要是在心理上,她全無害人之心,自然也不希望去傷害任何人。
但家族那邊也不能不顧,很快,她陷入了迷茫……
公輸丹支開腳步,不知不覺步入雨中,感受著雨水拍打在臉上的冰冷,冷卻一部分的亂緒。
行至中庭時,她慢慢蹲下,雙手抱著小腿,整個人變得有些頹廢。
忽然,她覺得有東西遮住了她的頭。
她猛然抬頭,那雙原本迷蒙的眉目突然閃出光亮,像是把煩亂的思緒瞬間清空。
“你來了?”她露出有酒窩的笑。
站在她身後的,是撐著傘的江白。
“來時我一直在考慮我該以怎樣麵目見你,思來想去,隻有這樣你才會去聽我的聲音。”江白特意換回了在大學宮時的服飾,依然一身男兒裝。也是他們初見時所見的樣子。
“沒關係,我已經不在意了。江白從來都不曾存在,我的愛情也從來不曾存在,現在想起來,我隻是一廂情願罷了。”公輸丹輕聲細語,帶著淡淡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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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對你如何?”江白俯視著她,像是從前那樣的眼神,仿佛如今的見麵不過是在大學宮時的一次平常的約會。
公輸丹點了點頭,重新把頭垂下,看著遠處被雨打濕的花草。
“他很好。你放心啦,我今日已經變成太子妃,不會再去找你麻煩,過去的事就由它過去吧。”公輸丹說到最後似乎是在笑,但淚水卻在眼眶隱約。
“但鶩王若是贏了,太子必不能存活,到時你該怎麽辦呢?”江白眉目一挑,帶著試探的口氣說。
“這個命運我早已預料到,可能就像現在這樣吧,一個人活著。有時候,當你麵對像家族這樣的龐然大物,總是難免犧牲的。”公輸丹低著頭,語氣一下子變得低沉。
“那為什麽要你去犧牲?”江白的目光漸漸變得銳利,言語上瞬間大膽不少。“你難道就沒想過離開這裏?”
公輸丹目光一亮,有些顫聲道:“怎麽離開?”
江白長舒一口氣,郎朗道:“去哪裏都好,東土十六郡,好山好水的地方很多,說不定你還會遇到比江白更出色的男人……”
公輸丹不說話,目光逐漸暗淡。
江白仍侃侃而談,“這個世界很大的,你不會再遇到下一個江白,為什麽不走出去嚐試呢?或者……”
公輸丹猛然起身,打掉江白手中的傘。
細雨茸茸,兩人站在雨中,漸漸沾濕了衣飾。
江白不知所措,沒反應過來自己說錯了什麽話。
公輸丹前所未有地怒視著江白:“你知道我有多想恨你嗎?我知道你是個名盜,所以就可以隨意進入我的院子裏施舍可憐了?我真的很想恨你,可我就是做不到,但我不想再看到你在我麵前,你懂不懂啊?!”
她最後的嘶吼撕心裂肺,把侍衛都驚動了。
江白靜靜地站在對麵,內心一片靜寂。她終於意識到“江白”對公輸丹的傷害有多嚴重。
她轉過身去,不再去看啜泣的公輸丹,低低地說了句保重,然後趕在侍衛進來前快步離開。
離開東宮後,她走在路上,神情恍恍惚惚。在走了幾步後,她似是反應了過來,忽然不停地輕扇起自己的嘴巴。
“笨笨笨笨笨笨,怎麽能跟她說這樣的話呢……”
江白並不知道,本意勸公輸丹離開的她,卻在今天之後徹底讓公輸丹與她決裂。而原本猶豫不決的公輸丹,在這次的刺激之後,也徹底拋下包袱。
天一早,皇帝出現在皇後的寢宮。
決定將太子關押後,思來想去,他覺得自己有必要跟太子生母,也就是月靈皇後解釋一下。
但在宮門外,他看到趙公公正在門前駐立。趙公公自然也看到了他,於是一疊步地向他走近。
皇帝坐在坐橋上,病情愈加嚴重的他此時已經無法站立。
“出什麽事了?”他覺察到有點不對。
“回陛下,太子妃今早過來,娘娘正在安慰她呢。”趙公公低聲回應道。
皇帝簡單地“哦”了一聲,若有所思。
“陛下,容老奴去通報一聲?”趙公公試探著問。
皇帝想了想,最後擺了擺手,道:“不必了,朕到偏殿等就好。等太子妃離開後,你再來告知朕就行。”
等了將近半個時辰,趙公公終於前來稟報。皇帝應聲後,坐轎重新起步。
此前趙公公已經通報了皇帝的到來,所以皇後也不意外,一如既往地正襟危坐地等著,待坐轎入門,那張依然風華的臉上未有歲月流經的痕跡,隻是比起年少時多了幾分漠不關心,但在麵對坐轎上白發蒼蒼的老人時時終於是漸漸和緩下來。
時間變得真快,人也是……
“太子妃今天過來了,她哭得很厲害,是為了太子一事。”她淡淡地說,不帶任何感情,仿佛為太子擔心的隻有公輸丹,沒有她這個生母。
皇帝對她的態度不覺得奇怪,他此刻詫異的是公輸丹會過來為太子求情,甚至還哭得厲害?
不過是一樁政治聯姻,而且太子和公輸丹並沒有太多交集,剛新婚便出征了,可以說見麵的機會都少。公輸丹能為太子難過,實在是怪事。
難道是公輸右的指示?也對,鶩王失勢後,如果不考慮直接造反,公輸丹這個太子妃是公輸右手裏最好的牌。如今太子入獄,太子妃的牌也不太靈光,所以才有此策。
皇帝會這麽想,還是基於對公輸丹的了解。這個看起來了無心機的少女大約不會主動演戲,她出現在這裏要麽是真的為太子擔心,要麽就是為人所指使。但要說她是為太子擔心,可別說笑了!
皇帝的反應屬實正常,卻也正是公輸右意料之中。公輸右根本就不擔心皇帝提防公輸丹,和皇帝對公輸丹的認知不同,真實的公輸丹固然天真,卻並不傻,甚至還有著某種天賦。公輸丹未進過道家三宗,不是因為公輸右對外宣稱的體弱的原因,而是在於丹的老師是勾玉。
勾玉隻讓公輸丹學一樣東西,那就是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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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會設置各種各樣的遊戲,讓公輸丹扮演遊戲的角色去爭取勝利,這天然就是一種表演。而這種孩童般的鍛煉是公輸丹心性天真的原因,因為她真的以為天下一切歸納起來都是遊戲,隻要把某一樣細節處理出色,就會獲勝並獲得獎勵,失敗的代價不過是小小的懲罰罷了。所以若是她真的能將投毒當成遊戲,對她而言不過是一場尋常的曆練,是無所謂害怕的。
倒是之前公輸家族的生死存亡讓她一度憂心忡忡,覺得“遊戲”變得有些殘酷了。公輸右在這裏犯了一個錯誤,他忘記公輸丹的思維和他們這種“正常人”是不太一樣的,因而在求情完後,其實是加重了公輸丹的心理負擔的。
但是,在和江白見麵之後,公輸丹不再去思考家族的事,隻想按照遊戲的設定那樣去完成目標,她知道隻要她贏了,她就會獲得獎勵,無論這個獎勵是建立在江白的痛苦還是什麽都好,她就是喜歡看江白難過。
皇帝不想跟皇後提公輸丹的事,於是在回過神後,平靜道:“朕關押太子,隻是為了敲打他,處事不應該如此粗暴。除此之外,並沒有其他的意思。”
皇後氣定神閑,平靜回道:“太子犯戒,就理應懲罰,陛下沒必要向臣妾解釋什麽。”
皇後依舊不鹹不淡的態度讓皇帝一股氣堵在胸口,臉都憋紅了,坐在坐轎上渾身發顫,旁邊的趙公公進退兩難。
就在這時,裴屸闖了進來,形貌異常焦急。
“陛下!趙太匡反了!”
裴屸道罷呈上急件,這是來自金翅鳥帶來的緊急軍務,是平陵城的黑鐵軍傳回來的。
皇帝沒想明白為何趙太匡會死而複活,快速接過信件看後,隻道信中言明:趙太匡令部將專術統領會臨、紫郡,象牙,下黨,東郯五郡聯軍,直殺平陵而來,而原本停駐在鷓鴣城的黑鐵軍幾乎全軍覆沒,首將環豐、環瞳均已戰死。
十二郡中已有五郡叛亂,這還未算上已經失敗的清河郡,顯然一場席卷帝國的風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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