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大亂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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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黃的燭火下,鶩王脫下兜帽,一慣陰柔的臉上多了幾分憂慮。
他潛入城裏已有幾日了,都是在丞相府中度過,唯一的一次外出是跟隨公輸右去求情公輸丹。
現在他坐在祠堂內,麵前是公輸右和兩位長老。
“宮裏的消息傳來,父皇在接到軍報後,直接失去意識了。現在正是宮裏太醫最忙碌的時候。”鶩王低著頭,平實說道。
現在他的樣子和此前在大學宮的樣子可謂判若兩人。江白猜得真是不錯,在花鯉死後,鶩王已失去所有的籌碼,隻能甘心依附公輸右。
對公輸右而言,這是意外之喜。和公輸長忌這些長老不同,他的目標從來不是直接挑起戰事。如果要直接奪權,他不用等到今天,早在二十六年前就可以召集家族子弟起兵。隻不過,無論是在當時起兵還是現在起兵,他要麵對的都不僅僅是敖氏一家。天下世家認的,還是帝國的正統二字,就像一種默契,誰也不想打破這平衡,一旦有人率先出擊,便會激起千層巨浪。到那時,公輸家族要麵對的,是群雄割據的局麵,即便能逐一收拾,也要大傷元氣。
因此,公輸右的想法是通過敖家的手一步步剪除各地的隱患,這首先就需要一個聽話的傀儡。太子個性倔烈,又是趙月靈的兒子,自然不是選擇。相較而言,鶩王敖離無疑是更好的人選。隻是鶩王此前還有心機的成本,而現在已經徹底變成傀儡,是秋行之戰最好的收獲。
“五郡起兵,不僅代表天下將近一半陷於動蕩,而且還是從黑鐵軍的威懾下起兵成功。鶩王殿下知道這意味著什麽麽?”公輸右微笑。
鶩王的臉色並不好,低聲道:“黑鐵軍曆來是帝國根基,有威懾四方的象征意義,這次的失敗意味著……”
鶩王不太想繼續說下去。
“帝國的根基動搖了。”公輸右平靜地替他說完這句話。
鶩王暗暗咬著牙,盡管五郡叛亂是公輸右親口承認用以拖住黑鐵軍的計劃,但公輸右能調動五郡的兵馬這一點還是讓鶩王心驚膽寒。然而,在如今的這種情形下,他也隻能跟隨公輸右起舞了。
“黑鐵軍遭遇數百年來未有的失利,標誌著帝國的統治出現了震動,這才是皇帝急火攻心,吐血昏迷的原因啊。”公輸長忌輕晃了晃頭,言語中頗有些快意。
“哼,早知道這消息如此凶猛,我們根本不需要等那丫頭下毒,省得她笨手笨腳地惹麻煩。”公輸葵則是說得直接,竟然把話頭引到公輸丹身上。
讓公輸丹執行最關鍵的下毒一環,是公輸五老和公輸右最大的分歧。但公輸右畢竟是家主,所以公輸長忌雖然不滿,也不好多說,卻是公輸葵沒遮沒攔,竟直接當著鶩王這個外人說起大小姐的壞話。
鶩王頓時有些尷尬。坦白說,他也不認為公輸丹執行任務是一件好事,隻是寄人籬下的他更無資格去指點。
但這時候他注意到公輸右的臉色非常難看,眉目間甚至傳出殺氣騰騰的觀感。
就在下一瞬間,他還沒看清出手,公輸葵突然倒飛出去,就像是被一隻無形大手一舉托出,重重地撞到牆上,吐出一大口鮮血!
“葵姑,我希望你認清自己的身份。下一次,我就不會這麽留情了。”公輸右斜目而視,眼裏盡是睥睨。
公輸葵咬著牙,從地上翻起,恨恨地看著他,而另一邊的公輸長忌則是保持了沉靜。這場突如其來的家族內鬥在一種詭異的氣氛中結束。
公輸右信任公輸丹,不僅是因為她是自己的女兒,更是因為公輸丹從根本來說就是他的武器。這是一個以“武器”為名煉就的女孩,盡管會有一時的天真,一時的猶豫,但要讓她完成的事,她終究是會完成的,而且會完成得很好。這是一把兵器的覺悟,是尋常人所不同的。
公輸葵永遠也不會理解這一點,就像她不會理解為何公輸丹的體內會住著一個魔族殘魂。
百寶再一次來到醉生夢,很熟絡地找到煙雨姬。
這次的他顯然比起上次要高興得多,因為他的目標要實現了。
“果不其然,勾玉在南方諸郡引起了叛亂,皇帝敖談震怒昏倒,但在失去意識前讓裴屸傳令郡主領兵去平陵。這樣一來,我們終於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了。”
百寶一邊說著,嘴角忍不住得意地揚起。在太子因為他的讖語入獄後,皇帝不可能再讓他帶兵,這樣一來,真正能用且可信的人就隻有郡主沐雪非了。而這正是百寶布下讖語一局的真正意圖。
此前根據煙雨姬的情報,他知道南部五郡的軍隊正在密集調動,意味著一場大亂即將發生,這時候隻要讓太子無法領軍,皇帝能派的人隻有沐雪非。這樣一來,沐雪非就會離開放天城,隻要離開了放天城,離開這個充滿是非和危險的地方,百寶的目的就達到了。
此外,對於煙雨姬來說,讖語的結果還有一個好處,就是在太子被禁,鶩王失寵之際,扶風王成為了皇帝的另一個選擇。隻有回到放天城,奪嫡之路才算有了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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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是一個雙贏之局,但煙雨姬顯得並沒有那麽高興。百寶猜測大約是因為皇帝昏迷前沒有提到扶風王。
“可惜了。”煙雨姬唉聲歎氣。
“你是為扶風王可惜?”百寶走了上去。此時兩人皆站在閣樓的陽台上,煙雨姬倚著憑欄,一派惋惜之態,百寶則走到她側麵,也靠了憑欄,隨意說道。
“我是在為郡主可惜。”煙雨姬對他俏皮一笑。
百寶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問:“什麽意思?”
“如果皇帝陛下沒有那麽快昏迷,來得及下詔書就好了,可惜隻有一道口諭。如今放天城能戰的,除了五萬禁軍,已經沒有人了。郡主如果要調兵,隻能拿著兵符去其他郡府去要,而要靠一道口諭去討得兵符,就不是那麽簡單的事了。”
百寶開始意識到有些不妙。
在一段尷尬過後,鶩王重新定下心神,抱手道:“丞相,父皇昏倒前口諭郡主帶兵符出征,征要郡兵前去相助在平陵城的黑鐵軍平叛。這該如何是好?”
“看來趙太匡還是走漏了風聲,能讓消息來得這麽快。原本是打算在丹下毒成功,皇帝陛下失去意識後,此時傳回叛亂消息,好讓殿下借勢回京。”公輸右點頭道。
鶩王心裏焦慮,歎氣道:“今消息提前,好消息是父皇本來身體不好,一氣之下居然直接失去意識,倒是和計劃中毒發的樣子相似。壞消息就是他在失去意識之前仍發出了昭令。一旦真的讓沐雪非帶兵離開,後續必後患無窮。”
公輸右卻是淡然一笑,道:“消息提前雖是意外,但仍在掌控。”
“丞相何意?”鶩王柳暗花明。
“鶩王殿下對今日帝朝的軍務調動,有幾分了解?”公輸右賣了個關子。
“不詳。”鶩王實話實說,從未去過軍營的他,自然不知。
公輸右又是輕鬆一笑,道:“當今帝朝,有人將大將軍、丞相、禦史列為三公,大將軍管軍務,丞相管政事,禦史管彈劾監管。但在先帝時,對應的三公則是大司馬、丞相、禦史,大將軍隻是位列大司馬下設一職。出現變化的原因在於帝國的最後一位大司馬是平陵王敖折雨。平陵王死後,新朝沒有再設大司馬,而將其改為太尉,仍和大司馬時職權一致。不過後來,陛下又把太尉裏掌管軍務的大部分職能分到了大將軍手上,從此大將軍地位不斷上升,而太尉逐漸退化,兩者完成了地位的交接。不過,太尉並沒有消失。”
公輸右頓了一下,接著說:“事實上,如今的大將軍並不等於當年的大司馬,正如身為大將軍的沐子敬,名義上是天下兵馬統領,事實上隻有統軍之職,而無領兵之權。而當年的大司馬不僅是名義上的兵馬統領,還掌管著校核和記錄兵符的職能。當陛下發出用兵的詔書,領兵將軍需要先到大司馬那裏校核和記錄兵符,這是形式上的步驟,大司馬沒有駁回的權力,這純粹隻是為了記錄兵馬流動細節。大將軍的職能雖從大司馬分出,但沒有獲得這部分的職能,這個校驗兵符的職能一直在太尉手裏。”
鶩王的表情逐漸明朗。
“沐雪非隻是得到口諭,沒有強令太尉立刻放出兵符的製令。而太尉蔡仲直本就是我們的人,雖沒有駁回的權力,但要拖延幾天還是做得到的。而且,我已經密聯朝中接近一半的大臣,聯名上書,以太子受禁,陛下病重,國不可一日無主為由,恭迎鶩王殿下回京。等月靈皇後同意,一切便可塵埃大定。”
鶩王點點頭,但還是有擔憂,道:“趙月靈會同意麽?”
“她根本沒有拒絕的選擇。如今國難當頭,她一個後宮之主,根本沒有權力支配帝國。而太子已經受罪入牢,扶風王遠在天邊,又是個紈絝之輩。鶩王殿下此前雖然出京,但陛下隻說是養病,並無言罪之舉,更談不上剝奪爵位,難道還有比你更合適的人選嗎?”公輸右笑道。
“但皇後是太子的生母。”鶩王仍是憂慮。
“可如果她恨太子呢?”公輸右微笑。
鶩王豁然開朗。對了,趙月靈本就是皇帝強掠來的,她怎麽會喜歡自己和強盜的孩子,這些年的所作所為不正說明了這一點麽?說不定她也在等這層“桎梏”毀滅,自己也好離開這裏,活得自在,把過往當成噩夢。
想清這點,鶩王心情逐漸平複下來。但在最後結果尚未得知之前,還不能掉以輕心。
從醉生夢出來後,百寶早無開始的得意,煙雨姬也把整個調兵的流程告知了他,自然包括其中的漏洞。百寶雖然覺得那個太尉未必就這麽巧就是公輸右的人,但隻要存在漏洞,想必公輸右必然會加以利用。
事情變得麻煩了。
而在醉生夢內,煙雨姬仍靠著憑欄,眺望著遠處曲江上的燈火,細細地抿了一口酒。
“你還要繼續躲著麽?”她似是漫無目的地輕聲道。
在她話音落下之後,一個布衣男人抱著一柄漆黑的古劍從門後出來,出現在她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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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雨姬回過臉來看他,一雙大眼睛含俏含妖,媚意蕩漾,忽地嫣然一笑,小巧的嘴角微微翹起,帶出幾分妖媚。
男人已知這是一個如何妖媚的女人,如今再見再無初見時的悸動。他忽然想起那些登徒子口中的評價:曲河有姬,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嫣然一笑,惑陽城,迷下蔡。
男人仔細想來,自己多日來情迷於她,顯然也是迷於對方的美貌,由此被她玩弄於鼓掌之中。
他低下頭,不再直視。
“我後悔沒有聽江白的話,沒有認清你的本性。”
煙雨姬眨了眨眼,一臉迷惑的表情,輕笑道:“本性?我的本性如何?白晨公子,我的本性不好麽?”
“……”白晨沉默不語。
“誠實來說,我不算什麽善類。”煙霧般朦朧的眼波流轉間,煙雨姬的聲音忽地變得平淡,“可我沒想過害你,如果你要覺得我利用了你,確實如此,但我那時已經知道喻真卿一定會出手。現在,你,你的朋友,還有你的劍都好好的,難道這就是我對你的謀害?”
“可你知道我是因為喜歡你才……”白晨忽然一激動,但在抬起頭看到對方那一對冷漠的眼神後忽地噎住。
他無奈地笑了,略帶悲憤道:“我差點忘了,你出自人情門,是個玩弄人心的妖姬。”
“是啊,跟一個妖姬說愛情,太虛偽了,不是麽?”煙雨姬沒有為自己辯解,顯然也認可了“妖姬”的評價。
一段沉默過後,白晨逐漸從心裏的不快掙脫出來,道:“你利用百寶,到底想幹什麽?真的是因為敖畢具麽?”
“是。”煙雨姬答得幹脆。
白晨恨得想罵人,但一顆心悄然沉底。
“我想你可能是誤會了。我和百寶將軍隻是合作,他想要讓郡主離開,所以借助了我的情報網,而我也希望憑借他的影響力把扶風王拉回到放天城。不過現在看來,我們兩個都要失望了。”煙雨姬最後苦笑。
白晨直接背過身去,不爽道:“當今皇後以前也是個歌姬,看來是她啟發了你,也做起烏雞變鳳凰的夢。如果你真的成功了,那我祝福你。不過,從今之後,我們不會再見麵了。”
他說完直接離門走了出去,片刻也不想停留。
煙雨姬靜靜地看著他的背影,輕聲道:“烏雞麽……真是好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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