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離開魔域，過去那些發生在魔域的故事一點一點地消失在百寶的腦海裏，曾經的故人都淹沒在曆史之中，就像被抹掉了一樣。
    可是現在，當過去的痕跡開始浮現，那些被抹掉的記憶以一種奇怪的方式重新浮現，看起來就如同帝惡所說的那樣：“他的記憶回來找他了。”
    他逃不掉了。
    他也在瞬間怒了。
    刹那間，他睜開眼睛，右眼封印加緊，淌出鮮血。
    “你似乎很生氣。”勾玉注意到百寶右眼正在滴血。
    “你找他做什麽？”百寶抬眼看他，淌血的右眼上能看到清晰的血痕，頗有些恐怖。
    對百寶的反應，勾玉先是愣了一下，顯得有些不解，不過很快就隻當是真墟血脈的後人對先祖的家臣的感懷了，這樣的情感對勾玉這類食屍鬼來說甚至有些滑稽。
    勾玉輕鬆一笑：“我找他自然是為了吃掉他了，傳聞他是性格溫順的魔族，是我唯一能吞噬的最強大的魔族，隻要得到他的力量，我就能成為新的魔王，重新一統魔域。”
    “這就是你的野心……可惜這麽多年了，他的魔魂早就墮落至永恒夜裏了吧。”
    “不不不……”勾玉抬頭盯著百寶淌血的右眼，隻見裏麵的瞳影慢慢黯淡，似是瞎了一般。“傳聞他被釘上百根斷魂釘，魔魂無法墮落至永恒夜，必須永遠承受痛苦。這麽多年了，即便再強勁的魔魂此刻也變得虛弱不堪了吧，與其一直承受痛苦，不如讓我來幫他步入真正的死亡。”
    百寶眼影變得更深了，似是黑血洗染過一般，手上不自覺地握緊拳頭，指甲滲進肉裏，鮮血滲出。
    “你當真要吃掉他？”百寶緊盯著他。
    勾玉遲疑了一下，因為他發覺百寶的眼神忽然變得殺氣騰騰。
    “沒錯。”他還是給了肯定答複。
    “哼……”百寶冷笑了一聲，但沒有進一步動作，反而將那雙充斥著殺氣的眼神慢慢收斂起來，仿佛緊繃的精神一下子鬆弛了，又像是在盛怒之中一下轉為了落寞。
    隻是他的轉變太過自然，讓人分不清他方才到達是不是真的在生氣。
    但勾玉能明辨出來那聲冷笑，透露出了這位魔域貴族的輕藐與敵視。
    勾玉很厭惡這種感覺，總覺得對方根本就沒有在乎這場對話，反而更像是一場問話。
    這就是貴族的通病吧。
    百寶重新抬起視線，也像是把注意力重新回到麵前的魔將身上。
    “他，在哪兒？”他的聲音突然很輕。
    勾玉更加覺得奇怪了。總覺得百寶對那位古老魔將的反應已經超出了感懷或者憐憫的層次，更像是一種……難過？
    “這是秘密。我唯一能告訴閣下的是，雖然我已知曉他的具體所在，但要他現身，我還不得其法。畢竟，我不是真墟後裔，感應不到他的魔氣。”
    聽到這裏，百寶忽然意識到勾玉為何來找他了。他眯了眯眼睛，帶著半分譏笑道：“作為一個食屍鬼，原來你是在指望我麽？”
    “你是地位崇高的真墟後裔，王血程度遠勝於我。”勾玉突然把身體向前探了探，循循善誘道：“你可以感應到他的。作為懦弱君主最忠誠的侍從，女兮不會拒絕真墟血脈的直係後代，這是我們唯一能夠獲得遠古傳承力量的機會。我知道真墟後裔不善於戰鬥，但我們可以聯手，定能在魔域中打出一片天地，屆時我們就是王座上的君王！”
    勾玉壓著聲音，像是在分享著巨大的秘密，也確實是巨大的秘密，是一般的魔族人但難以拒絕這樣的誘惑。
    但百寶笑了，而且是發自內心的嘲笑。
    突如其來的嘲笑，讓勾玉的臉色終於漸漸冷了。
    百寶從地上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氣，俯視著他，笑容逐漸消失。
    “看來跟你真的沒什麽好聊的。我對你的圖謀不感興趣，臨走前奉勸一句，魔族的君主是不屑於玩弄權謀的。”
    他轉過身去，繼續淡淡地說：“你走吧，我現在不想對你出手。”
    勾玉臉色陰沉，低聲說：“閣下真的不再考慮一下？”
    見百寶沒有停下腳步的想法，他忽然抬起頭來，高聲道：“即便是清目盲的性命，也在所不惜麽？”
    百寶停下腳步，側臉冷笑道：“現在撕破臉皮，不裝了？”
    “其實閣下已經知道答案了。雖然不知你是如何得知，但你已經知道那個女孩不過是我創造出來的鑰匙。當秘密的大門打開，她就失去了價值。”勾玉從地上爬起身，緩聲道。
    百寶並沒回頭。
    勾玉眯了眯眼，繼續說：“隻是我很好奇，她在你心裏究竟是一把鑰匙，還是因為……同情？就像高貴的貴族憐憫著一隻不知來自何處的野貓？”
    “你來了人間這麽多年，難道沒聽過‘朋友’一詞麽？”百寶回過頭來，以一臉奇怪的表情看他。
    勾玉愣了一下，轉念過後明白了。他低頭歎了口氣。
    “你選擇了人類，忘記了魔族最引以為傲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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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你的想法，但我對你的野心確實不感興趣。”百寶重新扭過頭去，冷淡地說。“不過，如果你打算用清目的性命要挾，那我必會讓你付出代價。”
    “失去野心的你，什麽也守護不了。”勾玉搖頭歎息，“既然閣下不願意幫忙，那我也沒必要繼續浪費時間了。不過，如果閣下真的在意所謂朋友的話，最好還是考慮考慮我的邀請。”
    百寶猛然回頭，見到勾玉轉眼化作黑煙，大喝一聲：“暗狼！”
    頓時，一隻暗狼從地上鑽出來，躍起咬向黑煙，可惜還是慢了一步。
    勾玉消失了。
    “他是誰？”入城後，白晨首先過來問道。他見到最後勾玉化為硝煙，百寶發怒喚出暗狼，顯然這個場麵非同一般。
    “隻是來自寒單城的使臣，來遊說的，我拒絕了。”百寶搖了搖頭，神情有些沉悶。
    他在思考一個問題。勾玉口口聲聲並沒有找到女兮的下落，但從千暘告訴他的故事來看，勾玉應該是知道的才對。勾玉所隱瞞的或許正是他的陰謀所在，一如當年惑無心騙他入局。
    白晨見百寶在低頭思索，便不再多問。恰逢李柔風過來，手裏拿著一份文書。
    “放天城出事了，皇帝駕崩，公輸右把持朝政，我們已被宣布為叛軍。”
    “什麽？老子替他們打仗，最後還成了叛軍？”白晨立馬來了氣。
    “那郡主怎麽樣了？”百寶想起沐雪非。
    “百寶將軍放心，密信是沐王府送過來的，郡主是玄牝穀神的弟子，公輸右不敢把她怎麽樣，現在隻是把沐王府封鎖了，暫時沒有危險。”
    百寶鬆了一口氣。
    李柔風繼續說：“現今隻能爭取打敗聯軍後再趕赴放天城。這一次我們徹底孤立無援，整個朝廷的命運都掌握在我們的手裏。”
    這個局麵對百寶來說並不算意外，離開放天城時便料到會變成這樣，隻是沒想到公輸右的行動會這麽快。
    這樣重大的消息，不出意外會在幾天內傳遍平陵城，到時候對軍心的動蕩難以估量。
    無論是對李柔風還是白晨，這都不是他們能應對的，因為他們的威望到底沒有達到南橫也的地步。百寶真正擔心的地方便在於此。
    與此同時的放天城內，沐雪非回府不久，府內主事來遞上賬本，說是要稟告柴薪的賬單不符之事。沐雪非想也沒想，便以對賬為由隨他到了後院，見到了那化身為樵夫的客人。
    “臣叩見殿下。”沐雪非麵對客人行禮道。
    客人忙忙擺手道：“郡主不必多禮，值此非常時期，一切從簡。”
    沐雪非起身後，客人才疑惑道：“郡主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嗎？”
    “蘇老為人謹慎，他如此小心對待的人，其身份必然不凡。所以臣鬥膽猜測，這個人就是太子殿下。”沐雪非平靜回道。
    見到沐雪非的反應，太子敖一知道自己猜對了。沐王府還沒有背叛他。
    “城中的事，我已大體知道了。我這次冒險進城，是希望能得到郡主的幫助，把放天城奪回來。”
    沐雪非轉頭示意蘇老，後者隨即轉身出去。
    “不知殿下有何計劃？”待蘇老離開後，沐雪非即反問道。
    “先前，父皇讓百寶統領殘軍，百寶離開時隻帶了夜狼營，星落校場內尚有將近一萬的殘軍。黑鐵軍均由沐王府所統率，殘軍也不例外，區別隻是在於沐王府沒有調兵之權。如今非常時期行非常之策，這並不算什麽問題。再者，所謂殘軍隻是負傷之軀，並非都不能戰，他們都是學道三宗的修士，在沐王府應該是有讓他們在短期內恢複戰鬥力的方法吧？”
    太子頓了一下，直盯著沐雪非更為直白地說：“沐王府中，應是有這樣的靈丹吧？”
    “陽生的司空冷確實有送過一些神璣丹來，可以幫助士兵恢複一定的傷勢，但它同時會對士兵的身體造成不可逆的副作用，所以我輕易不用。”沐雪非想了想，如實答道。
    “現在是不得不用，一旦功成，我自會撫恤他們。”太子眼神熾烈。
    沐雪非早知太子的決心，當下沒打算阻攔，而是抱拳作接令狀。
    “臣遵令。那麽現在就請殿下隨臣去星落校場……”
    沐雪非話音未落，先前離開的蘇老突然急衝衝回來，神色慌張。
    “郡主！公輸家的大公子帶人闖進府門來了！”
    沐雪非一愣，自然是沒想到公輸厘竟然敢直接闖入王府，難道是知道了太子藏身於此？
    未容多想，一股官兵直接將蘇老撞倒在地，迅速包圍了王府後院。
    公輸家族的行動迅速全然出乎沐雪非的預料，基本確認從太子進入王府開始就已經被他們盯上了，所以才直接鎖定準確位置。
    從一眾官兵身後，一名身披軟甲的年輕男子從中緩步走出，正是公輸家族的大公子公輸厘。自消沉多日後，此番再度現身的他與往日多有出入，臉色蒼白如雪，變得陰柔許多，讓人想起敖離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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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雪非郡主，我父親敬重你們，所以特意吩咐不得為難，但沒想到你們居然與亂黨勾結，讓我不得不痛下殺手。”不止是樣子，連聲音也變得陰柔了，一咋之下，讓沐雪非相當不適應。
    但事到如今，他們隻能強行突圍了。
    就在雙方一場亂戰將要觸發之時，突然從四麵的院牆上扔下數袋麵粉，麵粉袋在空中炸裂，將粉塵向四周彌散，場麵迅速變得混濁不堪。
    “給我動手！”雖然不知是何人插手，但公輸厘仍是在第一時間下令。
    沐雪非和太子兩人如同眼前混亂的視線一樣，腦中一片混亂。在迷蒙中，隻見到數道身影從牆上落下，迅速與官兵們糾纏到一起，到處響起了兵器的碰撞聲。
    在混亂之中，有人分別拉住他們的手，一邊往後扯，一邊低聲說：“往這邊走。”
    兩人同時認得，這是江白的聲音。
    未做多想，兩人迅速跟著江白，憑這濃煙的掩護，一鼓作氣衝出沐王府，在穿過兩道小巷後，躲進了一家酒樓。
    “你怎麽會在這裏？”稍加平複後，太子又驚又喜地望著江白說。
    江白報以狠瞪的一眼。原來她回到那家農屋發現沒人後，就知道太子是進了城，於是急著過來救人了，還好是剛剛趕上。
    “江白，沒想到你還有不少手下。”沐雪非解圍似的一問。她其實並不緊張，哪怕剛剛江白沒出現也沒什麽好怕的。她最擔心的沐雪正在處理完魚白石柱的事後就一直在城外。
    “我是江湖人嘛，總是有些狐朋狗友的。”江白鼓著氣說。
    “那你的狐朋狗友還挺仗義。”沐雪非微笑著說。
    江白不敢麵對她的笑容，直接岔開話題道：“現在城門肯定被封鎖了，不能出城，更不能去星落校場。”
    “此地不宜久留。那我們怎麽走？”太子收下自己的小心思，詢問道。
    江白眼珠一轉，道：“倒不是不宜久留，這裏是醉生夢，那個女人說要保你們還是保得住的。不過，我們確實得去一個地方。”
    “什麽地方？”
    “大學宮，公輸右一定想不到。而且在那裏，還有一位老朋友在等著我們。”江白挑了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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