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時分，平陵城外的進攻已經停止。
    白晨站在城牆邊上，看著聯軍逐漸遠去，逐漸鬆了口氣。
    這時方蒙正扶著受傷的李柔風走過來，白晨扭頭看了一眼，說：“你沒事吧？”
    “還死不掉。可惜沒能殺掉趙太匡，再這樣下去，我們恐怕抵擋不住。”李柔風忍著身上的痛楚說。
    “放心，你已經做的很好了。接下來看我的。”
    “你有什麽辦法？”方蒙插口道。
    “辦法……總是有的。”白晨支吾了一下，“反正我就是不信邪，有我在，我們一定不會輸。”
    方蒙無奈苦笑：“早就聽說閣下自大張狂，還真是不假。”
    白晨白了他一眼，嘖了嘖道：“喂，我這叫做自信。”
    說罷，他留心看了眼李柔風的傷勢。從傷口判斷，確實很難繼續作戰了。
    “我可以再堅持一下。”李柔風強忍著痛楚道。
    白晨環視一圈，不隻是李柔風，城牆邊上的每個人都多多少少負了傷，臉上寫滿了疲憊。以疲軍之態對抗進攻日漸增強的聯軍，隻怕再過一日倒下的人會更多。
    “我們現在用於療傷和恢複元氣的丹藥還有多少？”他問旁邊的一名郎中。
    “從消耗來看，不足一天的量了。加上被圍城，原料獲取困難，就算是現在煉製，也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唉。”
    此言一出，無論是李柔風還是方蒙的臉上都是愁緒萬千。
    白晨對此心知肚明，照這樣下去，他們根本等不到百寶回來。“以我對百寶的了解，我預計百寶至少還需要兩天才能回來。”
    “兩天？”李柔風一怔，沒明白白晨這沒來由的時間，但城牆上疲憊絕望的其他人卻都被吸引過來。
    白晨注意到了眾人投射過來的目光，繼續說：“沒錯，百寶隻需要兩天就能回來。區區兩天，老子自己就能守住。”
    “白將軍打算如何守住？”方蒙聽出弦外之音。
    “還記得在白骨森林的時候嗎？那時候也是我為你們擋住了那名為巨孟的怪物。叛軍的人數雖多，但卻還比不上那怪物。”白晨重新恢複自傲，看起來絲毫不把趙太匡的聯軍放在眼裏。“當初我能完成任務，那麽現在也一樣可以。”
    “白將軍莫非是想要以一己之力抵擋敵軍？這也太冒險了。”方蒙人都傻了。
    但白晨直接忽略了他，直接望向一臉陰晴不定的李柔風。當初發生在大幽山的那場大戰，李柔風因為提前隨野狼營返回，並不知情。隻是從側麵知道了一些信息。
    白晨的英勇在黑鐵軍中廣為流傳，但要讓白晨陷入險地卻是他難以接受的。白晨此時投來目光無疑是想要他下決定，他現在才是黑鐵軍的首領。
    “白將軍，可否隨我到城中走走？”
    白晨皺了皺眉，稍作思索後點了點頭。
    緊接著，李柔風靠著方蒙攙扶下了城牆，白晨也隨之跟上，一路往城中走去。
    和先前百寶看到的一樣，城中早已沒有多少人了，但不是一個人都沒有，偶爾他們還是能看到不少在街邊掙紮的貧民，老人。婦人，兒童皆有之，越往裏走，人開始逐漸增多，就像是城中的所有人都聚集到了一個地方，相互扶持。
    李柔風不發一言，攙扶著他的方蒙也搞不清楚他意欲何為，白晨的臉色倒是越來越嚴峻。連守城的軍士都到了將近糧絕的情況，這些城中居民隻怕會更糟。
    這麽想著時，突然有一個髒兮兮的幹瘦男孩用盡力氣衝出來，直接跪倒了他們麵前，也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請將軍準許小民參軍作戰。”
    “你要加入我們？”沒等李柔風回應，白晨已經走到了他前麵，搶先一步說道。
    接著，白晨徑直走到男孩麵前，俯下身將其扶起，麵無表情道：“你拿得起刀麽？”
    “能，能！”男孩因為饑餓早已臉色發白，連聲音都有氣無力。
    “那我給你一個命令，你能辦得到麽？”
    “能……”聲音小了很多。
    白晨這時從腰間分別取出一隻餅，一本秘籍交到男孩手裏，道：“我的命令是——好好活著，將來把這本書上的東西學會，再來找我。”
    男孩瞪大了眼珠看著他，滿眼的難以置信。
    白晨笑了，“放心，書上都是圖畫，不識字也能練，我小時候也是這麽練的。”
    說罷，男孩瞬間接過餅和書，奔向一旁的角落裏，那裏有一個老人躺著，奄奄一息……
    “我們的糧食還有多少？”白晨扭頭問。
    李柔風搖了搖頭，歎息道：“勉強能撐一日，但對城中百姓仍是杯水車薪。先前擊退專術時曾繳獲不少糧食，這些天也都一直在分發，但饑民實在太多，到昨天就已經徹底斷糧。再繼續分發，軍中也會斷糧。我們已到了不得不取舍的地步。我今日主動出城作戰，本是想著擊殺趙太匡以逆轉戰局，但現在……”
    “那就先把所有的糧食都拿來救人，能救一個是一個。”白晨依然麵不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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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邊的方蒙卻是看不懂了，“那我們的軍士怎麽辦？”
    “你我都學過辟穀之道，雖不能像神仙一樣什麽都不吃，但至少比這些平民百姓也好。”白晨白了他一眼，“黑鐵軍的軍士可都是修士，那怕是天策軍的紈絝子弟也都是修道之人，莫非都要與平民爭食？”
    “這……”方蒙啞口無言。事實上對方蒙來說倒無所謂，他自己早就斷糧了，他隻是擔心此舉會引起嘩變而已。
    “但這終究要解決的。”李柔風說，“如果現在選擇了救人，但百寶將軍未能在兩天後回來，我們還能守得住城麽？”
    “守城……”白晨仰天吸了口氣，然後冷眼看著李柔風。“平陵城曾是理想者的國度，我知道你也是為此守城的。不過對我來說，守城更有著特別的含義。我跟你們這些出身顯赫的人不同，非要說的話，我與剛才的那個孩子更像是同類。守住這座城，就是守住他們。他們要活活餓死，那我不是白守了？”
    “守城，就是在守住他們……”李柔風感受著這句話，突然想起來當初在妖幻裏母親說過的話。
    “天下之勢無從改變，它終將到來，而我們存在的目的是為了讓百姓少受些苦難。當洶湧依舊，我們的後繼者會重新站出來，完成我們未竟的使命……”
    未竟的使命……
    是的，這就是母親想告訴他的答案。要為蒼生而戰，而不是拘泥於一個軀殼。
    “你說得對，守住他們就是守住這座城。”李柔風前所沒有地感到這麽清澈，扭頭便向方蒙下令：“方蒙將軍，接下來恐怕得仰仗你幫忙救濟百姓了，如白晨所說，能救一個是一個。”
    方蒙歎了口氣，道：“既然你們已經決定，那我便隻好執行了。不過這到底隻是杯水車薪，我們接下來又能怎麽辦呢？”
    “當然是想辦法把他們送出這座城，送到一個安全的地方。”白晨覺得自己的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可能是跟某人同床共枕多了，居然也第一時間想起逃跑來。
    “把他們送出城外？萬一趙太匡把他們當做是我們的人混雜其中大開殺戒怎麽辦，這跟把他們送死有何區別？”李柔風搖了搖頭。
    “當然不是大搖大擺地送出城去，而是為了讓他們避開動蕩。”白晨下定決心道，“我記得沉墟裏有一艘古船，那古船不僅足以容納下所有的城中百姓，更是一件靈器。如果能操控他們為我們所用，把人送出城就不成問題。到時候，該守城的守城，我們也不必過分擔憂百姓陪著我們受苦。”
    方蒙聽得雲裏霧裏，“什麽沉墟？”
    “可那古船真的能為我們所用嗎？而且沉墟可是曆代相傳的秘密……”李柔風覺得難以置信。此時他們還不知道那古船甚至是一艘魔船，因為百寶並沒有主動跟他們說。
    “總得要一試的，這是我們最好的機會。總之也別管什麽秘密不秘密的，活著才最重要。”說完這句話連白晨都覺得怪怪的，感覺不是他在說話，而是江白那小子。
    “方蒙，你讓全軍上下所有器械門人都集結起來，我們一起下去沉墟修船。”白晨懶得跟方蒙解釋，反正這些事之後李柔風會跟他說的，而是直接下令道。
    方蒙懵懵懂懂地點了下頭，然後把李柔風交給白晨，自己轉身跑了出去……
    出乎意料地，皇宮裏的守衛突然變得鬆懈，公輸丹沒費多少力氣便偷走了出去。
    依靠公輸右給的聯絡法子，她果然找到了公輸家族的人，並在後者的幫助下回到了公輸家族的臨時集結地。那是一座位於群山之中的洞穴，隱藏在密林之中，不太容易被發現。
    公輸右更是意外，他沒想到公輸丹會回到這裏，一時間擔心後者會否泄露行蹤，直到負責清理尾巴的子弟回來確認沒人跟著後，他才放下心來。
    公輸丹左右看看，果然沒有公輸厘。
    公輸右愈發對公輸丹的舉動奇怪，於是主動退下左右，隨後問道：“丹，你怎麽了？”
    公輸丹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舉止奇怪。
    “我，我沒事。”她強忍下內心的慌亂，“父親，你們真的決定要在明天集結離開嗎？”
    “怎麽，你是在敖一麵前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麽？”公輸右眼睛一眯。
    公輸丹臉上果然閃過一抹慘白，隨即跪地道：“對不起，父親，我……我跟陛下說了你們要離開的事，但是我這麽做……”
    “不用緊張，父親不會怪你。”公輸右如釋重負地笑了笑，絲毫沒有為此而擔憂或者生氣。“你一向善良，在敖一的逼迫下說出此事，本就是我預料到的。”
    “啊？”公輸丹有點發蒙。
    公輸右繼續說：“那隻是一個障眼法，父親不會從那裏離開。”
    公輸丹依然臉色緊張。
    看到公輸丹的反應，公輸右突然有些奇怪，按理說公輸丹就算出於擔憂回來阻止自己，聽到他的回應也應平靜下來了。
    “丹，你是不是還有什麽瞞著我？”他目光如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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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輸丹握緊拳頭，低聲說：“我在皇宮看見哥哥了。”
    公輸右的表情頓時嚴肅起來，陷入了長長的沉默。過了不知多久，他才低聲對麵前的公輸丹說：“丹，你先回去吧。此事父親心中有數，你無需擔憂。”
    公輸丹懵懂地點了下頭，隨後又鼓起勇氣說：“父親，你剛才說你不會離開，所以你還是要留下來對抗朝廷，之前跟我說的歸隱的話都是假的嗎？”
    顯然，如果公輸右否認了自己要從白檀離開，那麽就坐實了他是故意利用公輸丹傳遞假消息，他的本意還是對抗敖一。這並不是公輸丹想看到的。
    公輸右沒料到公輸丹會如此較真，他沉默了好一陣，然後語重心長地說：“丹，五百年前，放天城是屬於我們公輸家族的。但在那一天，傲家的先祖攻入放天城，大火在放天城焚燒了足足三日，遍地都是屍體，鮮血然後了每一條河道……這麽多年的血海深仇不會因為時間而褪色。丹，我們與他們注定是敵人。”
    “可我隻想你們都活著……”公輸丹搖著頭，抗拒著卻感覺更加難過。
    “丹！”公輸右突然低吼，把公輸丹從抗拒中嚇了一個激靈。“不要難過，難過的話，心就軟了。你也是家族的一員，難道你不痛恨那些奪走了我們一切的壞人嗎？那些壞人奪走了一切，現在卻站在高處審判，裝作高尚的樣子。”
    “我……”公輸丹感到一片混亂，說不出話來。
    公輸右緊緊地抓住她肩膀，將其提到自己跟前。“隻要是壞人，就一定會被殺死，我和你哥哥從小就是這麽教你的。憑什麽那些奪走我們一切的壞人可以不用死，而我們就一定要逃？丹，我們不是做壞事，我們要做的，僅僅隻是為了拿回屬於我們自己的東西。”
    公輸丹低著頭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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