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七章 真假邪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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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覺得自己挺幸運的,畢竟這麽多年來,你竟沒有來阻止。”無關月笑吟吟地說。
此時他和司寒分別相隔數十丈,並頭前進。在他們身下,是一片濃黑如墨的水麵。
“那是你自作多情了。”司寒麵無表情,“你應該要感謝文淵送你的旋龜,是它帶著你躲過了我無數次的追捕。”
“喂,我好歹也是為了實現當年文淵的願望。隻會針對我,你自己又做了什麽?”
“離珠的下場需由長天界定奪,然而關於他的爭論在北庭一直不休,最終的結果是對外公布他早已墮落身死。這裏麵的深淺遠非你我想象。”
司寒目光稍凝,“我目前所知的是,離珠曾是新神一員,而主神天鬥曾在神族內戰中庇護了新神一脈。不管如何,在未取得天鬥絕對信任之前,我本是不該踏入此地的。”
“你這種人,總是太死板。”無關月氣笑了。
“我會用我自己的方式完成文淵的願望。”司寒冷冷地說,“因為在我看來,當年文淵死後,他就再也不在了。所謂的輪回,隻是虛假的騙局。我沒興趣陪離珠玩他設定規則下的騙局。”
“隨你怎麽說,反正你現在也看見了,曾經高高在上的邪神離珠……已經要不行了。”
“我們到了。”
司寒停住身形,目光停駐在前方遠處一朵含苞待放的巨大黑蓮。
它孤立在一片黑地上。
蓮瓣層疊如玄鐵鍛打的刀刃,每一片都泛著金屬淬火後的冷藍幽光。它紮根的黑地像一塊巨大的墨玉,表麵布滿血管狀的紋路——那是黑水凝固時掙紮的痕跡。
他記得,四千年前第一次與離珠相見時,離珠跟他說過,所謂黑水,是流落亡魂的罪孽,裏麵埋藏了數不清的恐懼。
如今,四千年的光陰把液態的罪孽壓成琉璃般光滑的質地,卻壓不住深處汩汩流動的暗響,仿佛有無數溺亡者隔著晶化的屏障叩打棺槨。
他其實沒見過真正的鎮物長什麽樣,此行也基本是跟著無關月趕路,但在見到這朵黑蓮時,他有種強烈的感覺,這就是他們要找的的鎮物。
“還不錯,看上去我要等的人也差不多到了。”無關月飛出前麵一段距離。
突然,他向前嗅了嗅,眉頭一皺:“空氣裏有股腐爛的氣味,還有一絲……燒焦了的味道?”
司寒手搓出一枚冰晶,往地上一拋。冰晶落到地麵,瞬間化作冰膜蔓延,迅速覆蓋了黑地,也將那朵黑蓮覆上一層薄冰。
“怕是你的火不小心燒了自己吧。”司寒倏然落地,踏上冰膜。選擇落地,是他感覺到冰膜下的古怪異動,他想更確切地感知這種異動的來源。
停止了?
似乎是覺察到了他的存在,黑水下的異動忽然消失,平靜得如同深海。
無關月則沒有選擇落地,而是把目光投向自己左側方向的遠方,那裏有一座以黑水凝結而成的橋,正在像蠟燭一樣融化。
百寶就知道這兩人會出現在這裏。
他還沒接近橋頭,為他帶路的隱孤就向他匯報了,而且言辭急切,大有要為君一戰的意思。
但百寶不想與那一神一魔衝突,他知道那兩人現在的目的不是他。與其和他們交惡,倒不如變作一個看客。即便不考慮坐收漁利,也至少是保存自己的手段。
想好了要避開,首先想到的便是隱孤的隱術。雖然已成一介亡魂,但隱孤的隱術遠非隱山可比。
不消片刻,隱山便將百寶隱匿在一柄黑水所化的傘下。隻要百寶握住此傘,若非精神力極為強悍之人,常人很難發現他的蹤跡。
不過,在他之後,很快伏唯便和祭尊尋著記號過來了。和他們一同出現的,還有身後數以百計的都渠人。
記號在這裏便消失,伏唯和祭尊二人率先越過橋頭,隨即看到了遠處的那朵大黑蓮,也見到了司寒和無關月二人。
這下伏唯知道為何記號在這裏消失而百寶不見蹤跡了。
無關月和司寒沒有繼續相爭,他們的樣子看起來也沒有分出勝負,有存在合作的可能。
而能讓他們合作的,想必也與眼前的鎮物相關。簡單梳理思路之後,伏唯稍稍放鬆。
他不知道無關月是怎樣的人,但無論如何,身為神將的司寒還是值得信賴的。
反倒是祭尊在看到無關月後,一下子緊張起來吃飯。
黑水凝成的大橋之下是一片長滿了金色枯草的黑色平地,橋洞裏點了一盞油燈,將之照亮。
伏唯和祭尊站在橋上,都渠人則走在橋下。
有人發現了油燈,卻見得油燈倒立在橋洞,與橋身融為一體,其燈油卻不會往下掉,看起來就像是這座橋的心髒。
眾人紛紛向後退開,直到大家發現了比這座橋更可怕的存在——無關月。
族長領著大家嚴陣以待,眾人身上的魂印紛紛亮起,擺出了自己的陣法。
無關月搖了搖頭,身體閃作一段黑光,轉瞬來到祭尊頭頂。
“我知道你會感到困惑,但請相信,令你得到鎮物認可,帶領族人離開無界地,一直都是我的目的。隻是我深知這個目的在離珠的規則下是不可能辦得到的。所以,這一切必須得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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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人!你把真君怎麽樣了?!”老族長厲聲質問。
無關月目光一移,射向都渠等人。刹那間,包括族長在內的那些擺著陣法的都渠人紛紛一個冷顫,身體不自覺地顫抖起來。
“色厲膽薄。”他的內心極度鄙夷。
“魔將,離珠到底對都渠有恩。我不理解,你為何要加害於他。”祭尊抬頭望向無關月,言辭之中亦充滿了質疑。
雖然從小便知自己的輪回前身為文淵,但他對於文淵的記憶隻是記錄為文字的故事,他到底並不是文淵。所以在成長的過程中,無關月更像是他的師父,而非故友。
因而當無關月現身並且對離珠乃至整個都渠下手時,祭尊感到深切的背叛。
同時,關於對離珠的看法,祭尊從來沒有視離珠為十惡不赦的罪人,尤其在和離珠見麵後,他更是發現離珠的本意並非他一直以為的頑固。
“你犯了和你的族人一樣的愚蠢。所謂神,是一種思想或者精神所創生的靈。為了達成目的,他們甚至能夠欺瞞自己,創造一個完全不同的自己出來,但此舉也意味著神力分散。離珠之所以會輕易落敗,是因為他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歲離真君。”
無關月說完,除了司寒陷入思考外,其他人都被震驚了。
大家或許有想過離珠故意戰敗的可能,但從未想過離珠的“真假”。
難道他們此前認識的離珠之所以沒有表現出邪神的一麵,是因為他並非離珠本體,而是離珠的一種分身?
畢竟真正的他,應該已經和北庭通報的那樣,狂厲殘暴了吧……
“爺爺,真君爺爺是假的?”阿格眼巴巴地看著老族長,一臉的迷茫。
老族長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但很快意識到這是來自魔族的說辭,隨即大聲安撫著身後族人道:“大家不要相信,這隻是魔人的一麵之詞。”
“不對。”祭尊也不信,他瞪著眼睛看著無關月。“他不久前才從黑水深處救了我。隻有他可以輕易往返,就連顧嬰或者是你,都需要借助傳送陣法。”
但這話一出,卻讓身邊的伏唯想起了一事。當初百寶說起自己如何得知祭尊被救時,說他看見了離珠,而阿那卻補充說離珠看起來很是凶神惡煞……
一滴冷汗從伏唯額頭上滲出,事情的真相越來越像無關月所說的那樣。但是,離珠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是為了永遠掌控都渠麽,所以不得不以一種較為善意的麵孔示人。
他又想不通了,每次在想到這種涉及真假兩麵的問題時,他的思維就像打結了一樣。
“是真正的離珠打開了通道,恰如此刻。”司寒突然開口。
而他的開口,徹底令所有人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是啊,無關月那一刀無論再怎樣強勢,都不可能通往此地的空間。他們能落到這裏,本來就是有人故意引來的。
而正如祭尊所言,這個能夠做到的人,隻有離珠。因為隻有他能夠駕馭鎮物的力量。
“所以,也該現身了吧。”
無關月猝然轉身,血色衣擺割裂空氣,在身後蕩開一道鋒利的弧光。他的魔瞳倒映著黑蓮周遭流轉的冰膜,那些本該剔透的冰層深處,遊動著蚯蚓狀的黑氣。
“歲離真君。”
司寒瞳孔驟縮,一躍而起,手中多出了一根冰槍。他意識到自己一開始的判斷沒錯,在他替離珠擋住尚烏子攻擊時,他確實發覺離珠給他的感覺很陌生。
雖然他上一次見到離珠已是四千年前的事,但他們畢竟打過一場,那種感覺應該不會錯。
地麵表麵凝結的冰霜並非純白,而是裹著層極淡的灰翳,就像被煙熏過的雪。
冰膜發出細碎的哀鳴。
第一道裂痕出現在黑蓮正前方,宛如瞳孔被利刃劃開。緊接著蛛網般的裂紋瞬間爬滿整個冰麵,被囚禁了的黑水從縫隙滲出,在冰麵上蜿蜒出古老部族的圖騰紋樣。
突然轟的一聲,冰膜轟然炸裂,刹那間,黑水裹挾著刺骨陰寒衝天而起。無數冰晶在空中凝結成尖銳的棱柱,又在瞬間被黑水侵蝕成墨色,在空中化作一隻焦黑大手,抓向無關月!
魔刀出鞘的嗡鳴割裂了時空。
無關月反手撩起的血色刀光裏,突然迸出火焰。黑水凝成的巨掌與刀鋒相撞時,竟發出金鐵交擊之聲,漫天冰晶被震成齏粉,紛紛揚揚落在他染血的袖口。
“沒錯,你身上果然有股燒焦的氣味,來自焰火灼燒的甲胄。“他嗤笑著旋身再斬,血焰暴漲如同千萬條嘶吼的火蛇。
巨掌在火海中坍縮成焦黑的枯骨狀。
司寒忽然嗅到了更危險的氣息——那些墜落的黑水並未消散,反而在地麵匯聚成扭曲的陣符。當巨掌的枯骨落下,殘存的冰麵之下突然響起齒輪轉動的轟鳴。
龍首破冰而出的瞬間,所有都渠人都聽見了記憶深處的戰栗。
那是具青銅澆築的妖異軀體,龍首的眼眶裏嵌著人族的瞳仁,鳥翼上的每根羽毛都刻滿都渠部族的禱文。黑水順著青銅紋路滑落,在幽藍火光照耀下,竟呈現出祭祀壁畫般詭豔的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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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王......“祭尊喃喃道。
當它現身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認了出來,那就是被都渠人稱為“冥王”的怪物。
怪鳥仰頸長嘯,金屬關節摩擦發出令人牙酸的尖嘯。它振翅掀起的颶風裹挾著黑水,在眾人頭頂凝成遮天蔽日的漩渦。
無關月卻在這時笑了,魔刀拉出一段焰火:“來得正好——“
刀鋒與利爪相撞的刹那,黑水化作暴雨傾盆而下。
黑水衝向都渠人的時候,司寒將手中冰槍甩出,化作數道冰棱插在眾人麵前,豎起一道厚重的冰壁。
“看來你也不是那麽死板嘛。”無關月閃過“冥王”的利爪,迎著司寒大笑道。
“我隻是為了救人。”司寒端起手,淡淡地說。
“可惜,你不該救他們的。”無關月的笑容逐漸收斂,目光則慢慢移到祭尊身上。
“祭尊,還記得你第一次接觸輪回真相時,我對你說過的話麽?”
他與祭尊隔著一層厚厚的冰壁。堅冰扭曲了畫麵,將他們各自的視野模糊,卻讓祭尊在這層模糊中憶起了那一天的畫麵。
渾身濕透的他半跪在地上,大口喘氣。而在他的麵前,無關月站在月色之下,淡然地說:“你是文淵的輪回,你存在的意義就是咽下他未竟的執念。”
“輪回……就是我的命運?”
“所謂輪回,不過是用同一縷魂魄反複點燃的蠟燭。如果你想結束這一切,那就拿起當年文淵的執念……自己成為執刀者,把輪回的命運斬斷。”
祭尊的瞳孔微微收縮,聽到了心跳的聲音。
忽然感覺到有人搭了他的肩膀,他扭頭看去,看到了伏唯正在對他微笑。
“想去就去吧,我會保護好你的族人。”
在伏唯的眼中,祭尊一直在盯著鎮物,故而很自然地認為後者的目的是鎮物。畢竟在不久前,祭尊還差點為了得到鎮物的認可而丟了性命。
但其實祭尊現在並沒有拿定主意,反而是在伏唯表態後,他忽然定下決心了。
“那就拜托你了。”
一縷黑風從他腳邊纏繞,很快將之托起,直至越過麵前的冰壁。
無關月說的沒錯,他隻是那個名為文淵執念的願望中往複燃燒的蠟燭,他存在的意義便是繼承前人的意誌去燃燒自己。如果自己放棄了,那麽自己和身後的那些都渠人又有什麽不同?不過是又一副甘心困於輪回地獄中的軀殼。
他不願這樣,那就隻有前進。
他乘著黑風,朝著黑蓮的方向高速劃掠而去。地麵上升騰起數道由黑水凝聚而成的長鞭,但均被司寒散下的冰晶凍結。
厚重的冰層仿佛吸幹了周圍的水汽,並將之重重壓在黑水之上,為祭尊的前進鋪出一條通道。
正在與“冥王”搏鬥的無關月,驚訝於司寒的主動出手,內心不禁有些恍惚。這副場麵太像他們當年尚是朋友的歲月,那時的他和司寒便是如此為文淵保駕護航,隻是在最後,和文淵一同闖黑水的隻剩下了他。
他很希望當年司寒能夠和他一起,陪文淵走完最後的這一段路,哪怕結果注定了失敗。但他知道這不可能了,就連當初的文淵都知道這永遠不可能。
也許起碼在這一刻,他們三個人真的做了當年沒有一起去做的事。
“文淵,忘記離珠的規則,這一次,我等會助你拿到鎮物!”他一邊大笑,一邊高呼,稱呼也從祭尊變成了文淵,仿佛時間流轉回千年以前。
司寒眼角一顫,手中的冰晶出現了一道裂縫。他會幫祭尊,是一個相當下意識的行為,即便不考慮自己的私心。而在無關月以“文淵”的稱呼取代“祭尊”後,他才意識到祭尊的樣子和當初的文淵一模一樣。
“冥王”主動脫離了和無關月的戰鬥,因為它已然發現光是依靠黑水很難阻止祭尊的前進了。以往黑水觸碰祭尊時會造成極大的精神壓迫效果,從而令對方難以前進,但眼下所有的黑水都在司寒的手下變成冰塊。
“想逃?”
無關月全身冒火,仿若一顆墜星迫近“冥王”,後者不得不甩動翅膀阻隔無關月俯衝下來的衝擊。
無關月的魔刀卡在“冥王”第三根尾翎時,他隱隱中聽到了嘲諷的笑聲。
“冥王”的龍首突然一百八十度扭轉,青銅眼眶裏嵌著的活人瞳仁貼到他鼻尖。
無關月已然察覺,從對方的翅膀上此刻正滲出黑水,並順著刀柄腐蝕他的虎口。
“你的血在變涼。“
他分明看到了嘲諷!
刀鋒崩裂的脆響驚住了祭尊。
他停下腳步,扭頭看見無關月被尾羽掃飛,司寒在其身後構築起數道冰柱,而無關月後背撞碎三根冰柱才止住頹勢。
一道黑水此刻衝破地麵的冰層,在無關月的墜落處凝成鬼手,卻被他反手劈出的血焰燒成霧氣。而這些霧氣很快又被“冥王”掀起的颶風卷起,風中裹著冰碴,那些棱角分明的冰晶折射出詭異畫麵——離珠挖出了自己的心,獻給了一尊石像,石像上雕刻一張怒目凶相。
無關月的瞳孔瞬間放大。
“你是……怒邪真君招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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