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章 照亮記憶的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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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寶,離珠真的成了邪神,我們該怎麽辦?”伏唯扭頭望向百寶。
    他還保持著蜘蛛的特征,沒有把魔元取出,導致他現在的樣子看起來更像是一個魔族,而非人類。
    百寶此時半蹲在阿格麵前,這個與他們相熟的小男孩正蜷縮著身子顫栗,臉色慘白,就像是在做噩夢。他把手放在男孩的臉上,一股寒氣徹入指骨。
    “黑水中容納了都渠人無數次輪回的恐懼記憶,這些記憶是離珠的力量來源。在這裏,司寒和無關月是勝不了他的。唯一的辦法是切斷離珠與黑水的聯係,但這是隻有鎮物能做到,而鎮物看起來也在離珠手上。所以……”
    百寶站起身,吐出一口濁氣:“無解。”
    “除了鎮物,難道就沒有別的東西能辦到?”伏唯還是不死心,百寶甚至能從他的眼睛裏看出要加入戰鬥的打算。
    “沒有。”百寶直截了當地說。他知道伏唯現在可能有些信心,但眼下的局麵不是力量對比的問題,而是他們根本無法殺死離珠。在這種條件下與離珠戰鬥是沒有意義的。
    “我們現在優先要考慮的,是怎麽離開的問題。”
    “什麽?”伏唯以為自己聽錯了。
    百寶很認真地說:“我覺察不到白晨的存在,但他應該還在無界地裏,所以得首先找到他。司寒和無關月他們打不過離珠,但逃跑不成問題,到時跟著他們,應該就能出去。”
    “那這些人呢?”伏唯心如沉石。他指的是那些正陷入恐懼噩夢中的都渠人。如果要離開,這些人他們是帶不走的。
    “離珠是他們的神,我隻能祝他們好運了。”百寶閉目做出祈禱的手勢,“說到底,我們不該被卷進來,我們也幫不上什麽忙。”
    他故意放大一隻眼睛,注意到伏唯的表情一下子消沉許多,又補充解釋道:“我覺得,沒必要時時懷揣當救世主的心情……說不定在大多時候自己並不重要,能保存自己就不錯了?”
    他最後用了疑問的語氣,不想說得太直接,但足夠表明他的想法了。
    “我理解你的意思。”伏唯重新恢複精神,“但我畢竟答應了祭尊要保護他的族人,生死雖有命,但我會為了承諾而死。”
    他微笑地看著百寶,“百寶,恕我不能幫你找白晨兄弟了,你找到他後,就速速離開吧。”
    百寶內心在想要不要把他砸暈帶走。想了想,還是算了。他不曉得伏唯有沒有精神潔癖,就算出去了,到時讓他知道自己“苟且偷生”了,豈不是要不死不休?
    伏唯打算上去幫忙對戰離珠,剛要起身被百寶搭住肩膀。
    “有辦法讓我接近祭尊麽?”
    伏唯一愣,扭過頭來看著百寶。
    百寶接著說:“不確定會不會奏效,但我認為這可能是唯一的辦法。”
    片刻後,一隻全身素白的離蛙躍入黑水,而伏唯腳踩飛劍,行在它的前麵。
    “沒想到阿格的離蛙居然還能用。”伏唯大聲說道。黑水卷起的龍卷聲音很大,導致他必須大聲說話。
    “唯一的問題就是視野模糊。”百寶無奈地說。這隻名為九方的離蛙幾乎失去了所有的顏料,連眼睛上塗抹的顏料都隻剩了一丁點,導致它的視野極為模糊。
    “沒事,我會指引你的。”伏唯往前甩出一道符籙,讓其燃起火光筆直向前。雖然離蛙視野模糊,但光線的感知還是敏銳的。
    他們盡量貼著水麵,期望離珠他們打得激烈,沒有注意到他們的“偷家”。
    再看祭尊,雖然已然成了一個漆黑的“雕像”,卻倒也沒有在雙方的戰鬥中受到波及。當然也可能是受到了離珠的故意保護,而無關月他們更不可能對祭尊下手。
    當他們越來越迫近時,黑色龍卷帶來的波浪與強風給一人一蛙帶來了極大的障礙。伏唯頂著狂風穿梭,不時朝前方甩出火光,指引著方向。而離蛙的處境更加艱難,湍急的水流像是高速移動的獸群,極力地拉扯著離蛙的身軀。這隻本質由紙片構成的生物本該被撕得粉碎,卻在重重的撕咬中保持住了原形。
    “九方,給老子上!”
    百寶忍不住給它打氣。
    當然,能保持不解體光靠一張紙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的。所以在這一係列的搏擊中除了九方本身的堅韌外,百寶另有外援。
    隱孤還沒有回到永恒夜,而是潛在在黑水深處,護佑了這隻可憐的離蛙。現階段還不能讓伏唯知道他和隱孤的聯係,所以隻好出此下策。隱孤倒也無所謂,畢竟他信任百寶的承諾。隻要能讓百寶順利離開這裏,等回到魔域後,百寶應該會讓他見到自己的家人的。
    終於,百寶一躍衝上水麵,落到了祭尊身前。而伏唯則被一道龍卷正好抽打到,徑直撞進水中,噴出一大口鮮血。
    “別管我!”這時候他還不忘囑咐百寶。
    好了,該用那一招了。這招他曾對李柔風用過,效果很好,不知道對祭尊會不會一樣奏效。
    “遍尋寰瀛不知歸處,浮生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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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祭尊似乎走了很遠的路,還不知道要繼續走多遠。
    突然,他在前麵看到一隻通體素白的離蛙,就像是紙失去了顏料。他追著離蛙的方向前進,直到那離蛙消失在一處湖岸邊。
    直到現在,他才算稍微鬆下心,暫時擺脫身後的那些死亡陰影。在此前的道路中,他不斷地見證自己的死亡,那是他不斷輪回的過去。在不斷輪回的死亡中,他看到自己重新回到部族,成為各種各樣的人,然後在自認為合適的時機向天神發起挑戰。但更多的時候,他連黑水都進不去。
    此時他跪倒在湖邊,透過湖水看到了自己臉。隨著一陣微風吹拂,水麵皺成數道波紋,波紋裏嵌著無數張他的臉——被毒殺的巫醫,遭蛇噬的貨郎,自刎於神像的祭司……
    每張臉都在重複同一句遺言:“為何偏偏是我?“
    湖心突然亮起一盞青銅燈。
    文淵就坐在燈影裏釀酒,陶甕中沉浮桑葚。他的衣袍下擺浸在湖水裏,布料上繡著的優曇花正隨著水波綻放又凋零,仿佛在演示某個永不完結的輪回。
    “你總愛問這個問題。“文淵彎下腰,舀起一勺湖水,在燈光下卻照出血色。他將湖水倒入酒壇,液體碰撞聲裏混著嬰孩的啼哭,“就像當年我問離珠,為何偏偏選我當破局者。”
    祭尊往前走去,腳踩在水麵上,泛起陣陣漣漪。
    他緩步來到文淵麵前,坐下。
    “你就是最初的我,文淵。”
    “嗯,我在這裏等你很久了。”
    “為什麽?”
    “不用太驚訝,其實我看不見你,我留在這裏的隻是一段記憶,但我相信它能回答你的問題。畢竟,我們所思所想其實並沒有變化,隻是當它身處合適的時機的時候,才會展現出真正的價值。”
    祭尊內心平靜,似乎並未覺得意外。“你是如何留下記憶的?”
    “黑水本身就有保存記憶的能力,隻是它所保存的是恐懼的記憶,通常表現為……死亡。”文淵把酒壇封好,說話溫聲細語,看不出情緒變化。
    但祭尊已經看出,他的臉色正在變差。低頭重新看向浸在湖水裏的衣袍下擺,在燈光下清晰可見血色。
    “你要死了。”
    “嗯。”文淵點點頭,“這就是我最初赴死的樣子,也隻有這樣,它才會被黑水記錄,直到被你看見。”
    “我該怎麽做?”祭尊知道時間不多了,但其實他急不急也沒用,因為這是一段早已發生的記憶。
    “答案在恐懼背麵。“文淵突然看著他。
    文淵是看不見他的,但在此刻,他們似乎真的彼此在對視。
    河麵突然浮起萬千盞青銅燈。
    每盞燈上照出一段段古怪的記憶:被毒殺的巫醫變成試毒身亡,遭蛇噬的貨郎被汙為魔障,自刎於神像的祭司被重寫為頌神的詩篇……
    “他們怕的不是黑水,“文淵的指尖劃過燈焰,“是發現自己曾親手作下的惡,以至於不惜一切掐滅真相的火種。“
    祭尊的瞳孔突然看見了自己曾經輪回中的死亡現場:那些圍觀者表情麻木,匍匐在神的麵前祈禱,仿佛是造成一切的罪人。
    “是他們殺死了我……”祭尊終於明白離珠跟他說過的,都渠人已經放棄了他的事實。
    湖水開始沸騰。
    “但任何都渠人都沒法確信的是,他們在黑水中看到的恐懼記憶就是真實的嗎?”文淵突然說。
    “什麽?”
    “你在湖水中看到的記憶……那些因意外而死的你,正是神明向都渠人告知的真相。相信的人,黑水的恐懼記憶仍會是一場噩夢。不相信的人,他們會懷抱著贖罪的心,以一種古怪的平和狀態活著。不管如何,似乎每個人都認為,隻要離開了無界地,黑水中的記憶就會變成真實。”
    文淵將麵前的青銅燈推給對麵的祭尊,祭尊的目光與青銅燈的火苗對視到一起。
    “然而,真相的火種依然存在。”
    透過火光,祭尊看到了,那些被偷偷藏起了帶血的證物——巫醫的醫書,貨郎的遊記,祭司的龜甲……
    “去點燃他們偷藏的火種吧,記憶可以被篡改,但真相的火種會越來越多。”
    “你為何會知道這些?”祭尊看著推到麵前的青銅燈,沒有第一時間去接。文淵是最初的他,但似乎卻清楚之後幾次輪回發生的事,這很不合常理。
    “這是我從人間學到的本領——推演。因為我了解都渠人,了解離珠,更了解輪回的規則。另外,我能這樣與你對話,其實也是在推演著你的提問。”文淵笑了。
    祭尊沉默了一會兒,看向青銅燈的眼神越來越堅定。
    “你應該還有最後一個問題要問我吧?”文淵的聲音忽然變得虛弱。
    “或許不必問了。”祭尊伸出手去,將青銅燈提起,隨後用力握碎,飛濺的燈油在空中凝成火龍,“我存在的意義......不是延續你的執念——“
    “是傳火的燈芯。“文淵補充說。
    他的目光徹底渙散,最後的目光定格在那壇酒上:“我把它留給你,幫我送給我的兩個好兄弟吧。這個……連無關月都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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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頭徹底低了下去。
    湖水突然倒卷上天,與火龍交織,無數的青銅燈將大火中燒成灰燼。那些灰燼裏飛出金蛾,從黑水中衝破出來,最後紛紛落到因恐懼而沉眠的都渠人眉心,映出他們前世偷藏真相的種種畫麵。
    黑水在哭聲中褪色。
    最後一盞青銅燈爆燃時,傳來了冰層碎裂的巨響。無關月的魔刀與司寒的冰棱此刻正交錯斬落,而遠處的都渠人紛紛睜開了眼睛。
    “黑水的力量突然變弱了?”司寒驚訝地感覺到離珠的攻擊正在減弱,那些纏繞在離珠身邊的黑色龍卷正在褪色。
    他望向無關月的方向,想知道是不是這個家夥做了什麽。而無關月卻是報以他一個玩味的微笑:“這就是文淵留下的最大秘密,來的比我預想還快。”
    “文淵的秘密?”
    “你看那邊!”無關月指著那些正在醒來的都渠人。司寒明顯地感覺到,當這些人紛紛醒來時,黑水的褪色正在加快。
    “黑水的力量來自於沉眠的他們,而他們現在被喚醒了。”司寒大約明白了過來。
    “沒錯,而喚醒他們的正是文淵!”無關月這時指向了祭尊。
    此刻祭尊身上的黑色液體完全褪色,而他本人也完全恢複了清醒。
    祭尊身上的符印紛紛亮起,仰頭望向離珠的項背:“邪神!你苦心編織的恐懼已經失效了,你才是造成一切惡行的根源。我們不再甘心臣服於你的幻夢!”
    “原來真正的作惡者並非我們自己,我們偷藏起了真相,卻沒有勇氣去麵對。”老族長深深地歎了口氣。在醒來後,他首先看到的是離珠的邪神的模樣。現在的離珠雖然帶著麵具,但仍然被這些與他朝夕相處的子民認了出來。
    離珠確實成了邪神,這個鐵一般的事實將他們輪回百世的混亂記憶徹底指向一個最終的解釋:黑水中的惡行其實是邪神故意篡奪的記憶,他在眾人麵前粉飾了那些記憶,通過這兩層虛假的記憶令眾人確信了自己的罪身,也由此種下了恐懼。而邪神之所以這麽做,是因為無論是帶來外界醫術的巫醫、號稱走遍外界的貨郎,還有直接質疑天神的祭司等等,最終都會給眾人帶來“渴望離開無界地”的種子。
    但是正如巫醫的醫書,貨郎的遊記,祭司的龜甲仍然瞞著天神流傳了下來,渴望外界的種子依然存在。當它們被喚醒時,人們才開始質疑那些虛假的記憶,因為那些虛假的記憶裏麵無一例外地失去了它們的記錄。
    直到離珠以邪神模樣徹底出現在他們麵前,答案已不言而喻。
    “我們要出去!”有人高喊,更多的人接過了聲音。
    隻有阿格沒有喊,他眼呆呆地看著天上的離珠,似乎仍然努力弄清真君爺爺為何變成了這個樣子。
    但他的選擇已經不重要了,幾乎所有的都渠人都衝了上去,大家怒火衝衝,手裏各持兵器,要以一場轟轟烈烈的弑神結束這無盡的輪回宿命。
    “神!你聽見人們的怒火了嗎?”無關月舉起魔刀,語氣充滿嘲諷。這一天他等了太久,終於要結束這一切,完成他長久的諾言。
    離珠長久的沉默。
    從司寒覺察到黑水的問題時,離珠就已經感覺到了這其中的變化。然而,他沒有悲哀,也沒有憤怒,隻是感到平靜。當都渠人開始對他罵聲四起,他甚至流露出一絲安心的情緒。
    他的目光從所有人的臉上掃過,忽然覺得有些疲憊了。
    無關月出手了,司寒也跟著出手,祭尊領著所有的都渠人也對他發出了最後的攻擊。此刻,幾乎所有的都渠人身上的咒印徹底亮起,他們圍在離珠的周圍,手中的兵器冒出焰火,就像是各自舉著火把。“火把”的火光最終匯聚到祭尊身上,於祭尊身前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冒火拳套。
    所有的怒火在最終變成了這記重拳。
    阿格眼睜睜地看著眾人舉起的火光,瞬間想起了那段他還沒來得及告訴爺爺的話,那是離珠最後交代他的命令:村民們用火把它圍在田地裏,把它點燃,摘下它的麵具,它就死了。
    那場戲的結局,大怪物就是這樣死在火下。
    紅色的血焰,藍色的冰晶,伴隨著重拳擊碎所有的龍卷,直撲向離珠。
    多麽盛大的落幕!這個場麵在他腦海中重複過很多次,但每一次都無法與眼前的壯麗相媲美。
    麵具首先破裂,化作一段黑煙飄散,露出了他本來的麵目。
    他一動不動,直到盛大的攻擊到來前,露出了微笑。
    ……
    眼前發光的圓球忽然飄了起來,朝著一個方向飛去。
    白晨先是嚇了一跳,隨後一把抓起身邊的阿那,快速追去:“喂!你別跑!”
    圓球飛著飛著,尋到了一處細小的空間裂縫,於是飛入了裂縫。在它飛進去後,裂縫突然打開,白晨二話不說便緊跟著鑽了進去。
    不管怎麽說,他答應了離珠要保管好這東西,何況,這本來還是阿那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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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過空間裂縫,他發覺自己重新回到了水中,就像是身處某個深湖的水底。
    那顆發光圓球還在往前麵遊走,白晨隻好單手抱著阿那,另一手劃撥周圍水體前進。這時他驚訝地發現,自己貌似能在水中呼吸了。
    他確信自己周圍確實充斥了水體,但自己的呼吸確實不受影響,甚至很難去解釋這個事,因為發生得太過自然,仿佛他天生就生活在水中。
    遊過一段距離後,圓球停了下來,慢慢向下,最後落到了水底一座凸起的蓮花石座上。
    白晨懷裏的阿那突然睜開眼睛,一下子掙脫了白晨,蹬著小腿劃水,也落到了那座蓮花座上。
    “喂,你這家夥終於醒了。”白晨忍不住欣喜。
    但阿那卻笑了,這個笑容甚至有些滲人。
    “你覺得憑人的意誌能夠去突破法則的限製麽?”
    白晨瞬間反應過來,這個阿那不對勁,莫不是……
    “大……大姐?”
    “好久沒有附身了,有些不習慣。”
    “阿那”左看看右看看,對自己的樣子似乎有些滿意地點了點頭。
    “你為什麽……”白晨的聲音很慢,像是在掐著每一個音。因為他覺得自己現在就像是在夢裏,而且是一個很奇怪的夢。
    “換一個問題,那位邪神讓你最後保存這顆龍元,你想好怎麽保存了麽?”
    被怨靈附身的阿那伸出小腿踩住了那顆圓球,嘴角帶笑。
    不管是不是夢,白晨現在都得應付這尊比邪神更可怕的邪物了。
    “龍元本來就是阿那的東西,我最多順帶保護一下她就是。”白晨實話實說。
    “你覺得這個小東西能保存好這等重寶?”大姐笑了,“連她能帶進這裏來,都是別人默許的結果。”
    “你的意思是……我要獨吞?”白晨心裏有些不爽。雖然當初當著阿那的麵有故意拿她珠子的動作,但那種隻是尋樂子,並非真的要奪人之好。
    “對,你可以吞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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