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一章 歲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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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晨愣住了。他可是親耳聽到百寶說過龍元無法為外族融合的。
“你體內養著一條小龍,吞下它,對你來說會有好處的。”大姐循循善誘道。
連我體內的那條化龍的泥鰍都知道?白晨覺得自己在她麵前真的毫無秘密可言。但也讓他很難不感到恐懼。
不能輕易答應她。這是他下意識的念頭,這家夥絕對沒安什麽好心。
但眼下自己該如何推托呢?
“呃……大姐,您一開始問的那個問題……我仔細想了一下,單人的力量可能微弱,但集體的力量未必不能改變法則。”
他的強行轉移話題很是僵硬,讓怨靈忍不住冷笑起來:“你真這麽認為?”
白晨眼珠轉了轉,最後點了點頭。
“也許你以後會覺得自己現在說了一句蠢話。”怨靈的語氣重了。
白晨摸了摸頭,有些尷尬,更多的是不明所以。
“說到底,那位邪神還是給你留下了一件不錯的寶物。所以,他最後的記憶,還是交給你吧。”
“啥?”白晨話音未落,便見到阿那的瞳孔爆發出青光,一段不屬於自己的記憶瞬間傳輸到自己的識海裏。
在記憶中,白晨發現自己變成了離珠。
他沿著一條長長的青石路往下走,右邊是一列錯落有致的屋簷,左邊是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溪流從山腳下流出,沿著道路,淌進農田裏。
農田裏已沒有莊稼,裸露出褐色的地麵。一疊疊堆放好的稻草鋪到一邊,等待著一把大火燒盡。
忽然,他停住了腳步,因為前麵有幾個都渠人正跪在地上叩頭哭訴:“真君,請您救救我們!都是那巫醫帶回來的邪術太過蠱惑人心,我等才迫不得已……”
“那巫醫用邪術蠱惑族人離開這裏,殊不知外麵的世界有多麽恐怖,我們又是為何被逼迫到底,長此以往,所有人都會誤入歧途,走向滅亡……”
“是我們毒殺了他……但,但我們別無選擇……”
他們說話時渾身發抖,語氣上就像是在懺悔,但言語上卻極力為自己辯護。
“你們記錯了,你們沒有毒殺他。”一股不屬於白晨的聲音從他的嘴裏淡然道出,“巫醫在試毒時不幸中毒,毒發得很快,很快就死了。”
“呃……是這樣嗎?”跪在地上的眾人不約而同地摸著後腦勺,帶著幾分疑惑細想,好像確實是這麽回事,是自己記錯了。
人群一哄即散,而他重新邁開腳步。
在接下來的一段路中,白晨親眼看見類似的故事不斷發生,隻是那個被害的人換了好幾個身份:貨郎、祭司等。在這些故事中,凶手一開始都是都渠人自己,但很快就在“他”的口中變成了自殺,或是義殺。
漸漸地,白晨不禁有了火氣,但實際上自己也做不了什麽。現在他隻是以離珠的視角來經曆這段早已發生了的記憶而已。
“為了讓這段記憶傳遞下來的信息更加準確,我做了一點變化,隻是時間與空間上的變化,與事實無關。”耳邊傳來自稱大姐的怨靈的聲音。
白晨知道,就剛剛自己一路上見到的那些場麵,是數個輪回的畫麵被堆到他的麵前,預示著這些事情時常發生。而離珠每一次都為這些人掩飾了過去。
當離珠走到自己神像下時,從神像之上突然降下一隻巨大的怪鳥。
白晨見過,是那被稱為“冥王”的龍首鳥身的怪鳥,而離珠稱呼它為招搖。
“輪回是一座牢籠,他們應該被關在牢籠裏,你的做法隻是自欺欺人。”招搖冷冷地說。
離珠在神像下坐下,抬頭望向不遠處的燈火,依舊平淡地說:“他們在大幽山受到怨氣的汙染,很多事情並不能代表他們的本性。要長久地生活下去,依靠凶惡與仇恨是不行的。”
“可你粉飾了真相,終有一日他們反而會認為你才是一切的罪魁禍首。”招搖齜著牙,龍頭貼到離珠身側,看起來就像是要吞了對方。
“不也挺好麽?”離珠卻是淡然一笑,“那樣就證明我確實騙過了他們。”
“愚蠢!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麽,你想要毀掉我們,但我是不會同意你這麽做的!”招搖鼓動翅膀,把身體懸浮,長蛇狀的龍首仍然抵近離珠,頗具威脅意味。
“我知道,你是我們當中最初受到汙染的部分,要讓你接受死亡,確實不容易。”離珠一臉淡漠地看著它,“但我認為你最終會同意的。”
招搖離開了,沒有留下一句話。
離珠起身,繼續往前走。
離開神像之後,他徑直走下了田地,從一疊疊堆放好的稻草堆邊上走過,在泥濘中見到了一具龍首。龍首的身軀已經不見,隻剩下頭顱埋在泥裏,露出了半截。
“你最終還是同意了。”
龍首口中吐出一顆珠子,輕飄飄地落到他的手中。白晨認得,這是離珠當時在鎮物麵前展現出來的龍元,並將它融入了鎮物。
“是你那該死的意誌贏了,或許從你那顆頭顱融入我的身體後,就注定了這個結局。但,這若是■■想要的結果,我招搖也認了。我這輩子沒做過什麽轟轟烈烈的故事,隻有無盡的苦痛,現在也算是一種解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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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晨皺了皺眉。招搖的話語中間有兩個字的聲音一下子被模糊了,不知道指的是什麽,也可能是被怨靈故意模糊了。
離珠伸出雙手接過龍元,道:“嗯,我向你承諾,我們的謝幕一定會是壯麗的。”
“不後悔麽?對一個天神來說,失去了神格,於天地就再無半分關聯了,連冥地都不再留存。”招搖吐著氣說。
“是啊,比灰飛煙滅都要可怕,畢竟神的傳承並不依靠靈魂……麵對真正的滅亡,我怎會不感到恐懼呢?”離珠握緊了手中的龍元,“但當一切都準備就緒時,現在的我就像是被推上去了一樣,反而不覺得可怕了。”
“將自己所有的力量融入鎮物,賭上了自己的神格,僅僅是為了換取一群惡人的自由,真是諷刺。”
“在漫長的輪回中,他們身上的汙染已經逐漸褪去。往後,他們會真正結束自己的命運,就像歲離的枯草,而新的苗芽會因此而創造出截然不同的新的歲月,不再會擁有這段可怕的記憶。我願意為他們的善良承諾。”
“你的承諾一文不值!”
“我相信我所選擇的人。”
周圍的稻草忽然燃起了火,火光很快圍上了他們,越來越烈,照亮了他們彼此的臉。
白晨的內心徹底沉默。離珠留下的記憶揭露了離珠一切行動背後的真相,身為邪神的他製造了一場巨大的騙局,卻以犧牲自己為代價換取了輪回的打破。
“你覺得憑人的意誌能夠去突破法則的限製麽?”
他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明白了大姐所問,但緊接著感到一陣深切的惡寒。某種程度上,他覺得自己更認可招搖的說法,都渠人作了惡,不管出於任何理由,為了這樣的人而犧牲自己是一種邪惡的縱容。
所以說,離珠是不折不扣的邪神。
離珠繼續往前,穿過了火光,來到了又一座神像之下。
白晨見過這座神像,當初都渠人所仰仗的第一個神,那時他們在遭遇厄難前還一直試圖修繕它。
一尊殘破不堪卻不掩英姿的女神將像。
離珠抬起頭,淡淡地說:“■■,如今的局麵,有在你的意料之內麽?我還是那句話,「某一天,你將會自己反對自己」。”
又兩個字被抹去了聲音。
話畢,他閉著眼睛沉默許久,身後的火苗逐漸追上,但他卻坐了下來。
“黯雲垂野覆孤鴻,霧鎖千峰複萬峰。
欲辨迷津臨黑水,淵渟忽映月朦朧。
靈光乍破煙瘴處,歧路深藏網羅中。
回首寒星皆魍魎,一身秋色盡西風。”
他念了一首詩,在詩的最後,他忽然道:“我的故事要結束了,聽到了故事的你,能否答應我最後一個小忙,將它深埋心裏呢。”
白晨愣了一下。他仍然是在和離珠一樣的視角,離珠說話時也一如既往的像是從他嘴巴裏開口說話,但這句話出來時給人一種明顯的與他對話的感覺。
他不想同意,不是因為他認可離珠,而是恰恰相反。
但在糾結了一段時間後,他在開口的時候變成了“我答應你。”
這句話確實是他親口說出來的,倒不是他能利用這具記憶中的軀體完成了對話,而是在他開口的瞬間回到現實。他是在水下說出了最後的承諾,隨之而來的一股水流嗆進了口腔,讓他一陣頭昏目眩。
等稍微恢複過來,他發覺那蓮花台上突然多出了一把劍。
正是他不久前丟了的魔劍。
突然,他嗅到了一股腥臭味,周圍水流的波動也變得動蕩了幾分。
白晨二話不說快速將龍元收起,順帶著將阿那拉到自己腰間,用一根水草快速捆了起來。
怨靈不知何時脫離了附身,讓阿那恢複了昏睡狀態。白晨隻好出此下策。
突然,白晨的衣袂被暗流撕扯,耳邊盡是水壓擠碎礁石的悶響。他反手將魔劍刺進蓮花台後的岩縫,借著劍身彎曲的弧度彈射而起——三支淬毒骨矛擦著靴底釘入方才立足之處,矛尾震顫攪起渾濁的漩渦。
“來者何人?“白晨重新抓起魔劍,劍鋒在水中劃出暗紅弧光。
一個形似蜥蜴的魔族自陰影中現形,青灰色鱗片隨水流翕張,斷尾處新生的骨刺泛著幽綠。
十丈外的礁石叢突然炸開,一具臃腫的身軀裹著泥漿衝來。形如鯰魚的觸須膨脹如巨蟒,每條須子末端都嵌著倒鉤利齒。
白晨旋身避過橫掃,劍刃貼著須鞭下沿切入,卻見對方腮部鼓動,噴出大團黑色墨汁。
白晨屏氣後仰,墨汁擦著鼻尖掠過,竟將途經的水草腐蝕成黑線。他足尖蹬在蓮花台上借力,整個人如箭魚般突進,魔劍帶起螺旋水流,將觸須絞成肉糜。
就在這時,在他頭頂上方,鋒利的鱷尾劈開水幕當頭砸落,骨刺尖端滴落的毒液凝成紫線。
白晨卻不退反進,魔劍貼著鱷尾鱗甲縫隙切入,劍鋒與背甲擦出刺目火花。劍尖挑起的火苗在深水中炸成氣泡,借著爆衝力將他推離包圍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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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殺劍!“在熟悉了來襲的三人均為魔族出身後,白晨不假思索地使出那套魔族劍法。這套劍法共有十三劍,環環相扣。雖然他現在勉強隻能到達第四劍,但已是他除了劍咒外最大的手段。
魔劍攪動的水流突然加速,三個追擊的魔族被卷入人造漩渦。白晨如遊龍穿梭其間,劍鋒在那形如蜥蜴的魔族肋下撕開血口,又在形如鯰魚的魔族腮部留下貫穿傷。唯有那形如鱷魚的魔族用鱷尾卷住岩峰,硬生生掙脫了漩渦束縛。
白晨輕巧地運用水流作用於攻勢,要得益於從前與鮫人花鯉的水下戰鬥,另外與敖離的一戰也給了他極大的啟發。
公輸都馬的判斷沒錯,白晨確實是個能依靠戰鬥不斷提升自我的怪才。平陵城下已經證明了這一點,而現在他的實力又與從前有了進步。
在三位魔族戰士的圍攻之下仍然占據了上風,著實令另一位隱藏在白晨身後的看客感到了驚訝。
“不愧是被他選中的人類。“曲安的聲音裹在氣泡中傳來,月輪刃割裂水流的聲音像是鮫人哭泣。
白晨猛然擰腰,銀白刃輪貼著他的脊椎掠過,削斷發絲。
他終於看清這魔女的全貌。
曲安懸浮在發光的水草群中,魚鱗似的表皮隨呼吸開合,露出腰腹間蒼白的肌膚。那些鱗片就像無數遊動的銀魚,此刻正用利齒撕咬著周遭飄過的浮遊生物。
她指尖勾著的月輪刃嗡嗡震顫,分裂出的數片飛刃在水中劃出冰晶軌跡。
她現在的樣子和白晨初見到她時截然不同,即便是臉上也覆蓋著一層鱗片,所以白晨看到她時並沒有把她和曲安聯係到一起,隻當是又一個來自魔域的魔女。
“寒淵陣,起。“
隨著曲安結印,白晨突然發現自己的動作開始遲滯——不是水流阻礙,而是血液正在結冰。
原來,之前的那三位魔族手下的攻擊更多的隻是為了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與此同時曲安悄然完成了陣法的布置。
與此同時,三位手下趁機發動殺招。
蜥蜴魔炸開全身鱗片形成毒鏢暴雨,鯰魚魔的斷須噴出濃縮毒液球,鱷魔則化作血肉戰車直撞而來。
白晨更加握緊魔劍,魔劍轟鳴,劍身瞬間亮起紅光。
曲安輕笑:“僅憑人類之力,執掌魔刃又如何?“
月輪刃突然出現在白晨丹田三寸處。原來方才飛散的數片刃都是虛招,真正的殺招早藏在鱷魔翻滾所掀起的泥沙中。
白晨勉強偏轉身體,刃尖還是刺入右腹,極寒魔氣瞬間凍結了傷口。
但他仍是借著鱷魔衝撞的力道順勢後仰,雙腿蹬在對方胸甲上借力,整個人如梭魚般倒射向水流上方。
三位魔族手下的合擊在水域中撞出真空泡,白晨卻借著反衝力突進到曲安背後。魔劍刺出的瞬間,魔女周身魚鱗突然暴起,銀魚群結成的盾牌竟將劍鋒卡在鱗片間。
“水流加速的技法不錯。“曲安紅瞳中映出白晨因失血而稍顯蒼白的臉,“可惜...“
她突然張口發出無聲尖嘯,超高頻率的水波瞬間令白晨的肺腑如遭重擊,七竅同時滲出血絲。
整個人倒飛出去,裹帶著水流落到水底。而那柄魔劍也隨著水流筆直落下,最後插到他的身前淤泥之中。
“把龍元交出來,我饒你不死。”魔女終於吐出了目的。
在一片迷糊中,白晨隻聽得“龍元”二字,隱約間想到了怨靈說的話:“對,你可以吞了它。”
“你體內養著一條小龍,吞下它,對你來說會有好處的。”
對,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龍元落入魔族手中!
偏偏惡向膽邊生,白晨咬了咬牙,從水底下借著浮力托起身子,順帶著拔出魔劍。
說起來,從教他劍咒開始,怨靈在諸如此類的問題上似乎也沒騙過他,希望它這次也沒騙自己。
“原來是想要龍元嗬……”白晨將那顆龍元從納器中取出。
龍元的光芒瞬間照亮了一方水域,也令對麵的魔族四人的目光瞬間亮起。
但就在他們的眾目睽睽之下,白晨下一刻直接將龍元塞進口中……刹那間,他感到自己仿佛咽下了一條燃燒的江河。熾流順著喉管衝刷而下,所經之處經脈寸斷又瞬間重塑,骨骼發出令人牙酸的爆響。
“大膽!”
魔女曲安瞬間暴怒,月輪散成數片飛刃,劃破水流,頃刻來到白晨麵前。
但已經太遲了。
白晨的視野被染成金色,持劍的手臂浮現黑鱗,身上也脈絡從皮膚下凸起,爆發出奪目的金芒。金芒爆發的瞬間,飛刃寸寸崩解,隨著水流衝散。
曲安臉上的魚鱗片片剝落,紅瞳在暗流中閃爍如血玉。
當光芒消散時,白晨的意識正在沉入深淵。他還是低估了龍元的影響,這股陌生而強大的力量並非那麽容易掌控的。
我賭輸了麽?白晨無可奈何地閉上眼睛,從水中沉落。最後看到的畫麵,是曲安破碎鱗甲下雪白的肌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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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安落到他的身邊,褪去殘破的鱗甲,烏發在水中散開如墨蓮綻放,染血的指尖溫柔地撫上他的額頭。
“這究竟是怎樣的手段,明明隻是個人類,竟能與龍元出現了一定程度的融合,如此一來再想要取出來就……”
曲安眉頭緊鎖,眼前的局麵聞所未聞,龍元居然在一個人類體內出現了融合的跡象。她既從未想過如此,自然也不會知道該如何取出,若是貿然行事,出現了意外,自己更是交不了差。
三名手下此刻也正在趕來。
“曲安老大,這有什麽可愁的,待我把這小子開膛破肚,把寶物取出來便是。”蜥蜴狀的手下大聲笑道。
“就是,殺主老大說過,幹活就是要直接點好!”鱷魔附和笑道。
然而他們不知道的是,當他們這麽說完後,曲安反而更加投鼠忌器了。
“他是少主指定的不死之人,不能死在你我的手上。”曲安的聲音突然冷了。
“不能殺?殺主有說過這樣的話嗎?”鯰魚魔有點摸不著頭腦。
“少主?什麽少主?”那條蜥蜴和鱷魚卻是有些發蒙。
曲安輕聲哀歎道:“就是你們如此愚蠢,才讓我沒辦法再繼續這個遊戲了。”
原本散落在流水中的月輪碎片,不知不覺間匯聚成數根鋒利的羽刺,於水中散開,構成月輪模樣,悄然接近了那三人。
在曲安最後的聲音落地之時,遁入水中的羽刺瞬間各自從三位毫無防備的魔族手下胸口穿過,鮮血被水流拉成猩紅絲線,血霧在水裏暈開……
“為……什……麽?”
曲安沒有再理會他們,而是重新看向了白晨。
“仔細看看,也不是很醜嘛……”她舔去唇邊血漬,眼底紅芒忽明忽暗,“那我們便好好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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