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伴君如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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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黃的杏葉在高高的宮闈外牆上搖曳。
它旋轉了一圈身子,似又不甘就此墜落。
或許,是那風簷的顏色也是黃的,可那黃色卻又遠不比杏葉燦爛。
也或許,隻要跌落到風簷下方就全然是朱紅的宮牆,杏葉便也再難炫耀自己的光澤。
它就那樣猶豫著,它就那樣痛苦著,同時它又那樣驕傲著...
世人不會去關注它的凋零,它唯有借著淺淺微風來爭取著最後的輝煌。
突然,隨著一聲哀嚎,黃黃的杏葉從風簷上端直落而下,落在那冰冷的青石板上,青石板卻倒映著數位宦官的身影。
他們紛紛掄起衣袖,沾著淚水,多人不敢啼,唯一人痛不欲生。
這人叫:吉祥,無人知曉他的姓氏,卻都知道他的名字乃是吉祥如意的意思。
——“吉祥如意”,深宮內太需要吉祥如意,人們也無不祈求著吉祥如意。
可,唯有吉祥知道,他已到了吉祥如意之刻。
他帶著鈍痛告別眾人,留在原地的小宦官們還在含淚望著他離去的背影。
這些小宦官們不會離去,因為此時此刻是他們唯能和吉祥建立深厚友誼的機會,就算再不濟他們也要等吉祥的背影完全消失後,才會離去。
然,吉祥在轉過彎道,在又一條清冷的宮闈通道中卻停下了腳步。
他有多次抹幹眼淚的動作,也多次猙獰著眉眼似在調整出一種最佳狀態,他滯留的時間並不長,卻又比任何時候都要煎熬。
煎熬的是內心,灼燒的也是他那僅存的一點良知和感恩。
片刻後,他又猛地掌摑幾下自己的臉,終含淚離去。
進入正殿後,他刻意在一宮燈旁停下,整理了一番衣袖後,“撲通”一聲跪了下。
“陛下...”
大襄皇帝蕭文景打他跨入宮殿時,就已注意到了他。蕭文景在龍椅上反複移身斜姿,一條腿還搭在龍椅一側。
他目睹了吉祥進入後的所有動作,即便是再細微的神情他都盡收眼底。
他沒有發現吉祥有任何偽裝的痕跡,吉祥在下跪前整理衣袖也全因兩條衣袖上皆有深色濕痕。
“怎麽了吉祥?這宮燈剛張,你就這副模樣...是宮中出什麽事了嗎?”
吉祥俯身不起,頭也垂得更低,“回稟陛下,我師父黃壽死了...”
蕭文景猛然端姿,瞪圓了眸子,忙道:“朕不是命他前去北疆傳旨去了嗎?他怎麽會死?”
他眼眸微緊,頓了頓,又沉聲問道:“他可是死在北疆?”
“不。”吉祥聲中有啼,聲聲輕緩,“師父他就死在鎮北王府前...”
蕭文景驟然起身,凝視著吉祥,“也就是說,齊麟回來了,黃壽也回來了,而齊麟又在鎮北王府前殺死了黃壽?”
他幾乎不需要多想任何,就能猜出黃壽死於齊麟之手。
——普天之下,敢殺黃壽的人也應該隻有齊麟了。
吉祥連連上下頓身,“是的,就在剛剛,夕陽剛出之時,鎮北王在鎮北王府對麵的高閣上一箭射死了師父...其原由是...是...”
蕭文景跨前一步,急迫道:“是什麽?”
吉祥,大聲回道:“是因師父他不懂尊卑、妄自尊大,不僅同鎮北王妃同乘一車而回,還在傳旨後收了鎮北王妃的薄禮。我已向隨行之人確認過,實乃事實全貌。”
他的言語中竟無半分指責齊麟的意思,更將自己師父黃壽的所有過錯說了出來。
但,他並沒有打算停下言語,繼續說道:“我自知師父不對,可鎮北王也斷不該當街殺人,還在殺人後與圍觀百姓細數著師父的過失,百姓無不支持鎮北王的做法,還比比稱讚。”
“比比稱讚...”蕭文景碎語喃喃,步步退身,神情恍惚間再次落座龍椅,片刻沉寂,“大哥行事...向來滴水不漏,此次大哥既要問罪於黃壽,朕也難辭其咎...”
吉祥能聽出言外之意,畢竟黃壽是聖上的貼身宦官,其任何舉動也皆代表著聖上,鎮北王在大庭廣眾之下對黃壽動用私刑,也著實是在敲打聖上。
他能想到這一點並不算稀奇,“打狗還要看主人”也是人之常情,可他師父黃壽一死,他就極有可能成為聖上身側的新貼身宦官。他等這一機會已經太久,久到習慣去做一螻蟻,也習慣被人踩在腳下。
——八歲那年,他因補貼家用無奈進宮,受盡屈辱和鞭打,終在十四歲那年遇到了黃壽。
——黃壽願將他帶在身邊,也不過是因為他能用草繩編螞蚱,黃壽喜歡螞蚱,不但喜歡觀賞,還喜歡炸螞蚱吃,這是黃壽的嗜好,也代表著黃壽的一段苦痛過往。
——有幸的是,他跟隨黃壽時,黃壽已是內宮總管,外加伴聖駕左右的貼身宦官。他該去感謝黃壽的權勢,人一旦有了權勢就必想“洗心革麵”“煥然一新”。黃壽當然也有戾氣,他能從一個小內侍搖身一變成為聖上的貼身宦官必也經曆過千百磨難,但,他已不屑發散戾氣,他的身份也絕不允許自己狂妄無道,所以,他不會鞭打吉祥,更不會淩辱吉祥,隻會用冷漠相對,使吉祥痛悔前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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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冷暴力是這世上最狠厲的責罰,無視亦是這世上最無情的報複。
它可以摒棄所有情感,集無情於一身,淡淡的來,淡淡地去,就仿佛身側無一人,也無任何值得去正視、關注的人。
就算是一盆花、一棵草都比一個人有存在感,黃壽能去澆灌一盆花,卻絕不會去瞧一眼犯錯的吉祥。
不去正眼瞧,也就意味著吉祥再無得勢的可能,隻能自生自滅,整日做著徒勞無功的雜務。
不過,黃壽終是太喜愛螞蚱,以至於他隻收了吉祥一個徒弟,終也將所有學問教給了吉祥。
——是的,學問。
很多時候,師父教弟子的並不是萬千大道、諸子百家、知乎則已,因為這些書本上的知識在現實中是無用的,也需要一個轉化的過程,最關鍵的是要會活學活用。
可能活學活用的又有幾人?
隻感學過、讀過、念過,可就是在事發之刻使不出來、用不出來的情況也比比皆是。
所以,黃壽要教吉祥的也是經驗,從一點小事做起,從察言觀色做起,從一個表情和神態中找出該去說怎樣的話。
此學問雖不比著書造冊、譯文古今偉大,卻能讓一人好好活著,且還是在深宮大內好好活著。
眼下,吉祥或許該去針對鎮北王,畢竟蕭文景已言出“難辭其咎”四字,蕭文景既是天子又怎會有錯呢?也斷無天子認錯的道理。
可,不認錯又能怎樣?
——陛下真會處死齊麟嗎?
——不,針對齊麟、指責齊麟,甚至構陷齊麟都隻是一時痛快,有點聰明的人都知道陛下根本就不會殺齊麟,別說齊麟了,就算是鎮北王妃沈安若也是絕不能冒犯半分的。
或許,此刻如何圓場已成了一門學問,當陛下言出“難辭其咎”後,又該如何安慰且還能給陛下台階下呢?
吉祥在深思,也在心中反複推演著,這段時間並不長,因為當機應變是欲成陛下貼身太監的首要本領,事態也絕不允許他遲疑下去。
“陛下,鎮北王雖當街殺死我師父,卻也有理有據,這亦是他身為親王的權力。吉祥自知鎮北王乃是陛下您的兄弟,鎮北王所行之事也欲在維護皇家和親王的顏麵。自古以來,君就是君,臣就是臣;王是王,奴才是奴才,奴才自不敢與主子平起平坐,而我師黃壽卻犯了大忌。吉祥不敢責怪鎮北王,但,還請陛下恩準能讓吉祥為師父厚葬。”
蕭文景眸光散亂,仿佛三魂丟了七魄,念念有詞著:“對,對...大哥也是在維護皇家和親王的顏麵,沒事的...沒事的...大哥隻是想為鎮北王妃立威...大哥是不會與朕兵戎相見的...絕不會...”
顯然,他並沒有做好與齊麟開戰的準備。或許,是否做好準備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壓根就無法對抗鎮北軍。
“吉祥...你先去安置一下黃壽的屍身吧...晚些隨朕去一趟鎮北王府。若,大哥不再提及此事,那三日後就厚葬黃壽吧...”
吉祥連叩三首,“謝陛下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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