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屏息聆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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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伴風雨,倚窗盯燭。
風雨很輕,輕得不像是秋雨,仿佛細膩如春露。
這雨好似不想打散士子們的熱情與振奮,細細地飄落,無聲地潤土。
有些人坐等金榜,有些人打算再備戰三年,無論是否能在今年金榜題名,他們都笑靨如花,詩情滿腹。
作詩離不開酒,士子們紛紛湧入秦樓楚館、勾欄瓦舍,就連路邊的麵攤也被寒門弟子占滿了席位。
今夜,他們應是不會安睡了,隻因他們看到了公允,尋到了機會,更擁有了提升門第的可能。
三年並不長,也絕不慌忙,足夠他們挑燈苦讀,也足夠他們踏訪名山、拜師學藝。
背靠窗台的齊麟本不知秋雨到來,他需要想清楚很多事,也需要反複推演一些事。
怎奈,窗外實在喧雜,鎮北王府竟成了觀光地,人們想要有幸得見的卻又是那鎮北王妃沈安若。
白日裏,他們沒有看清,即便看清了沈安若的容貌,他們還是渴望能再近距離看上一眼。
——美人如月,盼之皎潔;美人如花,盼之芬芳;美人如詩,盼之雋永;美人如夢,盼之繾綣。
——男人愛美人,更愛那巾幗英雄的英姿颯爽。
——沒有哪個男人可以拒絕美人,亦沒有哪個男子不對沈安若傾慕。
現下已有身孕的沈安若雖無法保持完美狀態,但仍被人們貪之、盼之;待之、望之。
窗外歡聲如樂,擾了齊麟靜思,他不禁想到了趙瑾睿...
——他還真給阿睿安排了一個好差事,在這天下士子聚首的景都城內該有多少爭風吃醋、年少輕狂的戲碼,他既命阿睿護好士子們的安危,那阿睿怕也要忙碌一整晚了。
——隻是一整晚嗎?不,怕是士子們會在景都城內停留很長一段時間,不少士子也會嚐試留在景都生活,做人門客也好,教人讀書也罷,甚至是幫人看家護院,他們也定要體會下這裏的生活。
——人就是這樣,有了向往之地就想要尋找一份歸屬感,能找到的自然會留下,找不到的也會沮喪離開。一大波人來,又一大波人走,或許他們真的貪戀繁華,卻也大多想要被家鄉人高看一眼,想盡辦法出人頭地。
齊麟忍不住推窗,他不僅想看到趙瑾睿的身影,還想沉浸在士子們的歡愉中。
不想,他第一眼看到的卻是那細無聲、綿如絮的秋雨...
他淡笑抬臂,想要用手掌去捕捉細雨的痕跡,隻感手掌微涼,卻著實見不到一滴水珠。
無水珠,豈不就是最好的洗禮?
不必擔心被雨水淋透的狼狽,也不必擔心雨水太大隻能來日再敘,更重要的是不會有人感到孤獨,即便孤獨如齊麟,也有那細雨圍繞、相擁。
是的,是圍繞和相擁...
不是陪伴。
“陪伴”一詞也差了點人意,總有那麽幾分需要勞煩他人的感覺,亦像是在請求別人能來陪陪自己。
而,圍繞和相擁就不同了,它會不請自來,也會強行陪伴,更會在不知不覺中滲入衣裳乃是身體。
這也便是不少人喜愛微雨的原因——微微雨,微小的自己;微小的自己在微微的雨中行走,無需他人憐惜垂愛,亦無需他人關注關懷,微微的雨伴著微小的自己...足矣。
然,齊麟不止擁有微雨,還擁有沈安若,事實上他也擁有得更多。
可他不會喚妖?來陪他談心,盡管妖?此刻一定在屋簷之上沐浴著微雨;他也不會去找六大女將解悶,盡管他隻需一喝,六大女將就能當即現身。
——這人啊,之所以會孤獨,有絕大部分也因將關係分得過於清楚,不想讓自己出糗,更不想被人看低。
齊麟作為鎮北王,又怎能在下屬麵前悲春傷秋呢?
——沒這個道理,也沒這個必要。
昔年,柳霖霖或許是個意外,可意外終是意外,不可重複,亦不可重來。
或許是沈安若也察覺到了窗外微雨,她已端上參湯,攬上厚厚披風,走在了去往書房的路上。
她算過時辰,齊麟已在書房待了太久,久得讓她心慌,也讓她不得不記掛。
她是一個行動派,想到什麽就會做什麽,沒有複雜心思,更不願與齊麟玩什麽爾虞我詐。
她不知何時消了氣,大概是因聽了士子們對齊麟的罵語;也或許是她完美地辦下了武舉,總之就是不氣了。
既不生氣了,那就免不了想要靠近。
現在,她已用胳膊肘頂開了房門,映入眼簾的卻是齊麟那孤寂的背影。
——那背影有些高處不勝寒,亦透著無盡可憐...
她知道她的夫君又“犯病”了,齊麟並不像看上去那般冷酷無情,反倒心思細膩、極其敏感,這種人是過不了自己這一關的,也斷做不了十惡不赦之人。
隻因,細膩的心思總會引痛那薄弱的心房,使得心房流露出千般不舍與百般愧疚。
齊麟不舍的東西有很多,不止有他的父王和母妃,還有那回不去的童年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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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回不去、追不回的東西不會消散,反倒會夜夜啃噬著他的心田,使他步步淪陷。
他愧疚的東西亦有很多,小到百姓受苦,大到一國興衰、天下興亡。
但,沈安若已摸清了她那“百變小郎君”的脾性,此刻,她那個正在探手觸雨的小夫君需要的並不是妻子的關心,而是娘親的擁抱。
——在此之前,甚至在成婚之前,她絕不會想到自己嫁給了一個孩子,也斷不會相信天不怕地不怕被人視為殺神的齊麟竟還有這一麵。
她已輕輕地放下參湯,也已輕輕地將披風搭在了齊麟的肩頭,亦輕輕地從後抱緊了齊麟。
“微雨雖柔,卻也極易濕身。待發覺身寒骨冷時,已然滲滿全身。這微雨如慢性毒藥,使人無知無覺,卻終會在某一刻讓人抱膝縮身,來不及取暖。”
“先喝碗參湯暖暖身吧,待會我會陪你一同觀雨。”
柔聲觸達心靈,輕聲直衝腦門,沈安若那又柔又輕的聲音使得齊麟閃掠過很多回憶,那回憶中的畫麵卻也多半與他的母妃有關...
他很聽話,他喝完了她端來的參湯。
隨後,他將她輕輕扶靠在椅子上,他也為自己搬來了椅子,落座後亦緊握住了她的手。
“安若,我想和你說說話...”
沈安若暖暖一笑,“好。還是你說,我聽。無論你想說什麽,我都靜靜地聽著。”
齊麟垂眸低吟,“安若,此次武舉龐博然的身份極其可疑,我雖不常在江湖中走動,卻也師承淩霄派,有些江湖閱曆。縱觀整個江湖無一使用玉笛的門派,也就是說龐博然有意隱藏武功路數,甚至他還是故意敗給方莫的。”
沈安若瞪大了眸子,她很想發出疑問,心中也有千百問題,可她終是忍了下,也很快平複了麵容、淡下了好奇。
“我隱隱感覺此次文舉第一極有可能會是那龐博然,方莫的文章雖提前引起了關注,可在一片稱讚中也極易掩蓋掉其他文章的風采。天下之事,往往一開始最出彩的那個並不能如願,也通常會殺出一個意外。”
“龐博然雖身份不明,但在守衛異常森嚴的貢院中他也沒機會去窺探他人文章,所以,他若想高中位列三甲就必然會全力以赴。武舉自然不同,他可以很清楚自己的表現,也可以在與方莫對決中掌握好分寸...”
“方莫與我達成過協議,在武舉期間我也借機成全了方莫和杜芸卿的婚事。我無法保證方莫會一直與我同盟,但我可以確定杜芸卿絕不會反戈,亦會生出感念。”
“我認為此次武舉三甲,方莫和龐博然我們不必沾染,隻需拿下霍飛將其編入鎮北軍即可。霍飛此人槍法不凡,觀其麵相也忠厚老實,多有滿腔熱血。”
“還有...蕭文景竟主動與我提起當年父王弑君謀反一案...他表明欲要將當年之事的罪魁禍首全推到國舅張顯寧身上,先洗刷掉父王的冤屈。”
“他貴為天子,雖對我袒露心思,可我就是隱隱覺得有哪裏不對...其一,他殺張顯寧時並沒有給予喘息的機會,並不惜圍困趙衍等一眾重臣,這一點我已私下向柳霖霖求證過,景都百姓也皆知柳霖霖曾率三百府兵圍攻過宮門。”
“其二,張顯寧雖是外戚之首,可說到底也是保皇派,蕭文景為何非要突然除掉他呢?難道,蕭文景就不怕日後得不到外戚的助力嗎?這其中必有一個非殺不可的理由,但,這理由到底是什麽?是分贓不公?還是張顯寧要得太多,已然威脅到了皇權?可又是怎樣的事,致使兩人出現分歧的?”
“我思慮了多次,也推演了千百遍,得出的答案是...唯有父王、母妃一案...”
“確切地說,張顯寧知曉當年的所有事,亦是其中的重要環節,否則,也絕不會死得那般突然。但,張顯寧既涉及到當年父王、母妃一案,蕭文景又如何敢堂而皇之地將其處死呢?他就不怕東窗事發,暴露出些什麽嗎?”
“從他未對方怡趕盡殺絕上看,他又似乎並不怕暴露破綻,也或許這一切都隻是障眼法。那麽,有沒有一種可能,方怡手中有當年的全部真相,隻是這真相並不是有力的罪證,而是一些書麵寫下的東西...手書是可以作假的,就算方怡掏出這些手書也難以服眾,蕭文景也會當即否認,並反指方怡有意嫁禍...”
“方怡有這樣的動機,因為張顯寧和她的丈夫張少卿皆死於蕭文景之手,她偽造張顯寧筆跡,意圖挑撥我和蕭文景的關係也不無可能。在此基礎上,我亦無法當即認定蕭文景就是罪魁禍首。凡事隻要當時存疑,就會有緩和的餘地,也會有翻盤的可能,所以,蕭文景並不懼方怡,故才留下了她的性命。”
“這世間諸事,我自知真假難辨,也正因有太多事難辨真偽才給予了謊言可乘之機。但,安若...我還非得從方怡那得到所謂的真相,即便這真相是假的,也能呈現出當年整件事的大概輪廓和全貌。這全貌或經不起推敲,卻也能延伸和推理出各種漏洞...隻要有漏洞,就會有線索;隻要有線索,就有填滿整個來龍去脈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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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蕭文景欲除掉鎮西大將軍曹傑逾,並想讓我掌管三十萬鎮西軍。這乍一聽像極了好事,也仿佛我那二弟對我有十足的信任。可隻有我最清楚,在這大襄境內唯有曹傑逾能與我一較高下,我與曹傑逾本是相互製衡的局麵,一旦少一人那另一人也定會萬劫不複。”
“我不清楚蕭文景的用意,更不知他是否已然決定要對我下殺手,但,能確定的是我一旦掌管三十萬鎮西軍也必會成為眾矢之的。”
“在你沒進入書房前,我已聯想到最壞的可能——蕭文景之所以想讓我接管鎮西軍也是想集中精力對付我一人,與曹傑逾相比,蕭文景也更容易掌控我。隻要他一直做一個敬重大哥的天子,我也就絕沒理由對他出手...縱使有天,我查到父王、母妃之死的確與他有關,我也定不忍趕盡殺絕...”
“兄弟親情是他的籌碼,單憑這籌碼他就能將我喚到任何一處,神不知鬼不覺地圍攻我。當然,兄弟親情也同樣是我的籌碼,但我隻要做了就必會背上弑君謀反的罪名。這罪名不見得能要去我的性命,卻也能使我不容於大襄,成為整個大襄的罪臣...”
他斷斷續續地說了很多,多到沈安若頭皮發麻、每根神經緊繃,沈安若絕想不到他那小腦袋中竟能裝下如此多的困境和難事,這大概才是齊麟最真實的一麵...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歲月靜好永遠隻是假象,哪個身處高位的人不是如履薄冰。
百姓苦,亦有簡單的快樂;親王灑脫,卻也有親王的無奈和悲憤。
沈安若不知如何安慰齊麟,因為齊麟所說的每句話都是一道無法解決的難題。
然,這句句清晰、句句昭然若揭的言語卻也著實超越了沈安若的認知。
沈安若終是體會到了她與齊麟的真實差距,她也完全感受到了柳霖霖為何會對齊麟那般死心塌地。
——敵不過,就融入。有些人就算做不了朋友,也絕不能成為敵人,縱使低聲下氣些,也好過對立。
——前提是...不能認為齊麟是個神經病,也不能認為齊麟是在無病呻吟、庸人自擾。
事實上,天才和傻子隻在一念之間,傻子有多傻,天才就有多聰慧,而他們的能量也永遠是對等的...
——有天,世人終會明白瘋狂之人必有瘋狂之處,亦有足以瘋狂的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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