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麟趾呈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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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安若醒來時,已是第二天晌午。
    暖暖的陽光照著潤紅的桌麵,蕩起著層層白紗又與白粥的熱氣纏綿不斷。
    房內很靜,這也是一種身處真空中的靜。
    房內也很溫馨,因為昨夜守在她身旁的人從未離去。
    月華和丹闕歪身睡在長椅上,杜芸卿則是盤坐在軟墊上豎劍養神,而柳霖霖蜷縮著身體就伏在榻邊安睡。
    柳霖霖始終未曾放開過沈安若,盡管她緊挨著沈安若,她的雙手還是緊握著沈安若的手臂。
    微微側身的沈安若已在用小手丈量著尺寸,這尺寸也是柳霖霖雙手的距離。
    柳霖霖右手緊握著沈安若的左手,其左手又在一尺外緊抓著沈安若的臂腕。
    左右手臂交叉間,柳霖霖就枕在自己的右肩頭,說不出的疲倦和靜怡。
    不知是誰為她披上了厚厚的披風,可這披風終是護不住腿腳,幸好房中還生著爐火,隻是早已無了劈啪聲。
    房外已不再嘈雜,想來昨夜那群迫切看望的人早已離府。
    有時,人就是這樣,總是在某一刻匆匆地來,又在某一刻匆匆地去。
    或許,連他們自己都不知為何要來,來的意義又是什麽。
    ——大有惟恐落後、誓要表明一種態度的意味,可這意味又絕不純粹。
    因為,沈安若已感孤獨,更感寂寥。
    ——真正的陪伴是不會使人生出這種孤寂感的,若有了孤寂感那也絕不算是陪伴。
    既不算陪伴,又算什麽呢?——逢場作戲,虛情假意嗎?
    ——不,沈安若無法完全否定掉他們的善意,畢竟昨夜陛下都已親臨,誰又敢說那隻是一場鬧劇。
    突然,房中嬰兒啼鳴,眾人紛紛起身,一瞬破死寂,刹那間手忙腳亂。
    丹闕抱起嬰兒查看,月華、杜芸卿、柳霖霖圍上緊眉不言。
    片刻後,丹闕展笑,“小世子小解了,快...快拿來一塊幹淨的布替換...”
    月華最先跨步,來到放置幹布的地方,瞬捏而轉,並在第一時間送上。
    柳霖霖和杜芸卿剛想邁步,便停滯身體,眼巴巴地望著月華。
    杜芸卿又在丹闕為小世子墊好幹布後,懵懵發問,“這就...就可以了嗎?”
    丹闕暢笑,“不然呢?”
    杜芸卿柳眉微皺道:“他不會餓嗎?也該餓了吧?”
    柳霖霖,當即說:“那我喚奶娘進來,王府的奶娘都是阿睿親自找來的,應該不會有問題。”
    丹闕漸漸收斂笑容,“不管有無問題,都必須像昨夜那般先驗血查毒。若血中無毒,才可接觸小世子。”
    柳霖霖微微點頭,“凡事謹慎些也好,誰讓這孩子是安若的呢。”
    沈安若靜靜地看著這群“幹娘”的姿態,既感滑稽,又感溫馨。
    這畫麵像是似懂非懂在探討著什麽奧秘。不過,也著實難為了她們,畢竟在場的每一人都沒有做母親的經驗,即便是身懷六甲的柳霖霖也是個新手。
    懵懂的姿態加上呆滯的眸光,再加上句句謹慎、句句有理的言語,怎能不叫人笑出聲來呢?
    現在,沈安若就已笑出了聲,而,突然發笑的她恰又製造出了一場驚恐。
    杜芸卿甚至都被嚇得即刻拔劍,她的神色恍惚,又說不出得緊張,待她看清笑聲出自沈安若後,才如泄了氣的皮球般露出了一臉寵溺的壞笑。
    “王妃,你非要這般調皮嗎?醒了也不說一聲,倒是先發出如女鬼般得詭笑了…”
    月華瞬間捂額,“我地娘啊,這哪是在笑啊,分明是在譏諷我們好不好...”
    柳霖霖倒是滿不在乎,驟然歡喜朝沈安若奔去,幾乎用滑跪的動作又在床榻邊握緊了沈安若的手。
    “安若...你終於醒了...”
    她一語落,淚水也如珍珠般落下,沒人知曉她此刻的心情,但,必有一番劫後重生的慶幸。
    是的,慶幸。
    ——這慶幸不該建立在僥幸上,更不該以他人遭難、我獨安的視角去審視,慶幸應該是種驟然湧出的驚喜和愉悅,單是這份驚喜與愉悅就已能治愈在場的所有人。
    丹闕倒是沒有說話,卻也不停輕拍著胸膛,她應是也被嚇得不輕。
    “你們呀,也該好好歇歇了,我的兒子就由我來喂吧。”
    沈安若說罷,整間屋子也歡騰了起來。
    ——能發出笑聲的女鬼常出現在話本裏,但,能笑又能說話的女鬼可就不常見了,顯然,沈安若並非女鬼。
    這下大家算是徹底放心了,月華端粥,丹闕抱起小世子,杜芸卿也快速湊上,四人笑顏以待。
    “安若...”柳霖霖掩不住心底的興奮,她的聲音似在顫動,“安若你知道嗎?你真的挺過來了,你知道你有多厲害、多偉大嗎?你為齊家誕下了男嬰,齊家有後了...”
    丹闕含笑搖頭,“不過,王妃你也先別急著喂養,你當先養好身子,不然又哪有精力照顧小世子呢...”
    月華,緊接著道:“王妃,你還是先喝點熱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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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喝白粥可不行,我已為王妃調好了藥膳...”就在這時,一聲音從門外傳來,海樓輕推房門緩步而入,“我這藥膳可非凡品,怕是皇宮大內也絕沒有。”
    孤露連忙從外關上房門,“海樓,你下次開門注意些,萬不可使寒氣侵入房中。”
    “我也想瞧一瞧小世子...”墨影已在門外抱怨,“這都一整夜外加一上午了,我都還未見到小世子的模樣呢...”
    星爍一把拽回墨影,“行了,不止你沒見到,我不是也沒見到嗎?王妃的身子要緊,剛生產完的女子要很長一段時間不能見寒氣呢...”
    沈安若抬眼說道:“你們可以一個一個的進來,反正屋內有屏風和布簾擋著...應也無礙。”
    丹闕,忙道:“那可不行。我欲在門前搭一暖帳,在不遮擋陽光的情況下沿著門縫而立,如此也能更加保暖些。”
    沈安若微微一笑,沒再接話,反倒輕聲說道:“我能看看孩子嗎?”
    “當然。”丹闕連忙將繈褓中的小世子放在沈安若身側,“我都替你看過了,這孩子的臉型像你,眉宇則更像少主多一些...”
    杜芸卿連連撇嘴,打趣道:“唉,我們這位小世子也不知將來要禍害多少無辜少女呢...萬不能像王爺那般整日流連在秦樓楚館中,再結交出一個柳霖霖來...”
    柳霖霖猛地拍了一下杜芸卿,臉腮緋紅道:“你可是武林盟主了,還說這些荒唐話,就不怕江湖人取笑嗎?”
    杜芸卿,不以為然道:“那又如何?反正這裏也沒外人,我若是男子也定會對柳姑娘你死心塌地、忠心不二的。”
    眾人燦笑,也將眸光紛紛投向了沈安若。
    “就叫他齊嗔吧...貪嗔癡的嗔...”
    沈安若突如其來的一語,驚得眾人睜大了雙眼。
    杜芸卿率先開口道:“齊嗔?這名字不好吧...他可是鎮北王齊麟的孩子,怎麽也得起一個威風凜凜的名字吧...比如:齊驍朔、齊鎮霆,再不濟齊崢也行啊,為什麽非要叫齊嗔呢?”
    海樓恭敬有禮地朝杜芸卿一拜,“杜盟主應是飽讀詩書之人,所起名字無不契合著“鎮北王”的威儀,且有裂石穿雲之勢,也算著實費心了。”
    柳霖霖緩緩看向海樓,道:“海樓姑娘,你素有移動書海之稱,可有什麽高見?”
    海樓輕輕放下手中藥膳,又朝柳霖霖一拜,“就叫齊嗔吧。世人隻將“貪嗔癡”視為三毒,棄之、厭之,卻不知人人難逃“貪嗔癡”,而“貪嗔癡”亦是人生破局的要點。”
    “王妃能為小世子起名為:齊嗔,想必也是想讓小世子勘破其中因果,以名諱鞭策小世子不可執念太深。齊驍朔、齊鎮霆也好,還是齊崢也罷,這些名字雖極好,卻也容易使人忘乎所以、狂妄自大。齊嗔之名雖普通,卻能時刻警醒於人,每被他人提及名諱時,便就有可能消退些戾氣和狂妄,使人深思一番當下的所作所為。”
    “王妃在不假思索的情況下,便能直接言出“齊嗔”此名,可謂是良苦用心,對小世子期望甚高呀。”
    沈安若,勉強一笑,“其實沒那麽複雜,我和齊麟在北疆時,他與我講過一些故事...他也再三強調過,往往最開始支持君王的百姓,恰又是最後反對君王的那同一撥百姓...”
    “我倒不想我的孩子能有多大建樹,對於那些氣勢恢宏、寓意美好的名字我也不怎麽鍾愛,隻想我的孩子能夠去貪去癡,就算偶爾生出些嗔念也能有所克製...”
    她頓了頓,接著說:“很多時候,我們總要更貼近現實些,沒有人可以全無執念,“貪嗔癡”也是所有人無法避免的。古往今來的詩詞中也偶有“嬌嗔”“含笑嗔”的柔化用法,如歐陽修《南歌子》中寫道“弄筆偎人久,描花試手初。等閑妨了繡功夫。笑問鴛鴦兩字、怎生書?”其中“笑問”實為嬌嗔,少女借問字,打斷刺繡,將嗔怪轉化為調情的智慧。再比如,李清照《減字木蘭花》中寫道“怕郎猜道,奴麵不如花麵好。雲鬢斜簪,徒要教郎比並看。”這其中的“徒要”二字表麵嗔怪丈夫可能偏愛鮮花,實則暗藏爭豔心機...”
    “還有,關漢卿的《一半兒·題情》“碧紗窗外靜無人,跪在床前忙要親。罵了個負心回轉身。雖是我話兒嗔,一半兒推辭一半兒肯。”他通過描寫“罵”和“轉身”的肢體語言,將市井女子的嬌嗔演繹成愛情攻防戰,末句“一半兒推辭一半兒肯”更道破嗔怒背後的期待心理。李清照《點絳唇》中"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也是指欲拒還迎的嗔態...”
    “所以,隻要我們細品詩詞中的意味,就不難發現凡是生動、使人愛不釋手的句子無不摻雜著“貪嗔癡”,如此說來“貪嗔癡”也並非佛教所說的“三毒”,實乃人間樂趣。”
    “我沒有神佛的冷酷,亦沒有鬼怪的無情。我知我是人,作為人就斷然無法無牽無掛;我不會因為佛曰“貪嗔癡”乃三毒也,就將其拒之門外,我也無法杜絕。凡事終要去經曆,過程中自會流露出“貪嗔癡”的執念,唯有執念使人深惡痛絕,待大痛大悟後,方可知曉何為“貪嗔癡”,亦能懂得如何摒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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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不得不承認的是——當我們摒棄掉“貪嗔癡”後,便也再無了樂趣。佛家的四大皆空,我等凡人終是做不到,有些所謂的至高境界,偶爾聽聽也就罷了,萬不可拿自己與聖人作比較。”
    “我兒既在紅塵中,就必躲不過“貪嗔癡”,所以,以“嗔”字時時提醒,也是想讓他減少些無妄之傷...”
    眾人聽後無言,怕也是沈安若解釋得實在太好,太接地氣。
    然而,海樓經過一番沉寂,還是緩慢說道:“不如,就叫小世子“齊琛”吧,“琛”為珍寶之意,在《詩經·魯頌》中有提過“來獻其琛”,“琛”字用在我們小世子身上也喻意著身份貴重,如北境瑰寶。其音同“嗔”,但字義升華,契合王族貴氣。”
    這話,她必須要說,若不講恐怕沈安若還真要以“齊嗔”兩字作為小世子的名諱。
    可“嗔”字卻總能使人聯想到“瞋目”“瞋恚”的神態,一旦用於小世子身上也隱喻著“暴戾”。
    再者,“嗔”字包含“口”和“真”,口舌之爭與執念之態過顯,也缺乏王族名字應有的端方持重。
    當然,她也隻是努力爭取,最後能否采用“齊琛”的名字,還是要由沈安若來做主。
    所以,她也微皺起了柳眉,臉顎也漸漸低垂著...
    “那就叫“齊琛”吧,“琛”和“嗔”同音倒也能時刻提醒孩子少些忿怒和怨恨...”沈安若好似察覺到了海樓的微妙表情,她竟爽朗答應,沒再反駁,“那以後...還請琛兒的各位幹娘們多多照拂咯...”
    屋外,簷角鎏金風鈴輕顫的刹那,一浪接一浪的笑語如春泉般漫過鎮北王府九進朱閣。
    縷縷陽光輕拂著沈安若的額發,她調皮地沾上一抹朱砂,用指肚點在了小世子齊琛的眉心上,這也預示著母子平安,徹底闖過了那“鬼門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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