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霜刃承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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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霜刃承輝
“你兒時就是一個不讓人省心的丫頭,每每做錯事總愛反駁兩句,性子也倔得像頭牛。為父知道你打小就是一個很要強且愛臉麵的人,否則也便不會在乎為父的批評和厲語了...”
“當厲語相向時,你看似滿不在乎,卻在做同一件事上也不由自主的多上了幾分小心翼翼。也正是你的小心翼翼又使為父覺得是不是不該那般責怪於你...因為在小心翼翼下,你也失去了往日的恬笑和活潑...”
沈天挐緩緩望月,接著唏噓喃道:“夜月皎潔,多數人隻看到了它的光亮,卻很少有人能瞧見它的靈性。有了靈性才能賦予萬物生息、引發潮起潮落,許多生靈會去感念月,不少部族也以月為心中的主神和信仰。其實,人和月一樣,曾經閃爍在你身上的天真無邪與恬笑也無不彰顯著你的靈性。為父雖想讓你知書達理,成為一個大家閨秀,可頻頻厲語和說教又次次掩蓋下了你的靈性...”
“為父不知該去如何形容這種感覺,總的來說,比起死氣沉沉、有規有矩的你,為父更想看到無拘無束、帶滿笑容的你...”
他在回落眉眼間又突得長歎,雖腹中仍有千語,卻隻化作一聲哽咽,“曾經種種,怕是再也回不去了...再去回首,隻會平添憂傷...為父現下也斷然無法再將你舉得高高的了,就更別說還能像你兒時那般次次都能護在你身前了...”
——當一個人隻能回憶過往,道出歎息之語時,也代表著對現實的無奈和無力。
沈天挐當然是無力的,可他依舊感念女兒今夜的到來。
他大概能猜到,或許女兒今夜就會離去,能在女兒離去前見見女兒、哪怕能多上幾句叮囑也是好的。
或許,這便是父母逐漸變得囉嗦的原因,當每每嫌棄父母囉嗦時,人們卻往往察覺不到一個殘酷的現實——父母已然無力,囉嗦也便成了父母匯聚所有情感的表達方式。
沈安若在細細地聽著,沈天挐的言語越是平緩,她的身體便就越冷越顫。
這次,她沒再覺得父親囉嗦,反倒想多聽聽父親的聲音。
她本就想在離開天瑙城前再和父親見上一麵,沒曾想這一見反倒勾出了她心中的隱痛。
她以為自己藏得很好,也有能力壓下不好的情緒,可當父親開口道出往事之刻,她藏匿起來的鈍痛似也繃不住了。
或許,有那麽一天,父親的聲音會成為夢境中的念語,字字思念,又字字不可追。
她的父親的確老了,老得不止有外在,還有一顆忐忑不安的心。
——別和他再談什麽千秋霸業、功勳卓著,也別和他再談什麽北疆基業、大襄存亡,這些並非不重要,而是早已成了他的底線,眼下他一心想要的不過是沈安若能夠平安順遂,無災無難。
——而他的所思所願,沈安若又豈能不懂,隻是前路未知,福兮禍兮,誰又能預料。
“我已讓馮吉挑選了一萬士卒,這一萬人皆出自鎮北軍,他們會護送我前往景都皇城的。待我走後,父親當多采納顧念的建議,並多多督促小川練好武藝。”
“顧念是我師父一手養大的,他雖有改天換地之能,卻絕不會做出有損北疆基業的事;小川就更不用說了,他是齊麟的徒弟,又孤苦伶仃、無父無母,父親隻要用心教他,他也定會成為我們的親人的。”
沈安若的言語很輕柔,這些輕柔的言語也與沈天挐方才所說的毫不相關。
顯然,她是在有意囑咐,其言語中也透著對父親的擔憂。
然而,沈天挐聽後,反倒猛地拍響桌子,在他雙掌不斷下壓下,整張桌子似也微顫了起來,“就不能不去嗎?!如今,你已是天下兵馬大元帥,亦是齊家的當家女主人,就不能違逆一次聖意嗎?若齊麟尚在,別說是陛下的聖旨了,就算陛下要治罪於他,他也絕不會放在心上!你與齊麟都成婚這麽久了,倒是沒從他身上學到一點東西!”
他的言語中充滿了憤怒,像極了一個處處抱怨且無能的男人,他在憤怒下難掩眉眼無措,他似也在這一刻成了滿是反骨的孩子。
沈安若看著沈天挐,其臉上逐漸綻出了難以形容的難為之色。
使她難為的並不是不知如何去回應沈天挐,反倒是打心底心疼自己的父親。
她隻得慢慢湊近,輕輕抬舉著沈天挐的手掌,沈天挐的手背很粗糙,虎口處也有一層厚厚的繭,每一塊繭又無不詮釋著一位將軍的戰力和榮耀。
隻是,這手背實在過於沉重,斷無法輕易被抬起,亦無法放鬆下來。
舉抬無果的沈安若隻能輕撫著沈天挐的手背,回憶著父親曾帶給過她的快樂和安好歲月。
——小木馬、小木劍,紙糊的燈籠還有那輕盈飛起的竹蜻蜓...
——她已記不清父親的這雙手都為她做過什麽了,就好似她永遠無法了解父愛究竟有多深邃、多牢靠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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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天瑙城的這幾日,我會不自覺地去翻看齊麟留下的書籍和信件,然後細細讀著書籍上的每處標注和信件上的每個字。我可以感受到,齊麟當初並不忍讓我成為鎮北王妃,也壓根不想讓我成為第二個顧侯爺。”
“一向堅毅果決、無所不能的齊麟,留在書籍上的注釋也多了幾分遲疑和別的解譯。他已然不像初見時那般固執和無法被改變了...從他的注釋上可以看出,他的內心急迫想要看到更多的解釋和方法...或許,他並不需要更多的解釋和方法,因為他至始至終都是一個強者,強者從不屑為自己留下後路,而他的這些變化,應也全因身側有了我這樣的一位妻子...”
“在他與十八女將和顧念的來往書信中,我也多次看到他不惜用其他方法代替需要我親力親為的事。在十八女將和顧念眼裏,我是稚嫩的,我需要磨練、需要去不斷的獨立完成一些事,隻要經曆得越多,我才能勝任鎮北王妃的位子...可齊麟卻並不忍心將我圈固在鎮北王妃的身份中...我原以為隻有齊麟想讓我快速成長起來,卻不想更希望我能強大起來的反倒是齊麟的部下和千千萬萬的北疆百姓。”
她輕撫沈天挐手背的手驟然停頓,其聲也逐漸低沉,“父親,我想我也該肩負點責任了,盡管這責任有千斤重,我卻不想假手於人,唯有自己去做才會覺得格外踏實。這踏實感很厚重,厚重到我可以淡看生死,也能完全心平氣靜下來...”
“這些天通過靜思,我似也想通了很多事,之前總搞不清楚為何有些人非要去堅守一些事,哪怕付出生命他們也在所不惜。以往,我或許會和其他人一樣嘲笑他們傻、覺得不值當。可如今我才覺察到隻有用心堅守,才能感受到來自靈魂深處的告慰...哪怕一輩子隻做一件事,隻要能做好,便已遠勝千千萬萬...”
沈天挐赫然側眸,用狠厲的眸光盯著沈安若,直到雙眼通紅、淚流而下,他的眸中的狠厲之色才化成了絲絲柔情。
柔情似水,輕柔地流淌在山林郊野,也在尚不察覺間淌進了沈安若的心田。
但,縱有再多柔情,仍抵消不了一位父親對女兒的情感,亦少不了對這世道和她人的抱怨,“都是那顧英鳶惹出的禍!初見顧英鳶時,為父雖能從你臉上再次看到恬笑和光芒,可她顧英鳶卻也在你心中種下了難以回轉的因果!為父本以為你敬重顧英鳶的為人,倘若認下她這個師父能讓你更快活無憂些,為父也是願意的...可誰想,如今卻要你硬生生地接下她們齊家的千斤重任,這又是哪門子的道理!?憑什麽我們沈家要替她齊家勞心勞力、身心俱疲!”
沈安若一把扶正沈天挐,她的雙手實在太有力,其力道也使得沈天挐的肩頭一痛。
她一瞬間做出的舉動,也使得沈天挐完全怔在了原地。
隻聽,沈安若一字一字地說道:“父親一定在想,若女兒不是鎮北王妃是否也便能躲過所有,且能像以往那般活得無憂無慮,對嗎?可父親...這世上真有無憂無慮的人嗎?還請父親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她頓身而擺,步履微移間也將雙掌按在了木桌上,“父親可以想一下當朝左相方乘貴之女方怡現下是何處境...也可以想一下在夫家深宅大院中爭風吃醋的名門貴女又是何處境...更可以想一想後宮的那些妃嬪們又是如何度日的...”
“齊麟從未負過女兒,此乃女兒第一大幸也;齊麟也從未小覷過女兒,成婚以來也給足了女兒尊重和體麵,此乃第二大幸也;齊麟無比信任女兒,他可以完全摒棄掉自古以來女子成不了什麽大事的理念,從未踐踏過女兒的學識和能力,此乃第三大幸也。”
“如今,放眼天下誰人能與女兒爭鋒?女兒一人便可決北疆生死,亦擁有著足能使朝廷萬分忌憚的鎮北軍。女兒倒想好好問一下父親,難道他們齊家給我們沈家的尊榮還不夠嗎?!”
沈天挐的雙眸在顫動,瞳孔也在緊縮著,他仍沒有動,怕是整個身子也無法再動。
沈安若見狀,其聲也逐漸緩柔了下來,接著說:“父親,我這一生所求並不多,能有夫君疼愛信任,能有一子伴在膝下,已然足矣。時至今日,女兒想要守護的已遠不止北疆百姓,還有我的琛兒...”
“父親大概是忘了我兒齊琛乃是這大襄朝的世子爺,單是這身份,女兒就有足夠理由去擔下所有重任!”
她說完便離了去,她不願再看到父親的淚水,也不願再看到父親臉上的不忍和無奈。
在跨上烏騅馬的那一刻,她甚至連片刻回眸都沒有,直接率領一萬鎮北軍出了天瑙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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