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判若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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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文景遲緩而坐,身體如驚兔,似有些顫巍。
他已意識到自己失了態,沈安若持續的沉默也使他無了底氣。
“還...還請兄嫂勿怪,朕方才過於緊張了...不過,朕所言皆出自肺腑,還請兄嫂珍重。”
“對了,朕有一物要送予兄嫂,請兄嫂在此等朕片刻。”
吉祥瞥了一眼沈安若,欲要隨蕭文景離去。
沒曾想,蕭文景猛地轉身,又將眸光凝住在了沈安若的身上,“吉祥,你留下吧,替朕照看好兄嫂。”
他能言出這一語應是真的怕了,隻是籠罩在心頭的怕意有些莫名其妙。
——可能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怕什麽,是怕沈安若會輕生?還是怕錯失掉擁有齊麟的一切?
人,豈不就是這般複雜多變的生物?
——久恨未必不能生愛,深愛未必不會有恨。
——幾日前的厭惡,或許會在瞬間改觀;一直看不上的人,也會在某件事上反向稱讚。
想來,人還是不要亂發毒誓或早下定義的好,更不要被所謂的命運束縛。
——不止會打臉,還極易誤終身。
——相信遭遇過親情和友情背叛的人,最能體會這一點。事實證明,沒有什麽是永恒的,能控製的也隻有當下,且還是自己的言行舉止。
但,有一點卻是千古不變的,那便是一個人的品質。
在這個世上,愛也好,恨也罷,終會被一人的德行品質所征服。
萬貫家財會不複存在,權力地位會化為虛無,唯有久經挫折還能保持品質的人最能讓人心動。
如此說來,倒也著實有些可笑...
有人說修心養性是為了自己能擁有更高的境界,德行修養也是為了能使自己放下執念與貪嗔癡,按道理說這些都是在完善更好的自己。
可誰又能想到,品質是屬於自己的,卻又是屬於他人的。
這句話可能有些繞口,但,若要展開細說便會發現完全合情合理。
在現實生活中,不少人會深感良善無用,大多人也多半會懊悔自己當初為何就不能狠心一些、無賴一點...
倘若,能狠下心來、耍耍無賴,可能就不是當下的境遇了,也早就“飛黃騰達”了。
然,愚人常左右糾結,好的不純粹,壞的不灑脫。
唯智者不悔,從不抱怨現狀,始終能保持住一份心平氣靜。
其實,這裏麵包含著天地法則,在此不打算細講,隻講陰陽互補。
所謂陰陽互補,就是失去多少,便會得到多少。
愚人隻覺不成正比,或壓根就沒察覺到;智者定能從中得到滿足,更加堅守自己的品質。
當一個人的品質成了常態,就一定會往外擴,所形成的能量也必會影響到身邊人。
品質,的確是自己的,但,任何一個想要靠近的人又何嚐不是衝著你的品質來的?
利益有失衡時,品質卻如百年陳釀,越喝越心醉,越品越無法自拔。
所以,他人恨你、誤解你,真的不重要。
人生雖短暫,卻有足夠時間去證明自己。
這亦是沈安若癡迷齊麟的原因,若她未與齊麟成婚,恐還停留在齊麟景都紈絝的身份上。
——一個紈絝又能給她留下什麽好印象呢?
——怕是連接近都不會,亦會避之不及。
齊麟的品質在於有底線和寬容,底線與寬容可能在外人眼中與齊麟絲毫不搭,但,沈安若卻受益頗多,隻願一生沉醉不醒。
也正是這份沉醉,使得沈安若忽感此次壓根就不該進宮麵聖。
若,貴女失蹤案由齊麟主辦,他也絕不會問蕭文景要權,不直接將景都城掀個天翻地覆就不錯了。
這也能解釋得通,為何蕭文景隻讓趙瑾睿傳口諭的原因了。
這並不是在挖坑,而是蕭文景早已習慣了齊麟的行事作風,現下蕭文景應是已將沈安若當成了另一個齊麟,就算沈安若不是齊麟,也必受齊麟影響,會肆無忌憚地行事。
想到此處,沈安若隻覺“請旨”已無必要。可她來都來了,總該說些什麽吧?
否則,就多少有遮遮掩掩,讓蕭文景摸不著頭腦了。
——帝心本就深不可測,若再摸不著頭腦、沒個始末,也必會生出不該有的猜疑。
於是,沈安若全然看向了吉祥,她的臉上已無了怯意,甚至還有些趾高氣昂,“此處已無他人,本王知道你有相幫之意,隻是你到底想幫本王什麽?是怕陛下會殺掉本王?還是怕本王會說錯什麽話?”
吉祥連忙跪身道:“奴婢...奴婢隻是不想郡王您成為陛下的威脅...”
沈安若緩緩俯視,拉長著聲音道:“威脅...”
吉祥,點頭,“是的,威脅...郡王可能認為除鎮北王外,已無人再能威脅到陛下。其實不然,於帝王而言,任何不安都會成為威脅。”
沈安若幹脆直身,沉聲道:“所以,你才要說...本王此次前來是要請旨殉葬的?”
“你能有此考慮倒也不錯,本王都一心求死了自然也對陛下構成不了什麽威脅了...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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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慢慢望向天際,又微聲低吟道:“構不成威脅...是否也意味著難以自保...”
吉祥臉色一驚,連連叩首道:“奴婢沒想那麽多,奴婢隻是不想郡王您鋒芒太盛...若郡王不在陛下的掌控之內,那就極有可能會有性命之憂。”
沈安若上揚嘴角間,也回正了眸子,“說實在的,本王之前也有著與你一樣的想法,總覺得人不能過於張揚,要學會隱藏鋒芒,甚至要懂得隱忍露拙...可如此簡單的道理,難道鎮北王就不懂嗎?”
吉祥無言,瞳孔卻在張縮著。
沈安若,接著說:“在這個世上,是不會有人願在明麵上硬碰硬的,也正因如此才有了諸多明爭暗鬥。人們總認為明爭暗鬥是比的智謀和遠見,可事實卻是一群沒種的人都想要保全自己罷了。”
“在明爭暗鬥下,誰都不會選擇死局。無死局,那彼此便就都有緩和的餘地,雙方也都有擴張勢力的機會。待到勢力足夠大時,便更會選擇明哲保身了,甚至還會暗中幫助政敵渡過難關,避免一家獨大的惡果。”
“不少人將此奉為“中庸之道”或“平衡術”,除了心生向往外,還甘願成為士族門閥的走狗。然,若是習慣了隱忍和自保,就必會削減銳氣。人都沒銳氣了,也自然沒什麽殺傷力了...到最後要顧及的人和事也會越來越多,更會使人寸步難行,每走一步都要深思熟慮一番...”
“自本王與鎮北王成婚以來,的確長了不少見識,也明白了很多道理。可,讓本王最銘刻心骨的卻隻有一句話——任何人在絕對力量麵前,都不過是一隻螻蟻。”
“放眼整個大襄,恐無人不懼怕鎮北王。他們皆恐懼著鎮北王的滔天權勢,可比鎮北王更有權勢的卻是當今聖上。有那麽一段時間,本王常會想一個問題,既然聖上比鎮北王更有權勢,那眾人為何不怕聖上,隻畏懼鎮北王呢?別說他們怕鎮北王了,就連聖上也忌憚著鎮北王...”
她緩慢端坐,撫了撫垂在腿側的下擺,平視著吉祥,繼續說:“或許,比起至高無上的權力,他們更怕無常。”
吉祥一臉呆滯,頓語喃道:“無...常...”
沈安若用食指沾了沾石桌上的茶水,猛地彈出水珠,“就像這盞茶一樣,擺在人們麵前時,它隻是一盞茶。可,若是茶水中有毒呢?”
吉祥下意識看向茶盞,其動作很快,從怔眸到鬆弛下臉部肌肉,再到懇切地看向沈安若,仿佛隻在刹那間。
他似乎沒明白沈安若的言外之意,脫口道:“郡王多慮了,奴婢敢保證這盞茶絕沒有毒。”
他在向沈安若解釋,沈安若卻淡淡一笑,“就算有毒,本王在喝下這盞茶之前也不會有任何恐懼,因為本王事先並不知情...即便喝下了,亦不會痛苦太久。”
“可如果本王和你事先都知道茶水中有毒,且還壓根就不知這盞茶會被誰喝下呢?”
吉祥微微皺眉,道:“那郡王與我定會心生恐懼...”
“不,不止有恐懼,還有求生的欲望。”沈安若,說,“隻因,你我都知誰飲下這盞茶,誰就會當場喪命。”
吉祥,說:“可,皇命不可違,我們當中也必有一人會死在對方眼前...”
沈安若微微點頭,“是的,的確必死無疑。但,你卻忽略了一個事實,那便是一盞茶也可以同時毒死兩個人,隻需每人各飲一半...”
“這就相當於一盞茶殺一人本是常理和規則,總有一人會幸免。可,偏偏有人打破了常理和規則,他不僅要用一盞茶毒死兩個人,甚至還想毒死第三人和第四人。在毫無規則和定數下,每個人所產生的恐懼絕對不亞於坐等惡鬼索命,原本一盞茶隻能要去一人性命的常規也就成了無常...”
“而,鎮北王最可怕的地方恰恰就是無常。一盞毒茶就等同於鎮北王的權勢,在具備毒殺任何人的情況下,人們卻壓根就不知曉他到底要多少人死,更不知道他何時要人死...”
吉祥的臉色驟然煞白,“這的確是件很可怕的事...”
沈安若微微一笑,“所以,本王並不打算隱忍,更不會委曲求全。本王要如鎮北王一樣將所有事都展露在明麵上,誰敢觸犯,那本王就與誰直接開戰。”
吉祥,慌亂道:“那郡王您豈不是也會置自己於險地之中?”
沈安若,當即道:“可普天之下誰又敢與本王硬碰硬呢?即便,本王贏不了,也能魚死網破吧?”
“本王不得不說...所謂不可鋒芒太盛,不能脫離帝王掌控的想法是錯的,也正因很多人認為是對的,才反倒大錯特錯。倘若,人人都信奉同一種做法和規律,那這做法和規律也注定害人不淺。普通人都能掌握和知曉的方法,帝王又怎會不知呢?怕是這輩子都要淪為帝王權術的犧牲品了。”
“有時,越是怕就會越怕;有時,看似得到、勝券在握,卻反倒會失去更多。天道就是這樣,沒有什麽所謂的全勝和最優選。看似最優選,幾年後便會後悔不已;看似一敗塗地,幾年後反倒得到了自己夢寐以求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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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能說出這些話來...或許,本王該去感謝齊麟,若非他所留典籍中有大量筆錄,本王怕是也會隨波逐流,逐漸成為一個隻想保全自身性命的庸人...而,本王從那些筆錄中隻讀懂了一句話——“執念終成指間沙,明悟卻在沙漏倒轉時...”
她突又緩歎,“是啊...到頭來,一切皆空。那些看似衣食無憂的生活,卻都失去了當初最想嗬護和守護的人;那些看似位高權重的身份,到最後不免成為孤家寡人,所以,人這一生究竟什麽是真的...”
“本王覺得,唯有保持住當下的品質才是真的,盡可能地真心待人;盡可能地索要答案;盡可能地守好家人;盡可能地不留遺憾。不要奢求日後會有好轉,很多事也根本就沒有將來,很多人也壓根不允許有將來...大多數人口中的將來,也多半會成為下輩子的事兒...”
她說罷,也微抬了幾下手掌,“你起來吧,你現下並非是什麽奴婢,你該自稱為臣。你已然接替了黃壽,成了這宮中最有權勢的宦官,你隻是尚未熟悉權勢為你帶來的快感和榮耀,亦沒習慣稱呼自己為“臣”罷了...”
“本王倒想讓你記住之前的卑微生活,那些年你所經曆的苦並不能成為你日後發狠發怨的由頭...這人啊,到最後不過就是相互體諒,你懂別人的難言之隱,別人也懂你的身不由己...”
就在這時,遠處突然傳來蕭文景的聲音,“郡王何來的身不由己呀?”
他再現身,已然容光煥發,帝王之氣也恢複到了鼎盛。
隻見,他大步而來,霸氣且威嚴,手中還拿著一柄銀光發亮的長劍。
長劍的劍鞘很精美,雕著龍紋圖案,與劍柄都好似純銀打造,劍穗卻是黑色的,如頭發絲一般粗細,如頭發絲一般飄逸。
沈安若連忙起身,躬身而拜,“陛下,您回來了。”
蕭文景大手一揮,“兄嫂不必多禮,快快請起。”
待他來到沈安若身前,他又含笑說道:“兄嫂,朕方才想了許多,這景都貴女失蹤一案還是由兄嫂您繼續查辦吧。兄嫂能有事忙,總比整日胡思亂想得好。”
他的話音已與之前完全不一樣了,沈安若能聽出他言語中的氣勢與從容,他應是刻意調整了一番心緒。
沈安若拱手再拜,“臣,遵旨。”
“哦,對了...”蕭文景,接著說,“這柄劍是朕專門為兄嫂取來的,見此劍如朕親臨,兄嫂可寬心查案。”
沈安若雙手迎上,接過劍身,“臣在景都尚有一萬五千名鎮北軍將士可調用,再加上陛下賜臣的這柄劍,相信貴女失蹤一案很快就會有眉目。”
蕭文景笑了笑,“朕還有一事要告知兄嫂,因貴女失蹤案牽連太大,朕也想讓兄嫂安心查案,所以,已命方莫前往鎮西軍大營,至此方莫也會成為新的鎮西軍主帥。另外,朕還命龐博然和霍飛去往了虎崖關天瑙城,龐博然會接替沈天挐大將軍的職務,待沈大將軍回來,兄嫂便可與父親朝夕相處了...”
沈安若聞言,心頭赫然一觸,她絕想不通蕭文景為何轉變這麽快,同樣是在禦花園,同樣是在白玉亭下,為何會在去而複返後就做出了這般決定...已然再難看到蕭文景的半分羞澀,更聽不到那些語無倫次的話了...
——這不就是在變相奪權嗎?看來,蕭文景不止想奪下北疆兵權,應還打算將她長留在景都城內,否則,又怎會贈送什麽寶劍呢...
——所謂“見劍如朕親臨”,也多半是想用一場恩寵來打消掉她的疑慮。
不過,蕭文景怕是想得有些簡單了,暫不論鎮北軍隻認齊家人,就單是顧念也不會使北疆易主。
既無需擔憂北疆易主,那沈安若自然也會欣然接受蕭文景的“好意”,“臣,謝過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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