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臨時倒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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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堂之上靜得瘮人,就連殿內的呼吸聲都聽得清清楚楚。
    執禮內侍吉祥那聲尖細悠長的“有事啟奏,無事退朝”,早就在死寂的空氣裏散盡了,卻連個回聲都沒有。
    殿下烏泱泱一片朱紫,此刻都成了泥塑木雕。
    人人低眉垂首,緊盯著自己腳下金磚的縫隙,或是手中象牙笏板上那點溫潤的微光。
    沒人抬眼,沒人咳嗽,連呼吸都像是刻意壓著,生怕重了一分,便成了那打破平靜的驚雷。
    左邊文官隊列裏,刑部尚書鄭崇業仿佛是一位入定的老僧。
    可再一細看,他籠在袖中的右手,拇指正無意識地、極其緩慢地撚著中指的指節。
    ——他在盤算什麽?
    ——是在等其他朝臣說出“雲闕閣”被沈安若查封一事嗎?還是在等能替素棠鳴不平的人出現呢?
    他緩緩閉眼,隻覺是自己想多了,那素棠不過一布衣,“雲闕閣”也不過是處煙花之地,又怎麽可能被人提起...
    但,即便不會被人提起,他還是打心底恐懼著...
    與他同樣站立難安的還有大理寺卿裴硯,不,亦有六部中的其他官員,禮部尚書魏珩也出奇地安靜,要知道他可是一個最愛在朝堂上表現的人。
    突然,右相嚴傑,跨身道:“臣有一事回稟,昨夜靖朔郡王沈安若查封了景都城內一處秦樓楚館,這本沒什麽不妥,隻是靖朔郡王連一眾姑娘和夥計都擒了去,這未免就有些過於興師動眾了。”
    “哦?”蕭文景眼眸一驚,“卿可知,是哪出秦樓楚館?其內姑娘和夥計又所犯何事?”
    右相嚴傑,拜道:“臣隻知這秦樓楚館名為:“雲闕閣”,至於其內姑娘和夥計都犯了何事,臣就不知了。但,靖朔郡王查封“雲闕閣”時,帶的可是足有五千人的軍隊,臣總覺靖朔郡王如此行事,恐有一天會危及到皇宮呀。”
    蕭文景下瞥了一眼嚴傑,淡淡道:“右相是覺得靖朔郡王手中兵權過大,難免會威脅到社稷?”
    右相嚴傑,道:“臣自是不了解靖朔郡王的,但,臣卻多少了解些女人...”
    “女人”兩字一出,引得滿堂哄笑,朝堂之上的氣氛頓時變得活躍了起來。
    蕭文景當然也在笑,因為他想不出普天之下有誰能比他更了解女人,暫不說後宮有眾多嬪妃和美人,就單是之前他常與齊麟、趙瑾睿留宿各大秦樓楚館,他便有絕對的話語權。
    “右相突然說自己很了解女人,真是讓朕有些意外呀...朕原本還以為右相不近女色呢...”
    嚴傑,忙道:“陛下,還請聽臣說完。”
    蕭文景大度抬手,示意其繼續說下去。
    嚴傑,說:“多年前臣納了一個小妾,雖多有胡鬧,但臣念在她年齡尚輕的份上,便也從未深究。可近幾日,她卻越發情緒無常了起來,竟衝撞了臣的夫人。臣,當時就在想是不是臣平日裏太疏於管教了,才導致她這般肆無忌憚。可隨後,臣的夫人也情緒上了頭,非要趕離臣的小妾,臣便多少有些失望了...”
    “臣原以為夫人早已是位稱職的當家主母了,應能妥善處理好後宅之事。可通過此事,臣卻發現自己錯了,赫然察覺到當女人情緒上頭的那一刻,壓根就不會有什麽理智。”
    “所以,臣不得不擔心靖朔郡王有天會不會也情緒上頭,不管不顧起來...其手握鎮北軍軍權,單是景都城外就駐紮著一萬五千人的兵馬。若是哪天情緒失了控,有沒有可能率兵直接滅了某位朝臣的府宅呢?”
    趙瑾睿,冷冷道:“右相這是怕了?本官倒覺得若真有這麽一天,靖朔郡王先滅的也該是右相的府宅吧?”
    嚴傑轉身瞪目,怒不可遏道:“趙瑾睿!吾念你初登朝堂,不懂規矩,也斷不想與你一般見識,但,你若再口出狂言、沒輕沒重的,休怪吾治你個以下犯上之罪!”
    “以下犯上?”趙瑾睿,哼笑道:“右相還真是威風呀,當著陛下的麵竟敢提什麽以下犯上?難不成,您已遠超了陛下嗎?!”
    “你你你!狂妄小兒!”嚴傑不得不看向太師趙衍,沉聲道:“趙太師,難道你就不管管自己的兒子嗎?”
    趙衍淡淡一笑,“管兒子這種事,自然也是在家府之中。眼下,陛下在上,朝堂上又是君與臣,老臣就算是想管,恐也無那個身份。”
    “好呀...好呀...”嚴傑戟指連擺,已然被氣得隻剩下半口氣,“你們父子倆這是明擺著針對老夫是吧?”
    他突得正身抬高手臂,大呼曰:“陛下...還請陛下為老臣做主呀!”
    蕭文景先是看了看趙衍和趙瑾睿,隨之皺眉一臉難為道:“朕當然會為右相做主,可這又要讓朕如何為你做主呢?趙太師所言並無過錯,至於瑾睿...說話的確是直白了些,但,右相現下之舉,豈不與你方才所說的夫人與小妾之爭無異嗎?”
    嚴傑的身子猛地一震,瞬間冷汗連連,支支吾吾了起來,“老臣...老臣...老臣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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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了,也別論什麽對錯了。”蕭文景,說,“這說到底,右相不過就是放心不下靖朔郡王罷了。可靖朔郡王乃是鎮北王的王妃,亦是朕的大嫂,鎮北王為國捐軀,終是扞衛住了朕的威嚴和大襄的國威。朕今日便將話撂這兒,別說靖朔郡王要率兵攻入皇宮了,就算是靖朔郡王想要朕的龍位,朕也會雙手奉上。”
    戶部尚書閆慎儲連忙跪拜道:“陛下,您身為一國之君怎能說出這種話呢?自古以來,君便是君,臣便是臣,又豈能揚言奉上皇位呢?”
    吏部尚書陸端衡也忙跪身,附和道:“是啊,陛下。萬不可使臣子生出逾越之心啊。”
    工部尚書薛實梁更是“噗通”一聲跪地,仰天長嘯,“吾主真乃仁德之君啊,隻是人心終隔著肚皮,又怎能毫無君臣規矩呢...”
    就在這時,刑部尚書鄭崇業說話了,隻見他傾身一拜,柔聲道:“陛下,臣觀靖朔郡王絕無謀反之心。自靖朔郡王大敗十萬北戎先鋒軍後,其威望早已在民間達到鼎盛,但,靖朔郡王卻不驕不躁,從未聽聞其在景都城內行欺壓之舉。除此之外,靖朔郡王還為鎮北王誕下了小世子,延續了齊家香火,此乃大功德呀。”
    “若非鎮北王不幸戰死,那靖朔郡王再次大敗遏摩國,使得遏摩國不得不向我大襄俯首稱臣也是天大的功勞呀。隻是,鎮北王終究是我大襄的國之砥柱,百姓皆沉寂在親王殞命的悲痛中,反倒忘了歌頌靖朔郡王的巾幗之姿和氣吞山河之勢呀...”
    大理寺卿裴硯斜身而出,平緩一拜,“陛下,臣任大理寺卿多年,一向隻憑證據講話。憑靖朔郡王之身份,再憑武寧侯齊琛尚還隻懂得在繈褓中哭啼,就斷無不臣之心。”
    “臣知道...當年,鎮北王尚在時,朝中不少大臣皆懼怕鎮北王會有自立之心,可事實卻是鎮北王為保我大襄國土不失,竟戰死在了西南蠻荒之地...臣每每想到西南邊陲那濕熱的瘴氣和那濃雲烈日,臣就不禁心疼鎮北王...怎就...怎就會...戰死在了那裏...”
    他持眼淚緩緩望向大殿西南方,又接著痛心疾首道:“古人常說:天妒英才。臣本不解其意,今有鎮北王之死曆曆在目,臣才感英才早逝是何等得悲歎...”
    他赫然正眸,眸中已然閃動著凜然正氣,“還請陛下加封靖朔郡王為王太妃,也好告慰鎮北王的英魂呀!”
    蕭文景聞言,徹底沉寂了。
    ——一方麵,裴硯之言已勾起了他兒時的回憶和未繼承帝位前的往事。
    ——另一方麵,他也打心底感到無比羞愧,再想到自己還想試圖冊封沈安若為皇後,欲要霸占沈安若後,更是自慚形穢。
    戶部尚書閆慎儲、工部尚書薛實梁、吏部尚書陸端衡見蕭文景久久沉眸不語,也瞬間傻了眼,已然渾身發冷,大感無措。
    他們本想借助右相嚴傑的勢頭,使蕭文景進一步忌憚沈安若。
    隻要沈安若被蕭文景削減權力,就算他們與“雲闕閣”的素棠交好,也不足為慮。
    他們三人畢竟都是從二品官員,也不是誰不誰都能撼動的。
    至於,他們為何要與素棠交好,這就不得不說說戶部、工部和吏部的現狀了。
    閆慎儲雖是戶部尚書,卻一直被三司使分割戶部財權,導致實權受限。
    而,右相嚴傑好似還拿三司沒什麽辦法。
    這也形成了一種很尷尬的處境——三司索要財權時,閆慎儲不得不給,可給了,右相嚴傑那又不好交差。說白了,就是兩頭不討好,本來一萬兩能辦成的事,卻被三司硬生生要走了五千兩,到最後右相嚴傑見不到一萬兩,又會大罵閆慎儲無能。
    你說這差事要怎麽幹呢?然,自打景都城有了素棠後,閆慎儲的日子也隨之好過多了。三司要走的銀兩,通過素棠竟至少能追回一半,雖說還會引起右相不悅,但,不至於被痛罵了。
    因為,差的並不多,右相嚴傑可以從別處想辦法,或削減一些開支。
    再說說工部,其實工部尚書的地位很低,多執行事務,因為資金依賴戶部,又無決策主導權,那也是最受氣的一個。
    可受氣就受氣唄,還整日把人整得半死不活的,隻因除了三司外,還有一個叫樞密院的地方。
    按理說,樞密院是掌管軍事的,現任兵部尚書郭繕之本就是從兵部侍郎升上去的,又早早被樞密院架空了職權,倒也落得清閑。
    可工部卻要營造工程、水利呀,有時築造城防工事也是常事,所以,自然要受樞密院的氣。
    然而,有意思就有意思在,樞密院雖掌管全國兵籍和虎符,負責邊防機密、軍隊招募、駐防調度,但手中卻並無兵可派。
    要說無兵可派,也多少有些誇大,畢竟還能通過虎符調遣禁軍和跨區作戰的大軍,平時任命個什麽統製和都統製也是很隨意的事。
    值得注意的是,隻是調派,卻無直屬軍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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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就與原鎮西軍主帥曹傑逾和沈安若大有區別了,曹傑逾和沈安若完全可以做到指哪打哪,且兩人還掌控著除禁軍外的所有正規軍。
    像各地安撫使和知州手中的廂軍、鄉兵、新軍,那在正規軍麵前也完全不夠看。
    所以說,樞密院最痛恨的也當是沈安若才對。盡管樞密使韓淖多次奏請聖上收回軍權,聖上也派龐博然和方莫分別前往虎崖關和鎮西軍大營了,但誰都知道是絕對收不回鎮北軍的。
    在這種情況下,樞密院若還想做出點政績,那也隻能往死裏用工部,修建城防了。
    工部尚書薛實梁找過素棠後,就和樞密使韓淖達成了一項非紙麵協議,其內容也是凡修築防禦工事的事,韓淖可直接繞過薛實梁,該用工部的人還繼續用,隻是不再讓薛實梁親力親為了。
    如此一來,薛實梁也能全力完成聖上交辦下來的事務了。
    ——聖上都下詔了,不管是戶部也好,三司也罷,還怕他們不撥銀子嗎?
    至於,吏部...其作為六部之首,職責也是官員任免和考績,實則是右相嚴傑在直接控製。
    吏部尚書陸端衡需要倚仗嚴傑無可厚非,替嚴傑說話也是常有的事。
    可陸端衡也想在朝中安插自己的人啊,所以,還是素棠,素棠又成了陸端衡與嚴傑的中間人。
    由此可見,嚴傑和素棠的私下關係可見一斑。
    現在,蕭文景還在沉默,他沉默的時間已足夠長,長到朝臣已議論紛紛,各執一詞。
    閆慎儲、薛實梁、陸端衡之所以要順勢踩一下沈安若,明麵上是為了挺嚴傑,實則也是在幫素棠和他們自己。
    然,使他們感到措手不及的,卻又是刑部尚書鄭崇業和大理寺卿裴硯的反應。
    ——他們需要素棠、想保素棠不假,可鄭崇業和裴硯難道就不需要素棠的助力了嗎?
    ——比如一個地方案,先由州府初審,再經大理寺斷刑,然後刑部審查,移交禦史台;禦史台確定無誤後,再返回大理寺,大理寺定下正式罪名,最後再由刑部執行。
    ——這還是正常的案件流程,若是有涉及到將領和兵士的,樞密院可是能直接提人的;若是涉及貪官汙吏,那就更麻煩了,三司要協查賬目,隻要有一個賬目對不上,三司完全可以拖延不決,使得案件陷入停滯。
    所以,不是閆慎儲、薛實梁、陸端衡要用到素棠,而是,隻要想尋方便或想盡快完成聖上交辦的案件也都是要用到素棠的。
    換句話說,凡是在朝為官的,哪哪都需要用到素棠。
    ——如今,鄭崇業和裴硯既反過來幫沈安若說話,那這裏麵就定有什麽貓膩和蹊蹺。
    ——閆慎儲、薛實梁和陸端衡並不傻,隻需好好琢磨一番,就定能得知情況有變。
    索性,三人也不敢多說話了...
    好在,執禮內侍吉祥在這時也看出了蕭文景臉上的疲倦,便試探性、且小心翼翼地問出一語,“各位大人,可還有事啟奏?”
    眾朝臣一瞬安靜,又如最開始時勾垂了眉眼。
    吉祥又萬般謹慎地看了一眼蕭文景,仿佛要再次確定著什麽。
    片刻後,他終是提氣,低沉了幾分嗓音喊道:“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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