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學者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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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世上應有唯美妖界吧...
    否則,又怎會有素棠這樣的人存在呢?
    他嫵媚、他柔美;他勾人心魄,更使人心神搖蕩。
    就在他走出皇城司地牢的那一刻,眾臣不由與其拉開距離,驟然轉身呼彩。
    呼,就必定是高呼,如飲酒作對、放蕩不羈。
    彩,也必然是喝彩,如喜添貴子、迎接新生。
    這是一瞬間的躁動,事實上,眾臣親自下得地牢迎出的素棠,要歡呼也早該在相見時就表露心聲了。
    之所以會拖到現在,不光是地牢中沒有陽光,還因地牢實在窄了些,又怎能容下如此多得從二品大員呢?
    現在就不同了,外麵不止陽光充足,且還能毫不擁擠地站成一排。
    不僅各個能露臉,就算臉上有沒有痣都能瞧得一清二楚。
    ——要不怎麽說做官的有心機呢?
    ——所謂有事一起擔,誰也別想玩什麽神秘。人若不齊,那壓根也不會有所行動。
    ——如今各個有份,已然等同於一根繩上的螞蚱了,誰他娘的還需要藏著掖著呢?
    既不需藏、掖,那不得使勁表現嘛。
    可想而知,奉承之語已成琴曲,朗朗而出,絕不嫌多。
    素棠始終在保持著柔笑,他就像是失了霸王的虞姬,沒能先霸王死去,獨留伊影,淒美得不可言喻。
    ——沒人能看出他心中的幽怨,也沒人能懂他心中的癡恨,隻是如一朵被驟雨打彎了腰的玫瑰…
    ——驟雨磨滅不了玫瑰的血豔,粒粒水珠亦成了楚楚可憐的眼淚。
    觀者,不舍抹去這眼淚。
    因為,眼淚早已與花身融為一體,成了這世間獨有的絢爛。
    “陸兄...我們這般行事,不會有什麽問題吧?”
    陸端衡皺著萬分嫌棄的眉眼,輕推了一下附耳微語的閆慎儲,恨恨地還以輕語,“能有什麽問題?就算有什麽問題,也有這麽多大臣頂著,聖上還能全都罷免了?閆大人,這個時候你就不要再與我交頭接耳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二人有什麽異議呢!”
    閆慎儲一臉諂笑地頻頻點頭,不忘端姿正身,“也是...也是...”
    他雖表麵認同陸端衡的說法,但,心裏還是不免犯嘀咕。
    隻因,他今日在朝堂上的確言出了不利於靖朔郡王的言語,就算柳霖霖大度有禮、懂得進退,外加為人仗義,可說到底柳霖霖不還是靖朔郡王的人嗎?
    換句話說,她柳霖霖憑什麽要幫他們呢?
    ——果真如刑部尚書鄭崇業和大理寺卿裴硯所說的——他好我好,大家都好嘛?
    ——這顯然是不成立的,即便是為了給趙瑾睿找個台階下,遲遲尋不到素棠的罪證,不得不放人...可趙瑾睿是何許人也?用得著讓他們鋪台階嗎?
    ——趙瑾睿完全可以在聖上麵見“撒撒嬌”,利用自己“三弟”的身份說服聖上呀...
    但,事已至此,他就算有疑慮,還能說些什麽呢?
    ——隻希望其他大臣能與他一般看出這其中的矛盾點。
    還別說,三司使孫然靖還真開了口,“柳姑娘...”
    他一聲頓停,似有找尋柳霖霖的動作,柳霖霖呢也壓根就沒躲著,本就一直立身一旁含著和氣的淡笑。
    如柳霖霖這般花魁出身的女人,本就是逢場作戲的高手,她那笑總能最合時宜、也絕不會有任何違和感。
    在聽到孫然靖的喚聲後,她自然會迎上,給足對方麵子,“孫大人,我在這呢...”
    “哦...”孫然靖為緩解尷尬,隻得垂眸一笑,又略顯失禮道:“原來柳姑娘一直都在呀...莫怪莫怪呀,今日來這皇城司的人實在是多了些...一時眼盲竟難以尋到柳姑娘了...”
    柳霖霖盈盈一笑,“無礙...此處並非我柳霖霖的主場,若這中央搭有蓮台,恐怕孫大人想看不到我都難咯...”
    孫然靖頓感羞愧,忙拱手拜道:“柳姑娘還真是越發會開玩笑了,什麽蓮台不蓮台的,孫某人隻知道站在麵前的乃是趙府的當家主母。”
    柳霖霖抬袖掩笑,隨之緩聲問道:“不知孫大人喚我,有何事要吩咐?”
    “不敢當...不敢當呀...”孫然靖連忙擺手,謙讓有度,“也沒什麽打緊事,隻是為何不見謝好姑娘呢?我是覺得吧,素棠畢竟是要繼續經營“雲闕閣”的...既要繼續經營,那就勢必離不了謝好姑娘嘛。”
    柳霖霖後仰燦笑,不忘優雅撩袖,“孫大人如此說,可就顯得我柳霖霖心不誠了...皇城司既有心放出素棠,又怎能少了謝好姑娘呢?孫大人若是不忙,不妨再去“雲闕閣”飲些茶水,說不定“雲闕閣”已然開張營業了呢...”
    孫然靖聞言,豁然開朗,“看來,是我孫某人過於狹隘了...過於狹隘了呀...柳姑娘果真是聞名不如一見,絕妙...絕妙呀...”
    “那我等就...”
    柳霖霖莞爾一笑,迎手而出,“眾位大人隨時都可離去,這皇城司畢竟不是什麽雅處,小女子斷不敢毀了眾位大人的好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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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然靖和韓淖齊聲拜道:“那我等就先行告退了。”
    其他大臣也紛紛拱手,“我等先行告退。”
    趙府後院,塵埃在從窗欞斜切而入的光柱裏無聲浮沉。
    所有陳設纖塵不染,是那般得冰冷,死寂。
    沈安若靜靜地看著這一切,終走至窗前良久沉思。
    她的身影像極了一人,同樣放空著雙眸,放空著身體。
    沒人知道她在想什麽,也沒人知道她在看什麽。
    她如木雕,麵無表情,也毫無情緒波瀾。
    或許,她已領悟了齊麟的精髓,盡管她知曉這一天遲早會來,她也遲早會變成第二個齊麟,卻不想這變化竟如此玄妙。
    她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如齊麟般深陷孤獨,這孤獨也是真正意義上的孤獨。
    ——無人可訴,無人理解,無人懂得..
    ——就像是偶然窺得天機的小道士,唯有無助和恐懼。道出天機是死,不道出天機也是死,其區別在於選擇,一個蒼白、殘酷的選擇。
    ——選擇道出天機,死的是自己。可縱使自己身死,事態也不一定就能按照心中所願去發展;選擇不道出天機,那死的就是身邊人,小道士有師兄師弟,也有最敬愛的師父、師伯,若親人盡死,小道士必生不如死。
    在這個世上,很多事就是這樣。
    能窺得天機的人,不會限製年齡和道行;能一瞬覺悟的人,也不講究什麽資曆和經驗。
    否則,又怎會有一代誤一代,代代錯下去且還錯得離譜的事呢?
    有所成就的人總以為走過的路就是一本足能走向光明的教材,廣招弟子也好,開壇論道也罷,到最後能如他一般創下輝煌的人卻遲遲不出。
    到了人生盡頭,不免納悶錯在了何處。
    學生之論述完全合乎他走過的路,不僅毫無偏差,且每位學生都能做到爛讀於心。
    那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呢?
    有人說:能成就一番事業絕不靠前人經驗和諸多理論,隻是偶發幾率得了幸運女神的眷顧。
    縱有千萬人敗下陣來,總有一人能在俯身間撿到金石。
    這也是很多人為何執著於命數的原因,因為解釋不通呀。
    不但解釋不通,還想尋求安慰,那總不能承認自己就是比別人差吧?
    那咋弄哩?——時也,運也,命也。
    這句話出自北宋呂蒙正的《破窯賦》——人道我貴,非我之能也,此乃時也、運也、命也。
    那呂蒙正是何許人也?民間傳說,呂蒙正曾數次入相,兼任太子的老師,而當時的太子正是後來的宋真宗,宋真宗呢青春年少,目中無人,沒有誰敢當麵教訓他,呂蒙正決定寫一篇文章來告誡他,於是便寫下了《破窯賦》。
    當然,呂蒙正雖寫出“時也,運也,命也”六字,卻不代表這六字就是他率先提出來了,也多半是總結前人思想,覽群書之感。
    ——呂蒙正並不是能開宗立派的大家,單是道家典籍中相關論調就比比皆是。
    那宋真宗讀了《破窯賦》後,又懂得了哪些道理呢?
    這恐怕也是最能使人誤解的地方,難道宋真宗知曉了自己恰逢時、載國運、帝王命嗎?
    若是這般理解,那多少就有些扯淡了,也全然成了奉承帝王。
    《破窯賦》的核心思想是:破除天命幻覺,直麵人生無常。
    呂蒙正先以自身經曆寫下他從“洛陽破窯乞兒”到“三度拜相”的跌宕人生,直擊宋真宗對“天生貴胄”的盲目自信,強調“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其意也是在說,破窯乞兒出身的他,也能三度拜相。
    再以他早年“缺衣少食”與後期“位列三公”的對比,說明“非吾貴也,乃時也、運也、命也”。
    其意也是在表明:權力與地位具有暫時性,唯有德行與能力才是立身之本。
    當時,宋真宗他爹,也就是宋太宗以“金匱之盟”繼位卻迫害兄弟子侄,宋真宗是宋太宗的第三子,因兄長瘋癲、暴斃才得了太子位。
    也就是說,若非前兩位兄長瘋癲和暴斃,那也輪不到他做太子。
    他並非“天授特權”,隻是頭腦健全是個正常人才成了太子。
    假如,他不是個正常人或無德無能,那豈不也要被廢掉,將太子位讓給其他人嗎?
    在讀了呂蒙正的《破窯賦》後,他已然意識到自己要做個出類拔萃的正常人了,否則,就會被取代。
    那德行從哪來呢?
    無非就是愛民如子,體察民情;正心正德,保持敬畏。
    那麽,再回頭看,能成就一番事業的人為何就教不出有所成就的學生,想必就簡單多了。
    呂蒙正並非帝王,他也成不了帝王,他所教的也是理解命運的無常和從“天命在我”到“敬畏時勢”。
    宋真宗是帝王,往後走的路也是帝王路,呂蒙正斷然無法體會帝王曆程,隻能從德行下手,使宋真宗懂得謙卑務實治國。
    也就是說,宋真宗的路終是要宋真宗自己走,呂蒙正也隻是輔助,後麵帝王要如何行事,也不是他呂蒙正能左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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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有所成就的人想要教出同樣有所成就的學生就有點按部就班、以自己為標榜了,也就是要讓學生完全複刻自己走過的路。
    這怎麽可能呢?
    ——若單是複刻自己走過的路便能成功,那還學什麽知識,讀什麽書?
    ——更何況,學生也要有他的時、運、命不是?
    當老師不甘隻成為輔助者,那必然會抹殺掉學生的自我思考能力和創新能力。
    若要說清這一點,就要再說說孔夫子。
    相傳,孔子有弟子三千,賢者七十二。
    也就是說,三千學生中有七十二位賢者。
    那問題就來了,誰能說出這七十二位賢者都是誰呢?
    恐多半人隻知“子貢”,且還不知“端木賜”就是“子貢”吧?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殘酷的事實——為何孟子會成為儒家思想的核心人物,孔孟之道也是在強調孔子和孟子的思想,彼時的七十二位賢者又去哪了?
    據不完整統計,孟子與孔子相差107歲;孔子死了107年後,孟子才誕生。
    若按道家一個輪回是一甲子,也就是60年來算的話,那都快夠孔子輪回兩世了。
    ——兩人相差107歲,按保守100年來說吧,已然排除掉了轉世之說。
    由此可見,在孟子沒誕生的這一百多年期間,沒出現過足能頂替孔子的人,其三千弟子也無一人可超越孔子。
    ——學生超越不了師父雖是常態,可從一定意義上說,無人超越就代表著停滯不前,在停滯不前的情況下,其思想必無法統一,出現分歧。
    隻因孔子有三千弟子,弟子再傳弟子,在認知受限、不解真意下,又怎能統一呢?
    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所有徒子徒孫都會以孔子曾說過的話為例證。
    ——既都以孔子曾說過的話為例證,那自然最正確的也是孔子,故不可超越。
    在這種情況下,我們的“亞聖”出現了,他在繼承孔子學說的基礎上,針對時代挑戰進行了係統性深化與創新,其思想既有傳承又有發展。
    其重點是傳承,更是創新發展。
    比如,孔子未明言人性本質,而孟子以“四端說”證明人性本善,為儒家修身、仁政提供了內在依據。
    這一理論也成為了後世儒家倫理的基石。
    再比如:《孟子·公孫醜上》所載:“養浩然之氣”;《孟子·盡心上》所載:“存心養性”,這也為後期“心性論”埋下伏筆。
    再則就是批判楊墨、構建形上體係“天人貫通”。
    ——戰國時楊朱“為我”、墨家“兼愛”盛行,孟子斥為“無父無君,是禽獸也”,通過扞衛儒家倫理的差等之愛,鞏固了儒學的主流地位。
    ——孟子將孔子的“天命”轉化為內在道德律,提出“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使儒家從倫理哲學邁向宇宙論,為董仲舒“天人感應”奠定基礎。
    孟子的完善並非背離孔子,而是通過填補理論空白、強化邏輯、回應挑戰,使儒家從道德箴言發展為兼具哲學深度與實踐路徑的完整體係。
    孟子能被後世稱為“功不在禹下”,其功德絕不是幾個列舉,而是以更加完善的儒家體係,使人們明事理,促進社會發展進步,成為精神主幹。
    確切地說,孟子沒有活成孔子的影子,而是從孔子的影子中抽離出來,形成了更加形象、具體,且真正能實行的理論和政策。
    ——學者之病,不在不從師,而在不能破師。
    這恰是齊麟給予沈安若的真正助力,齊麟沒有手把手教沈安若什麽,而是從日常接觸上下手,使沈安若自悟。
    兩個人相處久了,必會受一方影響,這也是沈安若為何立誓成為顧英鳶,卻反倒成了第二個齊麟的原因。
    然而,她不清楚的是自己並未真正活成第二個齊麟,而是學會了齊麟的思考方式。
    倘若,她真成了第二個齊麟就定知曉當下要如何做,因為她很清楚齊麟的行事風格,隻需完全照搬即可。
    可她猶豫了,她之所以會猶豫有一部分來源於她的不自信,更多得則是自認無法做到齊麟那般完美。
    這也不難理解。
    ——一個人的行事風格必然累積了性情、秉性、手段和智慧,若說沈安若能完全照搬也是絕不可能的,也正因她意識到了這一點,她才需要進一步深思出路。
    在深思的過程中,恰是創新、完善,形成自我思想的關鍵條件。
    “不...我絕不能如齊麟般行事,齊麟做事是不需要理由的,正如他殺黃壽那般,隻因一時情緒和想要立威就能當街殺掉黃壽,而我卻不能直接殺掉素棠。”
    “我無齊麟之勢,更無齊麟的氣魄,在這景都城內我也斷無根基,所以,釋放素棠是我唯一能做的,唯有讓素棠重歸大海,我才能再次迎來機會...”
    此刻,她已在低吟喃喃,似已結束了一場深思,亦豁然明朗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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