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墨池滌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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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浪過後,定會出現短暫的平靜。
有時太靜,又往往預示著將有另一場暴風雨來臨。
風雨尚且如此,人間事更遵循著這般規律。
“錦繡樓”之巔的確能一覽景都繁華,視野遼闊,幾乎無死角。
隻是,信鴿並未絕跡,單是沈安若孤影獨立間便已飛出七七八八。
飛出的信鴿沒有在城內落腳,而是展翼朝城外飛去。
從已知的經驗來看,這些信鴿並不專業,隻因用信鴿傳遞情報是絕不會走單的。
——正如趙府的信鴿,隻要傳遞情報就會接連飛出三隻;每一隻雖都帶著相同的情報,卻也用的是暗語。
消息,於普通人而言不過就是有了“未卜先知”的能力;可對處於權力之巔的人來說,便就成了製造生機和逃脫厄運的依靠。
他們不惜財力物力也要建立自己的情報網,就仿佛是在懸崖上提前捆牢了眾多繩索一般,一條不夠就再綁一條,兩條不夠就會有第三條、第四條...
他們永遠不會覺得多,隻會越綁越心安,越捆越踏實。
——心安和踏實可不是同一個意思,心安側重於道德、倫理、情感或責任層麵的安寧,內心的平靜與無愧。
——踏實側重於現實、基礎、行動或未來預期的穩定感、可靠感和安全感。強調根基穩固、腳踩實地的感覺。
——由此可見,凡是擁有獨立情報網的人,其幸福指數並不高,擔驚受怕是常態,多思多慮亦是常事。
簡單來說:心安 是 “問心無愧,內心安寧”;踏實 是 “腳踩實地,心中有底”。
兩者可謂是缺一不可,稍有缺失便會憂心忡忡、惶惶不安。
那麽,此刻還會有誰是惶惶不安的呢?
或許,這樣表達並不準確。
確切地說,眼下還有誰需要繼續與外界保持聯絡呢?
沈安若通過半日觀察,終鎖定了一處飛出三隻信鴿的府宅。
這府宅可不一般,不僅緊鄰皇宮,四周還少有人煙。
白日尚且如此,想必夜晚更是寂寥。
然,這也恰說明了矛盾點,能坐落於皇宮一側本就屬於皇親貴胄的待遇。
既是皇親貴胄,府門前又怎會人煙稀少,無人停留呢?
——按道理來說,皇親貴胄的府宅少不了門庭若市的景象,更少不了前去巴結的人。
——有人會想盡辦法混個臉熟,甭管是做什麽的,也甭管是不是官員,隻需讓某位皇親貴胄多見上自己幾麵,就能有說上話的機會。所謂人前顯聖,多半也需要皇親貴胄的襯托。
——就算是在皇親貴胄的府上做一個端茶倒水的下人,恐也是莫大的榮耀。
有句話怎麽說來著?
——打狗還要看主人呢。
隻要能沾點貴氣,那絕對就能“揚眉吐氣”“高人一等”。
既然,沈安若眼目所及的府宅如此不合乎常理,她還真就生出了想要瞧上一瞧的想法。
不想,她剛走出“錦繡樓”沒多久,一人便輕戳了一下她的後背,隨之則是附耳之語,“安若,隨我來。”
其聲很熟悉,她轉身後卻看到了一位頭戴鬥笠、白紗遮麵的女子。
雖隻看到了背影,她已感故人氣息。
可既是故人,又為何要在繁盛的天雀街上不以真麵目示人呢?
沈安若的故人並不多,原十八女將也斷不會直呼她的名諱。
直到隨行巷尾,白紗遮麵的女子露出真容後,就連沈安若也驚眸閃動,頓感無措。
——這無措並非震驚、恐懼,而是不覺兩隻眼珠兒直瞪瞪的。
——這並不奇怪,她又怎能預料到杜芸卿竟會現身於此呢?
“芸...卿,怎麽...怎麽會是你?”
杜芸卿柳眉微皺,左右張望間偷感十足,“此處離鎮北王府不遠,那裏本就是你的家,我們稍後就在王府內匯合吧。”
“我...”沒等沈安若再言,杜芸卿已然疾走而出,身處的巷子壓根就留不住一絲她的身影,隻是片刻工夫,人便消失在了市井中...
鎮北王府是齊家產業,如今亦是沈安若獨有。
她望著王府高牆樓閣,卻不免覺得陌生。
隻因實在太久未曾回來過,反倒與昔日最熟悉、最溫馨的家有了距離感。
她不該生出這距離感,有了距離感的家也絕不能再算是家。
不過,眼下王府卻無落敗之象,依舊格外威嚴,屹立在最熱鬧的天雀街上;王府與街尾的皇宮相互輝映,都如不可褻瀆的神山般撐起著大襄朝的興衰。
——齊麟當初精心挑選的下人應仍在盡心照看王府。不然,縱使再威嚴的建築也不免沾上塵埃。
沈安若沒有走正門,她撐杆而躍、縱身入府,落身後不忘躲藏,隻因不想打破王府本有的秩序和安寧。
可她並沒有如願見到杜芸卿,反倒是齊麟常待的書房有聲傳出。
“以後,你們最好都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莫要再如朱珠般不識抬舉!眼下這王府是何情形,想必你們也是知道的,自打我們王爺戰死後,王妃已良久未回過王府...我既是王府管家,府內一切吃喝用度也理當由我來支配,我陳某人自認平日裏沒曾虧待過你們,可如今我隻是想讓你們服侍服侍怎就個個不情不願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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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我不妨就將話撂這兒,王妃八成是不會再回來了。趙府的柳姑娘既暫養著小世子,那王妃就算長留景都,也會一直住在趙府。這偌大的王府,畢竟是王妃的傷心處,曾經王妃與王爺有多恩愛,眼下就會多讓人心傷...”
“唉...所以啊,我勸你們還是好好想清楚,若想在這王府中繼續待下去就好好服侍我。隻要伺候得好,月俸自不會少,即便是這王府中的稀奇珍寶,我也能賞給你們。但,既要賞也要有賞的由頭吧?那就要看你們的表現了...
“其實吧,讓你們委身於我這事兒吧,並不是什麽大事。連宮中的太監都還想找個對食呢,我這點要求真不算過分...”
書房內一女子急喘間已嘶嘶力竭,“你到底將朱珠帶到了何處?!”
陳姓管家,陰笑道:“我雖不能讓朱珠就範,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就治不了她。你應該知道...景都城內有著諸多教化人的地方,你們的賣身契既在我手上,那我就有處置你們的權力。”
“還別說,我現下還真有些期待了...不知朱珠被“雲闕閣”教化後,會不會比之前更加讓人憐惜了呢...”
“你...”嘶嘶力竭的女子似已哽咽,仿佛拚盡全力隻喃出了一個“你”字。
另一女子,當即道:“陳良左!你這鎮北王府管家的身份也來之不易,又怎能倒行逆施、行忘本之事呢!?你就不怕日後遭報應嗎?!”
“怕,我當然怕。”陳良左,說,“可我還能怕多久呢?人如草芥,本就一晃而過,回想我陳良左的一生真是受盡屈辱、屢屢不得誌。我曾經也是一個本分的好人,替人管賬,是這景都城內數一數二的賬房先生。可結果呢?不僅得不到掌櫃的半句誇讚,哪怕算錯一個數就會迎來掌櫃的拳打腳踢,甚至還扣下了我的月俸...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更何況我不過是算錯了一個數而已,他有必要這樣對我嗎?”
“後來,我明白了一個道理...本分沒用,善良也沒用,做個好人更沒用,隻要有人的地方就會有不公。或許,打我成為賬房先生的那一日起,我就已然被人定為了弱者。如今想想倒也正常,就算在鎮北軍軍營中那也是靠個人力量說話的,力量強的人自然為王;那做掌櫃的不也自然能隨意打罵請來的夥計嘛...大不了就換人,反正人多得是...想必,在那雲端朝堂之上也是一樣的吧...”
“直到鎮北王府招募管事,我才再次看到了希望。雖說來王府後仍是下人,但,鎮北王府可不是任何人都能隨便來的。更何況,鎮北王齊麟無人敢惹,就連聖上都要禮讓三分...”
“可...”他突得笑出了聲來,那笑聲絕不動聽,也沒人會覺得瘋癲的笑聲動聽;此刻,他就正在瘋笑、癲笑,透著肆無忌憚,更透著深深地恨世感,“可,我們家王爺已不在了...若,王爺沒戰死,我也斷不敢這般行事。”
他的笑聲還在繼續,其聲卻越發低沉,“或許,你們無法體會到我突然覺悟的那晚有多興奮,那晚我就靜靜地坐著,望著窗外無了主人的鎮北王府...望著望著,我竟湧出了一種瘋狂的想法,這想法很美妙,美妙到足能令我的每一寸肌膚都在發顫!我要霸占整個鎮北王府,以後這王府也隻屬於我陳良左!”
“鎮北王齊麟就算堪比神佛,那又如何?不還是身死異國,最後連個屍首都沒運回來嗎?至於,我們的王妃...一個女流之輩罷了,離了鎮北王,那王妃也就什麽都不是了...”
“對了,你們可知為何聖上要封王妃為靖朔郡王嗎?不是因為王妃戰功赫赫,也不是因為王妃為齊家誕下了小世子,而是因為聖上想要收回鎮北軍的軍權!隻要王妃習慣了景都皇城的生活,又怎肯再回北疆呢?女人嘛,這輩子不就圖個舒適安穩嗎?也斷不會再有什麽大誌向了...”
另一女子,哼笑道:“你果真這般認為嗎?王妃又怎麽可能與普通女子無異?王妃一旦得知了你所做下的諸多惡事,必會將你斬殺於“淩霄鐵槍”之下!”
陳良左狂笑,““淩霄鐵槍”?眼下,“淩霄鐵槍”就在我房中,你倒是讓王妃快去取呀!實話告訴你吧,沈安若她活不了多久了,因為她已在無形中得罪了太多人,恐怕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如今這景都城內有多少人在盼著她死!”
“還有,你以為沈安若能如王爺那般無視國法律條嗎?就算今日之事有天暴露了,那我也隻會被關押在景都府衙大牢中,屆時,我隻需多花些銀子也就出來了...景都巡撫我又不是不認識,我與他都是老熟人了...”
另一女子,一字一頓道:“你竟敢直呼王妃名諱!你怕是忘了王妃已然是我大襄的巾幗英雄!名副其實的守護神!”
陳良左,譏道:“守護神?!也對,如今誰不讚揚幾句鎮北王妃沈安若呢?單是我頂著鎮北王府管家的身份外出辦事,都能聽到數不盡的讚譽。可,薛更男...你可別忘了自己的名字,你爹娘為何要為你起這樣一個名字呢?若,她們覺得你能出人頭地、光宗耀祖,還會祈求“更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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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薛更男...我覺得你還是認命吧,自打你出生的那一刻就該認命!隻因你是個女娃,是個沒用的女人!你們這些女人唯一的出路就是伺候好我們男人,隻要我們男人高興了、歡愉了...說不定就能納你們為妾,保你們衣食無憂!”
“再說句大不敬的話,若非她沈安若嫁給了王爺,她能有今時今日?就拿她爹沈天挐來說吧,那頂多就是個武將,能將女兒許配給文官之子已然算是祖上燒高香了!又怎能配得上王爺呢?”
“放肆!”原本跪在地上的薛更男驟然起身,頓停身姿間整個書房似都充滿了殺氣,“陳良左...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我知道...我知道我沒辦法逃出鎮北王府,倘若我們又一人能逃脫,你也斷不會這般猖狂!”
“沒錯,我的確無法將這裏所發生的一切告知王妃,但,陳良左...並不是每個女人都是那般容易被欺辱的,至少我還有赴死的勇氣的!”
隻聽,陳良左幾聲驚呼,似想阻止薛更男做些什麽。
身處房外的沈安若來不及多想,當即來到門前,欲破門而入。
然,沒等她破門,房門已被薛更男從內打開,當薛更男出現在沈安若眼前時,已然滿目淚傷,正用匕首抵著自己的喉嚨。
沈安若沒有說話,薛更男也沒有說話。
沈安若一臉淡然地注視著陳良左,就像是在凝視一個陌生人,是那般得冰冷、淡漠。
薛更男卻梨花帶雨,抽泣不斷,一邊仍用匕首抵著自己的咽喉,一邊淚目中全是欣慰與光亮。
——隻因,她已看到了沈安若,自從她看到沈安若後,雙眼就再沒離開過。
書房中,一臉驚悚的陳良左早已顫身跪下,他的身體在不停抽搐,極微極緩地抽搐,就仿佛體內有電流在竄動,使人無法動彈,又無力自救...
不知過了多久,沈安若才緩緩從薛更男手中奪下匕首——與其說“奪”,不如說是“遞”,因為薛更男的手早已無力,沈安若隻是纖手掠過便很自然地拿到了匕首。
接下來的畫麵有些血腥,沈安若如刺繡般紮破著陳良左的身體,隻是她手中不是繡花針,而是,冷冷的匕首。
她紮得很緩很柔,似帶著節奏感,卻從未停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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