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寧折不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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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安若變了,變得麵目全非,變得冷酷至極。
    她的眸光令人發寒,她的狠勁令人膽顫,她那微微上揚的下顎更讓人倍感陌生。
    在這期間,原本跪在書房之中的婢女們臉上也皆發生著微妙的變化。
    先從驚喜到綻出希望,又各個驚悚不已,一瞬俯低身子,額頭久觸地麵,不敢絲毫抬起。
    或許,她們在等沈安若發話。
    隻有沈安若開了口,她們才能知曉自己接下來的命運。
    遺憾的是,沈安若的沉默已讓整個書房籠罩上了如同地獄般的壓迫感。
    她雖已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也已站直了身子,卻緩抬著手臂出神地望著手中那鮮血淋漓的匕首。
    血,應是這世上最鮮豔的色彩,因為它就流淌在人的體內,亦代表著生機與活力。
    可沈安若卻看到了生母宋錦兒正猙獰捂腹、血流不止的畫麵,這畫麵是她一生都抹不去的夢魘,亦是永世都忘不掉的悲痛。
    沒人能看著生母慘死在眼前而無動於衷,雖說當年殺害宋錦兒的幕後主使張顯寧已然伏誅,但,這並不意味著沈安若就能釋然,不再去恨。
    ——心魔如深淵,無論你如何凝視都斷無止盡,它不僅能讓人恨得有理有據,還能使人恨得理所當然。
    ——為生母複仇,當然是天經地義的事;即便,大仇得報,那沈安若也絕沒理由選擇原諒,更沒人有資格勸她放下。
    可奇怪的是,她沒有怨氣纏身,更沒有活在自責自怨中...
    ——要按道理說,她既嫁給了齊麟就已然擁有本錢去報複這個不公的世道,無論是齊麟的弑殺和身上的戾氣,還是齊麟的霸道和無所畏懼,但凡她學會一樣,她也早就成了人人懼怕的殺神,稍不合意就會拎刀屠之。
    ——可她並沒有仗著齊麟的庇護,行弑殺之舉,且還越發雍容華貴,成了人人稱頌的靖朔郡王。
    更奇怪的是,每當她回憶起齊麟時,總是那麽的溫和、靜怡,就像是一條無聲的溪流,雖沉默不語,流淌的卻是萬千情愫。
    或許,這便是男人與男人的不同吧,有些男人動不動就會對女人拳打腳踢,而有些男人卻給予了女人最大的溫柔和平和。
    與驟然跌入穀底的齊麟相比,沈安若目睹生母被殺的經曆或許並不算什麽。
    齊麟沒有將心中的怨恨施展到沈安若的身上,且還盡可能地使沈安若懂得人間事、人間人。
    在北疆的那段日子,沈安若的確成長不少,這些成長離不開齊麟,亦離不開北疆樸實的百姓。
    後來,她主持建造夙城,又從逃荒而來的乞兒身上感受到了底層百姓的艱辛。
    她相信天無絕人之路,或許那些乞兒隻想填飽肚子,才會前來夙城搬運磚石。
    但,她卻從那些乞兒身上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毅力和求生的渴望。
    作為鎮北王妃,她隻需幾句話就能使悲者果腹,她也隨時都能率領鎮北軍去扞衛北疆土地上的萬般美好。
    這些年,她沒有學會齊麟的弑殺與無情,卻在無情弑殺的齊麟身邊學會了如何護好萬千百姓。
    ——這是多麽諷刺的一件事,又是多麽讓人難以置信的事實...
    ——鎮北王齊麟被世人視為活閻王,卻親手教出了一位護佑眾生的活菩薩...
    以至於,沈安若都成了靖朔郡王了,也從未想過欺淩弱小、漠視生命。
    事實上,陳良左的經曆真的不值一提,縱使他鬱鬱不得誌,也不該成為欺辱她人的理由。
    隻因,他還能憑借賬房先生的身份成為鎮北王府的管家,這是不是也代表著老天已為他打開了另一條生路?
    然,有些人就是這樣,永遠不懂得滿足。
    這就是心魔最可怕之處,若說貪婪是人性,那心魔就是能讓貪婪無限膨脹的真凶。
    ——心魔起,萬物成灰;心魔不止,那欺壓與殺戮就永存人間。
    在此理論下,以陳良左個人角度來說,他自然也沒錯,他隻是要拿回老天對他的虧欠,和世道曾對他的不公。
    在現實生活中,並不缺乏這種論調,故才有了“可悲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的至理名言。
    若要認真總結,不過就是自作孽,不可活也。
    當別人費盡心力,想盡各種辦法拯救一人時,被拯救之人卻選擇了冷漠與譏諷。
    隻因固有認知在作祟,也因過往經曆讓其不願再相信他人的好心。
    甚至,多數人還自認為是種自我魅力的體現,從而沾沾自喜、陶醉其中。
    不然,為何會有人上趕子幫自己呢?還不是圖自己優秀嘛。
    最終,曾經那個最偏愛自己,對自己最好的那個人不得不退身而去,變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當無人再信純粹的幫助,那幫助也就成了別有用心,甚至是一種原罪。
    ——這裏的原罪也是在指皆有罪,幫忙是罪,不幫也是罪,還真不如直接提條件反倒更容易讓人信服。
    ——可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習慣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別人的真心。眼中隻存留著不公與歹念,再難容下點滴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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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那個人也不想從此陌路,隻是事無回轉,早已無能為力,隻留一地淚傷,還深覺過於犯賤。
    若不犯賤,又何必要多管閑事?
    做個不痛不癢的朋友,應也是最沒難度的;要怪也要怪他自己亂發善心,極力想要挽救另一人命中注定的悲慘結局罷了。
    結果呢?非但挽救不了,還將自己搞得遍體鱗傷、啥也不是。
    從一定意義上講,這也是他應得的——一介凡人還想扭轉天道?這他娘的不是自取其辱,還能是什麽?他不僅不能如願,往後也定會為曾經的善心付出代價!
    ——妄自道破天機的人,自然要付出代價。隻是,這代價他不會道出,也會極力隱藏,默默承受著反噬所帶來的一切傷痛。
    ——縱使神佛在無力救贖信徒時,也會再無顏麵。
    ——使神佛無顏麵的並不是特定的某個人,而是神佛的善心和想要改變他人的愚昧想法。
    所以呀,任憑信徒如何詆毀、辱罵,神佛也隻願保持沉默。
    即便被人推倒了自己的尊像,神佛也絕不會再多看一眼自以為是的凡人。
    試問,將一切過錯歸結於他人和世道的人,又要如何拯救?
    隻注重得到,卻不思反省,更不懂得滿足和報恩。
    助人,人喜;不助,便會遭怨。
    就算過了眼前這一關,難道就沒有下一道難關了嗎?
    ——若無法常伴、解某人一世之憂,那在最開始時就該做個啞巴!
    沈安若不想做個神佛,卻也選擇了神佛的漠然。
    她深知原諒是種奢侈,放過陳良左容易,淨化陳良左的怨氣卻斷難做到。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殺掉陳良左;唯有殺掉陳良左,才能給予其他人公平。
    除此之外,她也曾認真拆解過“浪子回頭金不換”這句話。
    簡單來說,就是一個人能認識到自己的嚴重錯誤,並下決心徹底改正、重新做人,這種行為和精神上的轉變,其價值是任何物質財富都無法比擬的,是最值得珍惜和肯定的。
    由此可見,想要痛改前非也是有局限性的,首先要認識到自己的錯誤,然後要具備改變自己的動力和勇氣,兩者缺一不可,相輔相成。
    可,少年易知返,成年人卻難以改變,其思想已固化,能成為如今的模樣定經過深思熟慮,進行過次次鋪墊。
    無次次鋪墊,也斷然壞得不透徹;凡是能成為徹頭徹尾的壞人的,且還有些成就的,也是再難回頭的。
    隻因,他們嚐到了壞的甜頭,隻要一直這般壞下去,那他們也會得到得更多。
    而,這裏麵的甜頭卻又是多樣的,有些是精神上的愉悅感,有些是物質上的享受,也有些是外表的光鮮和被人尊重的快感,亦有些人早已將“壞”當成了信仰。
    無論是哪種甜頭,都會讓人不可自拔,沉醉其中。
    因為,沒人願意失去;也因為,失去現有的一切後,連他們自己都無法體會到自己的價值了。
    所以,這世上也便有了“一抹黑走到底”的說法。
    要說這句話全然不對,那也不盡然。
    不是有人說過嘛,一抹黑走到底,成功者都是永不言棄的。
    這就要再說說每個人對成功的不同定義了,可要說到自我理解又永遠無法真正說明白。
    總之,一旦加上個人情感、個人看法、個人認為的表述,那一定是沒錯的。
    神佛尚且改變不了一個人的思想,更何況是芸芸眾生中的某個人呢?
    同樣的道理,沈安若在聽到陳良左敘述自我經曆後,她已覺得陳良左無藥可救。
    在這個世上,沒有任何感悟和體會能比自我經曆還要刻骨銘心了。
    都自我經曆過了,都受過諸多不公和欺辱了,還要選擇欺壓她人,那又如何能改過自新呢?
    更何況,陳良左還赤裸裸地詆毀沈安若,蔑視著天底下的所有女子。
    這本就是不可活的作死,如果沈安若不殺他,那才是助紂為虐呢。
    鎮北王府的書房依舊壓抑得讓人無法喘息,婢女持渺小到極致的姿態也已跪身多時,直到杜芸卿出現,輕輕取下沈安若手中的匕首,並為其擦拭著血漬後,氣氛才有所緩解。
    “擦不幹淨的...即便,能擦幹淨,也擦不幹淨孤的心...”
    杜芸卿圓目微顫,緊緊凝視著沈安若,幾度欲喃出著什麽,卻終顯無力。
    “杜盟主無需想著如何安慰孤...想來,杜盟主應早就知曉鎮北王府中的這些肮髒勾當了。不然,也不會以這種方式邀孤回到王府中了...”
    杜芸卿聽後,已再難自持,微搖著頭,雙手已顫,“安若,你誤會了。此次,我之所以回來並不是因為這些,我隻是無意間來到王府想要私下見你一麵,卻不想看到了陳良左作威作福的醜惡嘴臉...”
    “你叫薛更男,對嗎?”沈安若無心聽杜芸卿解釋,不僅無視著杜芸卿,還直接打斷了杜芸卿的話。她見薛更男微微點頭後,又繼續說道:“你現下就去“雲闕閣”接回朱珠。若,“雲闕閣”不放人,莫要過多糾纏,直接返回王府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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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見薛更男左右斜看,處處透著膽怯與無助,接著強調道:“孤要你獨自前去,你可道明是授了孤的意。如果你實在不敢孤身前往,孤會為你備些銀子,從此你就離開鎮北王府吧。”
    “不...”薛更男聽到自己要被攆走後,極度慌亂地道出一個“不”字;待她再次抬眸看了一眼沈安若後,又道:“奴婢不想離開王府,我爹還等著我的月俸看病...我好不容易才通過王爺的考核,又怎能離開王府呢...”
    她若不提考核,沈安若還真就忘了當初齊麟為這些婢女設下的眾多關卡了,能留在鎮北王府的確不易,不說九死一生吧,那也皆得到過齊麟的認可。
    可沈安若並不打算給齊麟麵子,他齊麟無故消失那麽久豈不也沒顧及過她沈安若的顏麵嗎?
    “你不想走就可以不走了嗎?就算你已通過王爺的考核那又怎樣?難道,就因要為你爹治病,你就甘願被人欺辱或索性選擇自戕嗎?”
    薛更男,忙道:“奴婢能為鎮北王府而死,那也死得其所。若王妃未及時出現,奴婢就算一死又如何?隻要能引起朝廷關注,那陳良左的惡行也早晚會傳到王妃耳中...屆時,王妃也好清理府中汙穢,保下王府清譽。”
    沈安若上上下下打量了薛更男一番,沉聲道:“既然你連死都不怕,還怕去往“雲闕閣”嗎?”
    薛更男,咬牙道:“奴婢不怕!王妃既讓奴婢去,那奴婢就去。隻是,奴婢畢竟人微言輕,怕適得其反,不但救不出朱珠,還會致朱珠於險境...”
    “哦?”沈安若,說,“此話怎講?”
    薛更男,道:“或許,“雲闕閣”尚不知朱珠的身份,隻當朱珠是尋常人家的女兒。可若奴婢亮明身份,直接向“雲闕閣”要人,如果“雲闕閣”百般抵賴,設法隱藏此事,那也定會讓朱珠徹底消失的...他們自然不會將奴婢放在眼中,但,他們卻也斷然不敢得罪鎮北王府,所以,唯一的辦法也是抹掉與朱珠相關的一切痕跡。”
    沈安若,淡淡一笑,“你能有這般思慮也沒錯,但,“雲闕閣”是不會抵賴的,除非素棠真想與孤一戰。”
    薛更男,弓腿一禮,“王妃既已算到結果,那奴婢現下就前往“雲闕閣”。”
    沈安若十分隨意地揮了下手,“去吧。”
    她看著薛更男走出書房後,又垂眸掃了掃其他跪身不起的婢女,“孤知曉你們受委屈了...若你們當中有誰被陳良左欺辱過,孤願以重金彌補你們...”
    她見婢女各個不言,再次柔聲道:“你們放心,孤不會讓任何流言蜚語出現,你們畢竟是鎮北王府的婢女,在此受了委屈,孤也有責任。孤希望你們能勇敢站出來,也好使孤少些愧意...”
    沒曾想,兩語過後還是沒人肯站出來。
    ——這就不得不讓沈安若納悶了,難不成陳良左的齷齪想法並未得逞?
    就在這時,突有一婢女哭訴道:“奴婢...奴婢請王妃快去救救彩蓮吧...”
    “彩蓮?”沈安若微皺柳眉,問道:“你可是...彩蓮本人?”
    由於該婢女說話既快又是哭訴,導致沈安若一時之間還真分不出彩蓮是否正是該婢女的名諱。
    該婢女,連連叩首道:“不,奴婢名為趙喜娘,彩蓮乃是與奴婢同住一房的另一個婢女。”
    沈安若乍現驚眸,又極快恢複平靜——果然不出她所料,陳良左應真得逞過,若從未得逞,又怎會明目張膽的說出那些張狂之語呢。這人呀,在起歹念時,通常都會先拿某人試試手;若成了,才會再生出更加大膽的想法。
    “彩蓮怎麽了?可是被陳良左欺負過?”
    趙喜娘緩緩抬眸,淚水早已掛滿了整張臉,“彩蓮是我們當中最小的一名婢女,前不久陳良左深夜潛入奴婢和彩蓮的房中,欲要對彩蓮行不苟之事。彩蓮的驚呼聲喚醒了奴婢,奴婢雖與彩蓮聯手趕走了陳良左,但,第二天傍晚彩蓮便無故失蹤了。”
    沈安若一臉詫異,“失蹤?你能說得再詳細些嗎?”
    趙喜娘眉頭緊鎖,細細思索著,“那天,奴婢有留意過彩蓮,彩蓮曾多次在王府後門徘徊卻屢遭府中守衛驅離,彩蓮隻能返回繼續做工。可誰知,到了該用晚飯時,就不見彩蓮的身影了...”
    沈安若,當即道:“你現下就將王府守衛全都喚來,孤要一一過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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