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罵聲落,滿盤皆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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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階望著吳天翊寸步不讓的身影,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官袍玉帶,心中疑竇更甚。
    這燕藩世子既不恃寵而驕,也不敷衍了事,偏要揪著這點事不放,倒像是在等什麽?
    正思忖間,他忽然撫掌大笑,語氣裏帶著幾分故作的豁然:“還是世子心細,竟能顧及老人家傷情,老夫倒是疏忽了!”
    說罷便作勢要上前去扶那老人,眼底卻掠過一絲幾不可辨的探究 —— 這少年步步為營,偏在此處寸步不讓,他倒要看看,這看似平和的對峙之下,究竟藏著怎樣的後手。
    不等徐階近身,吳天翊已然側身一步擋在老人身前,拱手笑道:“閣老操勞國事,些許小事怎敢勞煩?”
    隨即對著身邊馬三揚聲喚道:“馬三!”
    馬三應聲上前,對著吳天翊躬身抱拳,沉聲應道:“屬下在!小王爺有何吩咐?”
    “先送老人家往前麵醫館好生診治,務必當心照料!”吳天翊指了指老人,眉頭微蹙吩咐道。
    “是,小王爺!”馬三立馬應道,隨即小心翼翼將老人背起。
    旁邊抱著小女孩的婦人見狀,頓時慌了神,抱著孩子的手臂緊了緊,腳步下意識跟著馬三挪了半步,又猛地頓住,眉頭緊蹙成一團。
    她望著馬三背著老人漸行漸遠的背影,又轉頭看向眼前這幾位官服鮮亮的大人,嘴唇囁嚅著,眼神裏滿是無措,像隻受驚的小鹿般怯生生望向吳天翊,連帶著懷裏的孩子也睜著烏溜溜的眼睛,不安地攥著她的衣襟。
    吳天翊看得分明,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唇角漾開一抹溫和的笑意:“嫂子莫慌,先讓老爺子去治傷要緊!”
    “等安頓好他,我再帶你去買身新衣裳 —— 你瞧孩子這小臉,定是餓壞了,咱們先尋個地方讓孩子墊墊肚子!”
    那女子聞言一怔,下意識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裹著的披風,料子是上好的雲錦,邊角還繡著暗紋,分明是眼前這位小王爺方才脫下給她禦寒遮羞的。
    先前被那惡少撕扯得破爛的衣襟被披風嚴嚴實實掩著,連帶著方才露在外麵的胳膊也藏進了溫暖的布料裏。
    此刻被他這般溫和提醒,再想起自己方才慌亂中竟忘了道謝,更忘了歸還,臉頰頓時騰起兩抹羞赧的紅暈,連耳根都熱得發燙。
    她抱著孩子往後縮了縮,聲音細若蚊蚋,帶著幾分局促的憨直:“俺……俺聽公子的……”
    話音剛落,懷裏的小女孩似是聽懂了 “墊肚子” 三個字,小腦袋在她懷裏蹭了蹭,小聲哼唧起來。
    那女子慌忙拍了拍孩子的背,抬眼時看向吳天翊的目光裏,除了感激,又多了幾分被體恤的羞赧,倒比先前少了些瑟縮,多了絲煙火氣的溫軟。
    此時吳天翊忽然轉頭指向一旁的徐階,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分,像是特意說給周遭看熱鬧的人聽:“嫂子,這位便是當朝內閣首輔徐閣老!”
    “有徐閣老在此,還怕沒個公道?徐閣老一生愛民如子,斷不會眼睜睜看著我等受委屈,想必也會應準我這點安排!”
    他刻意頓了頓,目光掃過圍觀人群裏那些探頭探腦的身影,聲音愈發清亮,像敲在銅鑼上的響錘:“徐閣老執掌中樞,素來以‘公正’二字立世,京城裏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隻要徐閣老在,便沒有撥不開的迷霧,沒有斷不清的曲直!”
    這話看似捧得極高,實則字字都在往徐階臉上貼金 —— 貼得越高,對方越難當眾拂他的麵子。
    吳天翊望著徐階,眼底帶著恰到好處的懇切,仿佛真是全然信賴這位老臣:“方才老人家被惡少打傷,婦孺受了驚嚇,我這點安排不過是讓傷者先治傷、幼童先果腹,想來徐閣老這般體恤下情,斷不會覺得不妥吧?”
    他特意把 “惡少”“傷者”“幼童” 幾個詞咬得極重,像是在給周遭百姓複述前因後果。
    人群裏果然響起一陣低低的附和,有人忍不住喊道:“徐閣老自然是公允的!”“公子說得在理,先讓老人家瞧病才是!”
    徐階看著吳天翊那副坦蕩模樣,再聽著周圍此起彼伏的聲援,心頭暗暗一沉。
    這少年年紀輕輕,竟把 “借勢” 二字玩得如此通透 —— 借著他的名頭,借著民心,硬生生把他架在了火上烤。
    他若應了,便是順著吳天翊的步子走;若不應,先前 “愛民如子” 的名聲便要打個折扣。
    徐階緩緩撫著長須,臉上擠出幾分溫和笑意,語氣卻四平八穩,聽不出喜怒:“世子仁心,老夫豈能不察?便依世子之意,先安頓好老人家與孩童吧!”
    吳天翊眼底飛快掠過一絲笑意,旋即躬身一禮,語氣恭敬卻帶著不容錯辨的鋒芒:“如此,便謝過徐閣老成全!想來有閣老這句話,便是借他們幾個膽子,也沒人敢再為難這祖孫三人了!”
    這話像根軟刺,輕輕紮在一旁的張承宗心上 —— 他剛還想把祖孫三人當 “刁民” 押走,此刻被吳天翊明晃晃點出來,臉色頓時青一陣白一陣,卻隻能訕訕地站著,半句反駁也說不出。
    周遭的看客們見徐閣老都應了,更是炸開了鍋,七嘴八舌地讚歎起來:
    “還是世子有辦法!”
    “徐閣老果然愛民!”
    “這下可好了,老人家能先瞧病了……”
    吳天翊聽著這些議論,唇角的弧度愈發柔和,卻沒人瞧見他眼底深處那抹算計的光 —— 這場戲,他不僅要唱下去,還要唱得讓滿京城都聽見,讓所有人都記著,燕藩的世子,是如何在徐閣老麵前,為幾個草芥百姓爭來一份體麵的。
    那紈絝張怙本就被方才的血腥場麵嚇得魂不附體,見徐階竟對吳天翊客客氣氣,還準了讓那祖孫三人先去治傷,頓時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也顧不上滿身泥雪,連滾帶爬地撲到徐階麵前,一把拽住他的官袍下擺,哭嚎道:“徐爺爺!您怎麽能就這麽放了他們?這些賤民敢打我,還傷了家裏的護院,您得為我做主啊!”
    他一邊喊,一邊指著吳天翊跳腳:“還有那姓吳的!他算什麽東西?不過是個失勢的藩王世子,竟敢在邵明城動刀殺人,徐爺爺您要是不治他的罪,日後阿貓阿狗都敢爬到咱們頭上了!”
    這話簡直是當眾打徐階的臉 —— 方才徐階才說要 “秉公處理”,還誇了吳天翊 “仁心”,這蠢貨轉眼就把 “藩王世子”“失勢” 等刺心的話喊出來,不僅拆穿了徐階刻意維持的平和,更把朝堂削藩的暗流擺到了明麵上。
    徐階的臉色 “唰” 地沉了下去,比巷口積雪下的凍泥還要黑!
    他攥著袖擺的手猛地收緊,指節泛白,若不是顧及身份,幾乎要一腳踹開這不知死活的東西。
    周遭的空氣瞬間凝固,連風都似停了停,隻餘下張怙那聒噪又愚蠢的哭喊。
    “怙兒,放肆!” 張承宗見狀魂都嚇飛了,這蠢貨簡直是往火坑裏跳!
    他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前,揚手就給了張怙一記耳光,“啪” 的一聲脆響,打得那紈絝原地轉了個圈,捂著臉頰愣愣地看著他。
    張承宗指著兒子,聲音因氣急而發顫:“徐閣老在此,豈容你這般胡言亂語!還不快給徐閣老、吳世子賠罪!”
    張怙被打懵了,半晌才反應過來,眼淚鼻涕糊了滿臉,卻還梗著脖子喊:“爹!你打我?這賤種欺負我,你不幫我反倒打我?”
    “你 ——” 張承宗氣得眼前發黑,恨不得當場把這孽障塞回娘胎裏。
    他知道,經這蠢貨一鬧,徐階心裏定然已是怒火中燒,先前那點緩和的餘地,怕是全被這混小子攪得稀爛了。
    可他更不知道自己這個龜兒子剛才指著吳天翊的一句 “賤種”,會把他逼到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絕境!
    那兩個字像一道驚雷劈在巷心,連飄落的雪片都似被震得在空中凝滯。
    吳天翊玄色的袍角在寒風中猛地一揚,方才還帶著幾分從容的眼神,此刻驟然冰封,眼底翻湧的戾氣比北境的暴雪還要凜冽。
    他緩緩側過身,目光如淬毒的匕首,直直射向張怙那張掛著鼻涕眼淚的臉,聲音裏聽不出半分情緒,卻比怒喝更讓人膽寒:“你再說一遍?”
    這一聲問,讓周遭的喧囂瞬間死寂,連護院的呻吟、百姓的抽氣都戛然而止。
    徐階隻覺得後頸的寒毛都豎了起來,指尖攥著的袍角幾乎要被絞碎。
    這哪裏是口頭禪?在這滿街百姓的眼皮底下,對著藩王世子罵出 “賤種” 二字,便是往鐵板上釘釘子 —— 釘的是張家的死罪,更是要把所有在場的官員都拖進泥潭。
    他身為內閣首輔,最清楚皇室對 “宗親體麵” 的看重,藩王雖受猜忌,卻仍是天家血脈,罵藩王世子為 “賤種”,與罵皇室先祖何異?
    若吳天翊鐵了心要較真,一紙奏折遞進宮裏,彈劾張怙 “辱罵宗親、藐視天威”,再把他徐階 “在場不糾、縱容姑息” 的由頭附上去,便是太後想保他,都得掂量掂量朝堂的唾沫星子。
    到那時,張家滿門抄斬是定數,他這個 “失察之臣” 少說也得丟了首輔之位,重則可能被冠上 “結黨營私、包庇惡徒” 的罪名,落得個抄家流放的下場。
    徐階斜睨了一眼還在地上抽搐的張怙,眼底的厭惡幾乎要溢出來!
    這蠢貨怕是到死都不明白,他罵的哪裏是吳天翊?分明是在掘自家祖墳,順帶拉著他這個閣老墊背!
    寒風卷著雪粒打在臉上,徐階卻覺得渾身滾燙,像有團火在五髒六腑裏燒 —— 他苦心經營數十年的聲望,竟要被這麽個蠢貨一句話毀於一旦。
    “張大人,” 徐階的聲音冷得像淬了冰,“看來今日之事,已不是‘嚴加管教’能了的!你最好祈禱,燕藩世子能念在‘朝廷體麵’四個字上,給你留條活路!”
    這話既是警告張承宗,也是在給自己留後路,他抬手按了按發緊的太陽穴,隻覺得自己真的不應該淌這場渾水!
    可是此時他抬起頭看吳天翊那眼神,心中頓時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