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姑娘，跑出去，不是被賣進窯子裏，就是成為別人的盤中餐。
    當初柳絮在的時候，救過老婦人一命，因此，老婦人才冒著危險，教她們如何保命。
    柳絮夫妻死後，留下來的屋子、錢財、糧食，村裏那些喪了良心的，哪有不心動的。
    難道隻有村長一人動了貪念嗎？
    不，是所有人都動了貪念，隻是他們的膽子沒村長大，隻想讓村長出麵，然後跟在村長後麵喝湯。
    包括老婦人的兒子媳婦，也是這樣想的，但老婦人受過柳絮的恩惠，於心不忍，這才偷偷叮囑兩姐妹。
    即使是盛世，也有吃絕戶的，更何況這亂世？
    老婦人再三叮囑道：“你們去吳家的莊子，那邊有不少人受過你母親的恩惠，他們也不會貪你家的東西，你們去求他們，他們定然會收留你們。記住，一定要留在那邊，離了那裏，你們就活不了了。”
    說完，老婦人就將兩個小姑娘推了出去，將門又輕輕關上，揮手趕兩人走。
    現在，村裏人都盯著她們，自家隻是外來戶，即使有心，也無力呀。
    老婦人能做的，也隻有這些了。
    她老了，要靠著兒子活，兒子唯一的良心也快沒了。
    老婦人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下去。
    今早兒媳還在跟兒子爭吵，要將自己送到山上去，要省一人的口糧出來，兒媳又懷上了。
    兒子那時候沉默不語，顯然是心動了。
    老婦人歎息一聲，自己也活得夠久了。
    等兩姐妹走後，老婦人從屋裏拿出稻草搓成的草繩，費力甩到屋裏唯一的木梁上。
    唉，年紀大了，眼睛也花了，連橫梁都看不清在哪了？
    曾經，她也是十裏八鄉出了名的繡娘，就是眼神好，才能做那些細致的功夫。
    現如今，紡織布匹，都紡不均勻了。
    老了，沒用了。
    也不該再活下去了。
    老婦人顫巍巍的站起身子，費了老大的勁兒，才將草繩扔上去。
    看著那晃動的草繩，老婦人露出一抹笑來。
    原來，自己也還沒那麽老嘛，這繩子不是扔上去了？
    拖來不穩當的竹凳，老婦人用一條草繩，結束了自己漫長而苦澀的一生。
    “姐姐，我們要像杜奶奶說的，賣身為奴嗎？做了奴才後，主家會不會打，會不會罵我們？”小梅擔憂又害怕。
    小菊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放心，姐姐會護著你的。”
    小梅擔心為奴後，會不會挨打，小菊卻擔心，吳家不肯收她們。
    這個世道，想要賣身給富戶做奴的人，太多了。
    不是壯勞力，富戶還不一定收，她們兩個不過是七歲的孩子，幹不了什麽重活，隻怕吳家是不會收的。
    小菊在想，吳家進不去，要不要去鎮上，尋個人牙子，將她們姐妹賣進哪個良善一點的人家。
    不要賣身銀子也成的，隻要能活下去。
    姐妹兩人回到家裏，想著老婦人的叮囑，想要將家裏的書籍藏起來。
    小菊看著這一遝書，全藏起來，肯定會讓村人生疑，就對小梅道：“這些書，全藏起來，很難，我們揀要緊的藏，留兩本不甚重要的放外邊。”
    小梅紅著眼眶，拿出一本千字文來，對小菊道：“姐姐，這是阿娘給咱們識字用的，這本就留著吧。”裏麵，還有阿娘給她們批注的文字，小梅想留下來，看著這些字，就像是母親還在一般。
    “好。”小菊將千字文放包袱裏，然後拿出一本琴譜，又挑了一本經書，好像是佛經，又拿出一本論語，想了想，拿了一本醫藥相關的出來。
    這些放在了一旁，其餘的，姐妹兩人用破包袱包起來，趁著夜色將東西埋到了村外。
    還有幾錢銀子，這些都是柳絮平日裏分著放，藏著的。
    姐妹兩人翻到了，就一起埋起來。
    因著鋤頭都被人“借”走了，姐妹兩人用石塊跟瓦片挖的坑，被瓦片劃傷，也顧不得疼，隻想將這些東西藏起來。
    還沒開春，姐妹兩人就累出了一身汗，夜裏冷，姐妹兩人凍得臉色發青，緊緊的挨在一起，互相取暖。
    家裏的衣裳，被鄰裏拿走了，厚實一點的冬衣也沒了。
    小菊知道，在入冬前，她必須帶著妹妹找到安生的地方，不然，她們過不了今年。
    家裏唯一還剩下值錢的東西，除了房屋，就是那口完好水缸跟床上的一床被子。
    還能接著用的桌椅，都被村人用借口搬走了。
    門板都借著安置遺體的借口，給拆卸了。
    望著空洞洞的大門，曾經的家，現如今卻化作野獸，要將兩個幼小的孩童吞沒。
    “姐姐，這房子，我不想給他們。”姐妹兩人緊緊的裹著薄被，曾經暖和的被子，都被人拿走了，說是要給死去李大郎夫妻裹身，但姐妹兩人卻沒有看見。
    小菊抿抿唇，啞聲道：“沒關係，不過是兩間房子，他們要，就給他們吧。”
    這房子，小菊也不想給，可是形勢比人強，不給，就會沒命，給了，還能苟延殘喘兩日。
    要是不給，隻怕，明日她們姐妹就走不出村子了。
    日後，定然會讓他們，血債血償。
    雙生的姐妹，性子又能差多少。
    隻不過，比起小梅的外放，小菊更加內斂，將一切都記在了心間，不論是恨還是恩，她都會一一記得，日後有機會，定然會找補回來。
    小菊一遍遍告訴自己，要忍下來，現下最關鍵的是要帶著妹妹活下去。
    小菊一遍遍回想杜奶奶的話，該如何進吳家的莊子？
    村裏人是不會讓她們去莊子的。
    曾經親切的鄰裏，現如今卻成了嗜血的野獸，對她們露出森森獠牙。
    想到此處，小菊道：“走，咱們現在就走，去吳家莊子那邊。再不走，咱們就走不了了。”
    小梅有些懵，不知道姐姐為什麽突然將自己拉起來，但姐姐說走，她便跟著姐姐走，也不問為什麽。
    小菊帶著妹妹去了灶屋，找到兩枝柴，從薄棉絮中掏出棉絮，浸在已經空了的豆油罐子裏，吸取那少得可憐的豆油。
    將棉絮用繩子綁在木柴上，拿起藏起來的打火石，拉著妹妹趁著夜色出了村子。
    直到走出了村，小菊才敢點燃火把。
    憑借著模糊的記憶，帶著妹妹走向一條昏暗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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