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0章 對不起,我們沒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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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不清誰是誰,詩伯左耳後的那顆痣被血蓋住了,詩經右手背上的疤痕也泡在血水裏,隻有兩人腳上那雙同款的黑色布鞋還能看出些相似,隻是一隻鞋幫歪著,另一隻的鞋帶散成了麻花。
    窗戶開在房間最裏麵的牆上,玻璃上布滿裂紋,用透明膠帶交叉貼著,卻還是擋不住穿堂風,吹得窗邊的舊窗簾嘩嘩作響。
    窗簾是褪色的綠格子,邊角磨得發毛,一半垂在地上,一半被高老頭的身體壓住。
    高老頭半個身子探出窗外,下半身還在屋內,卡在窗框裏。
    他的灰色中山裝後心處有個黑洞,血順著衣擺滴落在窗台上,積成一小灘,又順著牆縫往下流,在牆麵上畫出彎彎曲曲的紅線。
    他的頭歪向左邊,花白的頭發垂在窗外,被風一吹輕輕晃動,露出脖頸上鬆弛的皮膚,上麵沾著些草屑。
    一隻枯瘦的手抓著窗框,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另一隻手垂在窗外,指尖離樓下的空調外機隻有一尺距離。
    靠近牆角的地方堆著半人高的垃圾堆,發出最濃烈的酸腐味。
    郝叟就倒在那堆垃圾旁邊,他的身體蜷縮著,像是想鑽進那些破爛裏。
    他身上那件沾滿油汙的灰色夾克和垃圾堆裏的舊報紙、空酒瓶混在一起,不仔細看根本分不清哪裏是衣服哪裏是垃圾。
    他的臉埋在一個發黴的紙箱裏,露出的後頸上有塊暗紫色的淤青,一隻腳穿著破皮鞋,另一隻腳光著,腳底沾著塊嚼過的口香糖,上麵還粘著根頭發。
    垃圾堆裏有吃剩的盒飯,米飯已經發黑,幾片青菜葉爛成了泥,一隻蒼蠅正趴在上麵,被王皓陽的腳步聲驚起,嗡嗡地飛到郝叟的頭發上。
    房間裏的擺設簡單得可憐:一張掉漆的木桌靠窗放著,上麵擺著個缺了口的搪瓷缸,裏麵還剩小半缸渾濁的茶水,水麵浮著一層油膜。
    桌角堆著幾本卷了邊的雜誌,封麵人物的臉被煙頭燙出好幾個洞。
    牆角立著個鏽跡斑斑的鐵架床,床墊露出了裏麵的黃色棉絮,上麵扔著件皺巴巴的襯衫,領口處的汗漬已經發黑。
    牆上的掛鍾停在三點十七分,指針卡在那裏一動不動,隻有鍾擺還微微晃著,發出微弱的滴答聲,在這死寂的房間裏顯得格外清晰。
    地板上散落著幾顆彈殼,其中一顆滾到了詩伯的手邊,殼身還泛著淡淡的銅色,邊緣卻沾著暗紅的血。
    靠近沙發的地方有個翻倒的玻璃杯,碎片濺得到處都是,其中一塊沾著血,在從窗戶透進來的微弱天光下閃著冷光。
    魏梓濠扶著門框幹嘔起來,胃裏翻江倒海。
    王皓陽卻僵在原地,目光掃過這一片狼藉,鼻腔裏的血腥味越來越濃,像是要鑽進骨髓裏。
    窗外的風還在吹,卷起窗簾,露出外麵灰蒙蒙的天,遠處傳來幾聲模糊的汽車鳴笛,襯得這房間裏的死寂越發沉重,仿佛連空氣都凝固成了暗紅色的塊,壓得人喘不過氣。
    王皓陽的視線像被釘在了地上那片血泊裏,詩伯和詩經交纏的身體在他眼裏漸漸模糊,轉而疊成三東的臉。
    他前段時間還剛剛,還和清冬開了一個那麽大的玩笑,還信誓旦旦的給他們承諾,或許沒有那些承諾,他們也不會寄希望於大家。
    王皓陽還聽見自己胸腔裏震出的底氣,可現在那股氣像是被人從喉嚨裏生生抽走,隻剩下空洞的回響。
    “怎麽會……”魏梓濠的聲音在發抖,他抬手想去抹臉,卻發現手心全是冷汗,黏在下巴上涼得刺骨。
    他們明明已經預料到了危險,他們第一時間就趕了過來,怎麽推開門就是這樣?
    王皓陽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疼意卻穿不透那層厚厚的麻木。
    魏梓濠突然蹲下去,雙手死死抓著自己的頭發。
    他腦子裏全是剛才門口那個麻子臉的喘息聲,那人喉嚨裏的血沫子咕嘟作響時,是不是在說“快……裏麵……”?
    他們剛才為什麽不先聽聽他說什麽?為什麽一腳踹開門就隻顧著看裏麵的慘狀?
    如果早一秒鍾,是不是能從他嘴裏摳出點什麽?
    可再抬頭看那扇虛掩的門,門口的人已經沒了動靜,蜷縮的身體像團破布,剛才那點微弱的呼吸聲,原來就是最後的示警。
    “我們該怎麽辦?”王皓陽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問,卻不知道是在問魏梓濠,還是在問空氣。
    他的目光掃過大姐大圓睜的眼睛,那雙總是帶著銳氣的眼睛,此刻空洞得能映出他自己的影子,一個穿著沾滿灰塵的夾克,褲腳還沾著巷口泥點的懦夫。
    王皓陽的胸口像被塞進一團浸了水的棉花,悶得喘不上氣。
    愧疚像藤蔓一樣順著脊椎往上爬,纏得他後頸發僵。
    三東把人托付給他們時,眼裏的信任像塊石頭壓在他心上。
    他現在甚至不敢去想三東的臉,怕看見那雙眼睛裏的光一點點滅下去,怕聽見自己說“對不起”時,三東會笑出聲來。
    那種失望透頂的笑,比哭更讓人難受。
    “叫人嗎?”魏梓濠突然抬頭,眼裏布滿血絲,“還是……先把人弄走?”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弄去哪裏?怎麽弄?他們連保護這些人都沒做到。
    王皓陽搖搖頭,又點點頭,最後隻是盯著高老頭垂在窗外的手。那隻手還保持著抓握的姿勢,指縫裏卡著片玻璃碴,像在死死攥著什麽。
    現在這半個人探在窗外,像被什麽東西硬生生拽著,連個全屍都沒留下。
    “我們明明……”魏梓濠的聲音哽咽了,“明明已經最快了,怎麽還是晚了?”
    他低頭看著自己空蕩蕩的手腕,表帶扣還硌在肉裏,留下道紅印。
    剛才衝上樓時,樓梯間的聲控燈隨著他們的腳步聲亮了又滅,他還聽見王皓陽粗重的喘息,以為自己跑得夠快了,快得能趕在死神前麵。
    王皓陽突然靠在牆上,後腦勺撞在剝落的牆皮上,發出沉悶的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