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一個聖三一說什麽道理呢？來！和我廝殺！”
    孫必振舉起公平之矛，朝聖鼠殺去。
    聖鼠也不是等閑之輩，他看對方起了殺心，趕忙掐了一個天火教的不焚咒，隨即用無中生火的奧義生出烈焰，用熾熱的火焰攔住了孫必振。
    加入聖三一之前，聖鼠和天火一樣，都是拜火教的門徒，後來天火在大煉獄成立了天火教，聖鼠則對成立密教沒有興趣，因此和天火漸行漸遠了。
    拜火教信仰的是火神，拜火教的信徒因此最精通無中生火的技藝，雖然“無中生火”是每一位得炁之人的必修課，但生火的同時也會引燃自己，但拜火教的信徒則有不焚咒護體，因此可以肆無忌憚地生火。
    孫必振果然被聖鼠身上迸發出的烈焰逼退，躲到了臥室一角，捂著額頭上的六指斷手呢喃自語。
    “不，不，不……”
    聖鼠以為孫必振是在自說自話，殊不知孫必振是在和他額頭上的六指斷手對話。
    遮住孫必振雙眼的六指斷手越發的紅了，手背上的血管膨脹，散發出黑紫色。
    “唏……”聖鼠懷疑孫必振已經著相，疑心病重的他不敢貿然使用自己的“潤”，而是用炁發起了攻擊。
    赤身裸體的聖鼠右手攥拳朝孫必振的麵門打去，但這隻是個幌子，他的左手暗中掐了一股尖利的炁，以萬鈞之力朝孫必振的小腹刺去。
    聖鼠很聰明，他看出孫必振沒能完全控製六指斷手的力量，如果孫必振想要自保，就必須要放棄斷手；如果他選擇斷手，勢必就要被聖鼠重創。
    果然，麵對聖鼠的佯攻，孫必振舉起手臂護住了麵門。
    隻聽見“噗嗤”一聲輕響，聖鼠的右手紮穿了孫必振的肚子，從他身體後方穿了出來。
    “嗬。”
    聖鼠先是得意地笑了一聲，但他的神情突然變得嚴肅，右手上傳來奇怪的觸感，那窸窸窣窣的感覺，那牛虻一般的蟄刺感……聖鼠感覺右手觸摸到的不是內髒，而是一堆蠕動、躁動、爬動的東西。
    意識到情況不對的聖鼠趕忙抽出手，他的右手帶出了一條血淋淋的腸子，褐紅色的血灑在地上。
    “什麽？”
    看到這內髒並無異樣，聖鼠慌了——莫非自己中了對方的幻術？
    聖鼠活了一千五百多年，他早已精通大祭司之間的戰鬥方式，知道幻術才是克敵製勝的關鍵，因此倍感緊張、冷汗直下。
    但聖鼠不知道的是，孫必振根本沒有使用幻術，他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這就更糟糕了，因為，聖鼠緊接著看到的東西很難被理解，也很難被認為是真實的……
    孫必振發出痛苦的呻吟，他的小腹被聖鼠開了一個十公分的口子，內髒被拽了出來。
    除了內髒，還有血。
    還有手，對，還有手。
    伴隨著孫必振的痛叫，逐漸有六指血手從他的傷口內湧出，順著腸子爬向聖鼠。
    聖鼠慌忙丟掉手裏的腸子，緩緩後撤到了牆邊，警惕地看著孫必振。
    越來越多的斷手從孫必振的傷口中湧出，淤積在了地上，但這些斷手似乎對聖鼠沒有敵意，隻是毫無目的地四處亂爬著。
    雖然斷手沒有發動攻擊，聖鼠卻害怕了，他眼睜睜看著孫必振被斷手淹沒，他開始懷疑被斷手淹沒的不是孫必振，而是自己。
    “什麽？這是什麽古怪幻術？為什麽要圍困自己？我從沒聽說過這等妖術……不對，我聽說過，我聽神司提到過。”
    回憶如潮水般湧來，聖鼠想起了自己和神司的一段對話……
    聖鼠認識神司，兩人雖然沒有成為炮友，卻是關係很好的朋友，畢竟兩人相處了幾百年，如果關係不好早就不相往來了。
    因此，聖鼠曾經問過神司，薔薇神的幻術厲害在何處，為何各大密教皆有幻術，卻都奉薔薇幻術為至尊幻術？
    神司想了想，將右手塞進耳朵，扣了扣腦子，繼而平靜地回答道：
    “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充其量就是難以看破。
    你知道的，幻術這東西，在地獄裏最恐怖，在人間就差得多，原因在於無光地獄本身就有許多幻象，中了幻術的人分不清自己看到的東西到底是真是假，所以意識不到自己中了幻術。
    但在凡世就不行了，凡人看見了幻術裏的詭譎異樣，立刻就知道自己中幻術了，也就會 格外提防，那樣一來，幻術就沒有什麽意義了。”
    聖鼠是個聰明的鼠人，一點就通，他追問道：“你的意思是，薔薇神的幻術，能夠讓人意識不到自己中了幻術？”
    神司壞笑著點了點頭。
    “不錯，普通的幻術總是和現實大相徑庭，帶給人極強的違和感，因此非常容易看破。
    高明的幻術往往是真假摻半，或者層層嵌套，好讓對手疲於區分真假，即便對手察覺到了異樣，進而看破了表層幻術，還有深層幻術等著他。
    但這些都不是最高明的幻術，最高明的幻術隻有一門，那就是我叛教之前修習的薔薇幻術，也被人稱為至高幻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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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薔薇幻術之所以被稱為幻術的至高傑作，就是因為中了薔薇幻術的人依然能感知到現實，察覺不到任何違和感，即使看到了萬般幻象，卻和現實融為一體，離奇幻象卻顯得無比合理，這才是最難看破的幻術！”
    聖鼠讚歎地點了點頭，繼續問道：“敢問，你能看穿薔薇幻術嗎？”
    神司想了想，麵無表情地搖了搖頭。
    “很可惜，不能。”
    “為什麽？即使你學過薔薇幻術也看不穿嗎？”
    神司笑道：“這你就有所不知了，薔薇幻術雖然詭譎怪異，卻亦真亦假、亦假亦真，讓人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因此才稱得上最高明的幻術！
    如果你中了薔薇幻術，你看到的一切就不能用‘真假摻半’形容了，事實上你看到的東西就是真實發生的事情。
    比方說，如果你看到幻覺中的人中了一刀，那多半是你自己中了一刀；又或者你在幻覺中聽到有人叫喊，那聲音多半就是真實的，並不是幻覺。
    薔薇幻術可怕就可怕在這裏，汝之所見，皆是事實，隻是因果顛倒、反複無常，叫人捉摸不透。”
    因果顛倒、反複無常、捉摸不透……
    因果顛倒、反複無常、捉摸不透……
    “因果顛倒、反複無常、捉摸不透……”
    渾身冒火的聖鼠呢喃著十二個字，現在，他堅信自己中了孫必振的幻術，雖然身上罩著火焰，卻感到通體冰涼。
    “糟了，太糟了，神司說得對，我一定是遇上了最高明的幻術！”聖鼠自言自語道。
    聖鼠發呆時，孫必振已經被斷手團團裹了起來，化作了一顆深紅色的血肉蟲蛹。
    看著那由斷手組成、像心髒般呼吸泵動的血肉蟲蛹，聖鼠下意識地認為，自己才是被斷手圍困的人！他聽著孫必振發出的哀嚎，下意識地以為那哀嚎聲來自自己！
    “壞了！我中幻術了！我看不透！我看不透！！”
    聖鼠深知，在大能交手時，能否看破敵人的幻術關乎生死，但他直到此時都沒能看出任何端倪，足見孫必振的幻術已經出神入化，此人絕非等閑！結合他殺穿方碑來到此地卻無人報信，足見此人預謀已久，今日來此絕不是意氣用事！
    “他是來取我性命的！”聖鼠如此想道。
    既然如此，聖鼠再也不敢有所保留了，他不假思索，“哢嚓”一聲，掰斷了自己的左手小指。
    痛苦襲來，聖鼠用冷峻的目光看向血肉蟲蛹，卻仍看不到任何破綻，他一咬牙，伸手扣瞎了自己的左眼，用右眼仔細看去，仍看不穿孫必振的幻術。
    這也難怪，畢竟孫必振根本沒用幻術。
    但聖鼠堅信自己中了幻術！不但中了幻術，還是最要命、最邪門的那種幻術！
    聖鼠感覺呼吸急促、喘不過氣，這隻是他過分緊張帶來的正常生理反應，他卻以為自己已經被斷手蟲蛹團團圍住，將要窒息。
    “惡毒啊！天下還有這般惡毒的幻術！我活了千載，今日算開了眼了！”
    聖鼠害怕極了，沒想到斷指、扣眼帶來的痛楚都不足以破除對方的幻術，聖鼠認為自己已經走投無路，低頭看向了自己的命根子。
    據說，男性所能承受的痛苦，莫過於孤睾。
    “我一定要活下去。”聖鼠如此想著，伸出顫抖的右手，捏碎了自己的一顆睾丸。
    痛，劇痛。
    聖鼠痛得站不住了，他哆哆嗦嗦地緩緩跪在了地板上，仰頭望著孫必振的斷手，卻仍看不到任何破綻。
    “嘻，嘻嘻，莫不是我今日非死不可？”
    聖鼠絕望了，此時此刻，他也顧不上什麽了，如果他看不透真假，那便去他媽的真假！
    麵對孫必振的無數斷手，聖鼠發動了自己的潤——烈焰焚城。
    烈焰焚城，顧名思義，就是用烈火去焚燒城池。
    頃刻間，聖三一的方碑之內被烈焰填滿了，剛剛蘇醒的聖三一死人們被突然襲來的烈焰燒成了灰燼，聖鼠的這一殺招能否殺死孫必振尚未可知，但他確實將自己的嘍囉們燒成了灰灰。
    巨量的炁、蘋果花味道的炁充斥著整個臥室，烈焰緩緩落下，斷了一指、缺了一眼的聖鼠喘著粗氣，靜靜看向烈焰湧動的地板。
    地板中央，被燒成碳的斷手肉團不再動彈了。
    “成、成了嗎？”
    聖鼠猶豫著走向房間中央的碳丸。
    碳丸猛地動了一下，碎裂開來，碳色的粉塵四散，聖鼠慌忙後退。
    “這……這……這是……”
    待碳粉落下後，聖鼠驚訝地看到，炭黑色幕布之後，孫必振以上吊的姿態懸浮在半空。
    卻不是向下，而是向上。
    是的，孫必振倒吊在了空中，腦袋衝下，腳尖朝上，一手抓著長矛，右手抓著金剛琢。
    吊住孫必振的繩子並非繩子，而是腸子，腸子的一端繞在孫必振的脖子上，另一端虛空漂浮在距離地板五公分的位置，無所依憑。
    孫必振臉上，那碩大的六指斷手變回了原本的鮮紅色，看來，孫必振戰勝了它，重新奪取了身體的支配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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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瞪口呆的聖鼠完全忘記了自己的本領，他隻是本能地後退了半步，卻聽到孫必振開始吟詠戲武神的往生咒。
    “龍兮龍兮，天下太平……”
    聽到“天下太平”四個字，聖鼠的瞳孔劇烈收縮了一下。
    聖鼠活了千載，知識淵博，他聽說過武神祠有一名“高懸大聖”，也知道那“高懸大聖”綽號吊帶襪。
    這些事，武神祠的戲子也知道，但是聖鼠知道一件連戲子們都不知道的事情：所謂的“高懸大聖”其實是戲武神的兩位神選之一，雖然穿的是一身黑袍，扮的卻是白無常。
    有白無常，就有黑無常，白無常和黑無常乃是一對兒，白無常曰“一見生財”，黑無常曰“天下太平”。
    孫必振口出“天下太平”，這樣看來，他就是那武神祠的黑無常！！
    聖鼠頓時汗如雨下，他也顧不上胯部傳來的劇痛，轉身朝著側門奔逃。
    身後傳來孫必振毫無波瀾起伏的念咒聲音：
    “龍兮龍兮，天下太平，
    苦此久矣，終為泡影；
    龍兮龍兮，如晝如夜，
    紅花遍野，塵囂忘卻；
    龍兮龍兮，斧鉞之誅，
    芴乎芒乎，生門不入；
    龍兮龍兮，無君於上，
    不識夭殤，南麵稱王。
    迦利，枳多，娑婆訶。穢惡，去往生，成太平世界）
    ”
    聖鼠奪路而逃，路過一個拐角時，他用獨眼的餘光掃到了一名陌生人。
    更確切地說，是一名陌生的骷髏：他穿著保潔員的製服，背著一根人骨魚竿，背靠在一扇純黑色的門板上抽著煙，善意地朝聖鼠招了招手。
    聖鼠還沒意識到這骷髏是何來路，隻聽得身後傳來三個鮮紅色、大寫的地獄銘文：
    “胡不死？”
    言畢，聖鼠應聲而死。
    聖鼠倒在了地板上，胯下流出鮮血，血泊漸漸擴散。
    骷髏掐滅了煙，將抽剩下的半截煙塞進上衣口袋，朝聖鼠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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