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蠃魚·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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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雨蛻鱗後的第三天,我的手臂燙傷處開始發癢。
    "別撓,"嬌嬌拍開我的手,"傷口在愈合。"她換藥的動作比平時輕柔,藥膏裏混了小雨新脫落的鱗粉,泛著微弱的藍光。
    "癢得厲害,"我齜牙咧嘴地說,"像有螞蟻在皮膚下麵爬。"
    芳芳湊過來觀察:"咦?傷口周圍怎麽有鱗片紋路?"
    我低頭一看,結痂邊緣確實浮現出細密的網狀紋路,像是皮膚下嵌入了極細的藍色絲線。嬌嬌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湊近聞了聞:"你碰過小雨的鱗粉?"
    "幫她研磨過..."
    "糟了,"嬌嬌臉色驟變,"蠃魚鱗粉入血,會引發通感。"
    我還沒明白這個詞的含義,後院突然傳來"撲通"水聲。是小雨!我條件反射地站起來,卻在邁步的瞬間天旋地轉——眼前閃過無數破碎的畫麵:冰冷的水流滑過皮膚,光線在水麵折射成七彩,遠處傳來模糊的人聲...
    "歡喜?"芳芳的聲音把我拉回現實。我發現自己跪在地上,雙手撐著油膩的廚房地板,額頭滲出冷汗。
    嬌嬌蹲下來直視我的眼睛:"你剛才看到什麽?"
    "水下的...景象。"我喘著氣說,"像透過小雨的眼睛..."
    嬌嬌和芳芳交換了一個複雜的眼神。"通感開始了,"嬌嬌扶我坐下,"蠃魚鱗粉含有特殊物質,能短暫連接兩個生命體的感官係統。"
    我正想問這有什麽後果,又是一陣眩暈襲來。這次更強烈:我嚐到井水中鐵鏽的味道,聽到遠處公路上卡車引擎的震動,甚至能感知到水缸底部每一條細微的裂紋...
    "她在找你,"嬌嬌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快去,否則你們兩個都會難受。"
    跌跌撞撞地跑到後院,我看到小雨正扒著水缸邊緣幹嘔。她的眼睛布滿血絲,新生的鱗片忽明忽暗地閃爍。
    "歡喜..."她伸出手,指尖也在微微發光,"幫幫我..."
    碰到她手的瞬間,一股清涼感順著手臂蔓延,眩暈立刻減輕。但更奇怪的是,我竟然能感受到小雨此刻的情緒:恐懼中混雜著好奇,像一團糾纏的絲線。
    "你...感覺到我了?"小雨睜大眼睛,虹彩環繞的瞳孔微微擴大。
    我點點頭,突然意識到自己不用說話她也能明白——某種超越語言的連接在我們之間建立起來。這種感覺既奇妙又可怕,就像突然多出一個感官維度。
    嬌嬌跟過來,往水缸裏撒了把鹽。"暫時緩解症狀,"她解釋道,"但通感會持續24小時左右,直到鱗粉代謝完。"
    "我們會...共享所有感覺?"我有些忐忑地問。
    嬌嬌露出促狹的笑容:"隻包括五感,不包括思維。不過..."她意味深長地看了小雨一眼,"情緒波動會互相影響。"
    接下來的體驗堪稱魔幻。當小雨潛入水底,我能隱約看到水中折射的光影;而當我喝熱茶時,她會突然從水裏冒出來喊燙。最尷尬的是上廁所——我們不得不同意在這段時間裏都背對對方,避免共享某些過於私密的感受。
    中午用餐時,通感又帶來新發現。小雨破例坐在餐桌旁雖然身下墊著防水布),笨拙地嚐試用筷子夾菜。當芳芳做的紅燒肉進入她口中時,她突然僵住,眼眶瞬間濕潤。
    "怎麽了?太鹹?"我緊張地問。
    小雨搖頭,聲音哽咽:"原來...熟食是這樣的味道..."
    通過通感,我感受到她正經曆著信息過載:油脂的香氣、醬油的醇厚、八角的風味,這些對水族來說過於強烈的刺激,在她新生的味蕾上炸開。更複雜的是,她還同步接收著我這個人類對美食的愉悅反應——雙重體驗讓她不知所措。
    "慢點吃,"我輕聲說,自己也被她純粹的驚奇所感染,"還有很多。"
    小雨小心翼翼地咀嚼,每嚐一道菜就露出孩童般的驚喜。看著她發現麻婆豆腐裏的花椒時瞪圓的眼睛,我突然意識到水族平日過著怎樣單調的感官生活——隻有生魚、水草和冰冷的水流。
    下午,通感帶來更深的交流。小雨幫我給傷口換藥時,我無意中想起童年溺水的不快記憶。她立刻停下動作,手指輕輕撫過我手臂上的疤痕。
    "你怕水,"她陳述道,不是疑問,"所以那天跳進沸井..."
    我默認了。通過連接,她看到那個七歲男孩在湖中掙紮的畫麵,也感受到我至今對深水的恐懼。奇怪的是,分享這個秘密後,恐懼似乎減輕了些——就像痛苦被分擔了一樣。
    小雨沉默片刻,突然說:"我教你。"
    "教什麽?"
    "不怕水的方法。"她拉著我走向井邊,在我不由自主地退縮時,她捏了捏我的手,"相信我。"
    井水在陽光下閃著細碎的光。小雨讓我把手浸入水中,通過通感,她調整著自己的感知方式,將冰冷的水流轉化為溫柔的觸感。漸漸地,我記憶中的恐怖畫麵被新的感受覆蓋:水流像絲綢般滑過皮膚,陽光透過水麵形成搖曳的光斑,甚至能"聽"到水流與井壁摩擦產生的微妙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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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不可怕,"小雨輕聲說,"它隻是...不同。"
    我驚訝地發現自己不再發抖。雖然對深水的恐懼不會一夜消失,但某種堅冰已經開始融化。正當我想道謝時,通感突然帶來一陣尖銳的疼痛——是小雨的記憶碎片:黑暗的箱體,刺鼻的鹽味,金屬鉤劃破鱗片的劇痛...
    "獵妖師?"我下意識問。
    小雨縮回手,鱗片微微豎起:"小時候...被捕獲過。"
    這段記憶如此鮮明,以至於我手臂上的舊傷都開始隱隱作痛。我們沉默地坐在井邊,共享著這個痛苦的秘密,卻也在無言中建立起某種默契。
    傍晚時分,通感開始減弱。嬌嬌說這是好現象,但我莫名感到一絲失落。小雨似乎也有同感,她比平時更頻繁地浮出水麵,像要抓住最後的連接。
    "歡喜,"她突然說,"井底有東西。"
    "什麽東西?"
    "符號...以前沒有的。"她潛入水中,很快又浮上來,"來看。"
    雖然通感已經微弱,但她強烈的求知欲還是傳遞給了我。我找來防水手電,係上安全繩,在小雨的引導下潛入井中。
    水下世界比我想象的更加奇妙。光線在水中折射出無數光路,懸浮的微粒像星辰般閃爍。井壁長滿滑膩的青苔,而井底——確實出現了奇怪的刻痕。
    那些符號排列成環形,像是某種古老文字,在超聲波衝擊後從石縫中顯露出來。最奇怪的是,當我用手電照射時,符號會短暫地發出藍光,與小雨的鱗片顏色一模一樣。
    浮上水麵後,我憑著記憶畫出符號。嬌嬌看到後臉色大變:"這是...守井人符文。"
    "守井人?"
    "古老職業,"嬌嬌點燃一支煙,煙霧在夕陽中繚繞,"負責看守人界與水族的通道。"
    她解釋說,雲山一帶曾有多個"界井",是兩界往來的門戶。守井人世代守護這些通道,防止任意一方越界。二十年前一場變故後,大多數水族撤離人界,界井也隨之荒廢。
    "這口井就是界井?"我驚訝地問。
    嬌嬌點頭:"蠃魚通常不會長時間滯留人界,除非..."她意味深長地看著小雨,"有特殊使命。"
    小雨扒著井沿,濕發貼在臉頰上:"我不記得..."
    "超聲波衝擊激活了界井記憶,"嬌嬌輕聲道,"隨著蛻鱗完成,你的記憶會逐漸恢複。"
    果然,當晚小雨開始做奇怪的夢。通過殘存的通感,我片段地看到:巨大的水下城池,長著和小雨相似麵孔的年長蠃魚,以及...一口刻滿符文的井。
    淩晨時分,我被劇烈的情緒波動驚醒——小雨在極度恐慌中。趕到後院時,發現她蜷縮在水缸角落,鱗片全部豎起。
    "怎麽了?"我輕聲問。
    她顫抖著抓住我的手:"我想起來了...我是被送出來的。"她的聲音支離破碎,"族人預感到危險...把我塞進界井...那時我才..."
    通過最後的通感閃光,我看到記憶中的畫麵:驚慌的水族,震蕩的水流,年幼的小雨被推入發光的井口。然後是無盡的黑暗與孤獨,直到被獵妖師捕獲,再逃脫,最終流浪到雲山...
    "所以你是...避難來的?"我小心地問。
    小雨搖頭,虹彩瞳孔在月光下收縮:"不止如此。我還帶著...任務。"她痛苦地皺眉,"但具體是什麽...想不起來了..."
    我輕撫她冰涼的背脊,直到她停止顫抖。通感在這時徹底消失了,我們變回兩個獨立的個體。這種分離突然讓我感到莫名的空虛,就像失去了某種珍貴的連接。
    天亮後,井水開始發生更明顯的變化。水麵無風自動,形成細小的漩渦;偶爾會有藍光從井底射出,持續幾秒又消失。更奇怪的是,招財貓開始對井表現出異常興趣,整天蹲在井沿,對著井水"喵嗚"叫喚。
    "它在和井對話,"嬌嬌觀察後得出結論,"貓能感知界井活動。"
    張教授事件過去一周後,第一位因古井慕名而來的客人出現了。是位滿頭銀發的老太太,拄著雕有魚紋的拐杖。
    "聽說這裏有活著的界井,"她開門見山地說,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後院方向,"老婆子想看看。"
    嬌嬌警覺地擋在通往後院的路上:"您老怎麽知道界井的事?"
    老太太笑了,露出僅剩的三顆牙齒:"味道。二十年前的味道。"她突然用拐杖輕點地麵,一串水珠竟從杖頭魚嘴中噴出,在空中凝成"守井人"三個字。
    嬌嬌倒吸一口氣:"您是...林婆婆?"
    "難得還有人記得老婆子。"老太太的目光越過嬌嬌,落在我身上,"小夥子,井裏的蠃魚還好嗎?"
    我震驚得說不出話。老太太卻自顧自地往後院走,腳步比看上去敏捷得多。我們隻好跟上,芳芳已經緊張地摸出了防狼噴霧。
    井邊,小雨警惕地隻露出眼睛。林婆婆卻毫不見外地在井沿坐下,拐杖輕敲井壁。令人驚訝的是,井水立刻平靜下來,底部的符文亮起柔和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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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是老朋友的井,"林婆婆喃喃道,轉向小雨,"孩子,你從東海來?"
    小雨遲疑地點頭。林婆婆歎息:"那場大撤離後,我以為再看不到東海蠃魚了。"
    在接下來的談話中,我們得知林婆婆是最後一代守井人之一。二十年前,獵妖師協會發動"淨水行動",大規模捕殺水族。為保全族群,水族長老們決定暫時關閉大多數界井,撤回深海。
    "為什麽現在回來?"嬌嬌尖銳地問。
    林婆婆看向小雨:"這要問她。"
    小雨局促地攪動水麵:"我不記得全部...隻記得有重要東西要送給人界的守井人。"
    林婆婆眼睛一亮:"信物?"
    "可能是...但我弄丟了..."小雨的聲音越來越小。
    林婆婆卻突然大笑:"傻孩子,信物不就在你身上嗎?"她指向小雨耳後的鱗片,"那圈虹彩,是長老印記。"
    我們都愣住了。小雨摸向自己的耳後,那裏的鱗片確實與眾不同——在陽光下會流轉七彩光芒。
    "每口界井都有對應的鑰匙,"林婆婆解釋道,"蠃魚長老的鱗片能激活特定界井。"
    她讓我們都退後,示意小雨遊到井中央。然後她用拐杖在空中畫出一個複雜的符號,同時吟誦起音調古怪的咒語。井水開始旋轉,形成一個完美的漩渦,而小雨耳後的鱗片發出奪目的光芒。
    "界井蘇醒了,"林婆婆莊嚴宣布,"通道即將打開。"
    就在我們屏息等待時,井水突然恢複平靜。小雨困惑地浮出水麵:"失敗了?"
    林婆婆皺眉檢查拐杖:"不對...還缺什麽。"她思索片刻,突然問我,"小夥子,你祖上可有人與水族有淵源?"
    我茫然搖頭。林婆婆卻抓住我的手腕,仔細查看那些已經愈合的燙傷——皮膚下仍殘留著淡淡的藍色網紋。
    "哈!"她得意地笑了,"果然流著守井人的血!"
    我震驚得說不出話。林婆婆解釋說,我手臂上的紋路是守井人血脈的證明,這種特質通常隔代顯現。難怪我能與小雨建立如此深的通感,也難怪當初會鬼使神差地收留她。
    "界井認血脈,"林婆婆說,"需要你們兩個一起激活。"
    在她的指導下,我和小雨同時將手放在井沿特定位置。那種奇妙的通感又短暫地回來了——我感受到水流穿過她指縫的觸感,她則感受到我掌心的溫度。井水再次旋轉,這次更加劇烈,最後形成一個發光的通道,直通井底。
    "成功了!"林婆婆歡呼,"臨時通道能維持三天。"
    小雨望著幽深的通道,表情複雜:"我可以...回家了。"
    這句話像塊石頭沉入我心底。為她高興的同時,一種說不清的失落感蔓延開來。過去幾周的點點滴滴突然浮現:她第一次嚐到熱食時的驚喜,蛻鱗時信任地抓住我的手,通感中分享的秘密...
    林婆婆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小夥子,通道是雙向的。"
    "什麽意思?"
    "她可以回去,"林婆婆眨眨眼,"也可以再來。隻要界井有人守著。"
    小雨看看通道,又看看我,新生的虹彩瞳孔閃爍著複雜的光芒。我們之間不再有通感,但我幾乎能猜到她在想什麽——就像她也能讀懂我的猶豫。
    "不急,"林婆婆拄著拐杖站起來,"三天時間夠考慮了。"
    她離開前教了我幾個簡單的守井人手勢,說可以用來穩定通道。嬌嬌送她到門口,兩人低聲交談了很久。回來後,嬌嬌的眼神變得異常柔和。
    "原來如此,"她自言自語,"難怪那晚我能召喚..."
    "召喚什麽?"芳芳好奇地問。
    嬌嬌笑而不答,隻是揉了揉我的頭發:"小子,你祖上不簡單啊。"
    那天晚上,農家樂出奇地安靜。芳芳早早回房,嬌嬌在廚房研究新菜譜,而我坐在井邊,看月光在水麵碎成銀屑。
    小雨浮上來,與我並肩看著井水。"你想回去嗎?"我終於問出這個盤旋已久的問題。
    她沉默了很久,最後說:"不知道。人界有沸水和獵妖師...但也有紅燒肉,和..."她瞥了我一眼,沒說完。
    "你族人會擔心吧?"
    "嗯。但任務還沒完成..."她輕觸耳後的鱗片,"林婆婆說需要決定信物的去向。"
    我們陷入沉默,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突然,小雨指著井水:"看!"
    水麵浮現出模糊的畫麵:一群蠃魚在深海中遊弋,似乎在搜尋什麽。其中一個年長的女性蠃魚突然轉向"鏡頭",露出與小雨水滴極其相似的麵容。
    "母親..."小雨輕聲呼喚,畫麵隨即消散。
    這個發現讓我們整夜未眠。通過反複試驗,我們發現界井水麵會不時顯示小雨族群的狀況,仿佛某種神奇的視頻電話。看到族人安好,小雨明顯放鬆了許多。
    "他們也在找通道,"她分析道,"但其他界井都關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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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你回去,"我試探地問,"會告訴他們這口井的事嗎?"
    小雨認真思考的樣子很可愛,眉頭會微微皺起:"按規矩...應該報告長老會。"
    這意味著更多水族可能來到人界。想到一群小雨這樣的蠃魚在農家樂遊來遊去,我忍不住笑了。
    "笑什麽?"她歪著頭問。
    "想象你帶著親戚們來吃嬌嬌的紅燒肉。"
    小雨竟然也笑了,露出尖尖的小虎牙:"他們會嚇壞的...人類食物太燙了。"
    就這樣,我們坐在井邊聊到東方泛白,規劃著各種可能性。留下還是回去,報告還是保密,繼續做農家樂的服務員還是成為正式的守井人...每個選擇都像樹枝般分叉出無數可能。
    但有一點越來越清晰:無論小雨最終決定什麽,我們之間已經建立起某種超越種族的連接。就像那些融入我血液的鱗粉,雖然通感已經消失,卻留下了永久的印記。
    當第一縷陽光照進院子時,小雨輕輕靠在我肩上——這是蛻鱗後她第一次主動接觸人類而不感到不適。她的鱗片在晨光中泛著溫暖的藍,不再是初遇時那種冷冰冰的顏色。
    "三天,"她輕聲說,"還來得及嚐遍菜單上所有菜。"
    我笑了,知道她已經做出某種決定——至少是暫時的決定。而這個決定裏,包含著對人界、對農家樂、或許還有對我的一絲眷戀。
    嬌嬌從廚房窗戶看到我們,故意大聲清嗓子:"兩位,開張了!今天有特供的——水煮魚!"
    小雨驚恐的表情讓我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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