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蠃魚·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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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決定接收水族病童的那晚,雲山下了場暴雨。
    我、嬌嬌和林婆婆冒雨清理後山廢棄水庫。這個上世紀六十年代修建的混凝土結構早已荒廢,但基礎完好,最深處的蓄水池還積著雨水。嬌嬌用鮫人咒語淨化水質,林婆婆則在四周布下隱匿結界。
    "溫度得再低些,"嬌嬌檢查著水質,"蠃魚孩子受不了人界的高溫。"
    我們搬來三台舊冰櫃,改造成簡易"水族箱"。最棘手的是監控問題——獵妖師協會的機械蜘蛛仍在界井邊虎視眈眈。林婆婆教我一種"視覺錯位"手法:在特定角度結印,能讓監控看到的畫麵比實際延遲十分鍾。
    "足夠轉移病童了,"她邊說邊示範,"但要記住,每次最多維持三分鍾。"
    淩晨三點,暴雨暫歇,我們開始行動。小雨留在井中引導,我和嬌嬌負責接應。當月亮被雲層遮住的瞬間,我啟動延遲結界,井水立刻泛起不自然的波紋。
    第一個浮現的是個蠃魚男孩,看起來七八歲模樣,但鱗片暗淡無光,尾鰭邊緣呈現病態的灰白色。他虛弱地趴在井沿,看到我時驚恐地後退。
    "沒事的,"小雨用他們的語言安撫,"這是守井人。"
    男孩——後來知道他叫粼粼——勉強信任了我。我把他抱進鋪滿冰袋的推車,蓋好防水布。剛送走,第二個病童就浮出水麵:一個更小的蠃魚女孩,情況更糟,全身鱗片大麵積脫落,露出紅腫的真皮。
    "泡泡!"小雨驚呼,急忙檢查妹妹的傷勢,"鱗囊炎晚期..."
    第三個是泉先族的孩子,形似水母,半透明軀體裏能看到紊亂的能量流動。他無法離開水,我們隻能用充氣泳池運送。當最後一個病童安全轉移,延遲結界正好失效,機械蜘蛛的紅眼閃了閃,恢複如常。
    水庫臨時病房比想象中順利。粼粼很快適應環境,甚至好奇地研究起人類物品;泡泡則需要持續治療,林婆婆用特製草藥敷在她潰爛的鱗囊上;最麻煩的是泉先孩子我們叫他果凍),他需要特殊頻率的聲波維持生命,嬌嬌不得不每天用鮫人歌謠安撫他。
    "他們比預期的情況更糟,"小雨檢查完三個孩子,鱗片焦慮地翕動,"東海的環境惡化速度..."
    我注意到她說到"東海"時,粼粼突然劇烈顫抖,把臉埋進水裏。後來單獨相處時,這孩子才斷斷續續說出真相:東海避難所早已名存實亡,大部分珊瑚礁死亡,水族們擠在越來越小的空間裏,為爭奪資源開始內鬥。
    "長老們...被關起來了,"粼粼的腮不正常地快速張合,"新首領說...說人界才是希望..."
    這消息令人不安。嬌嬌聽完立刻檢查界井防護,加固了好幾層結界。"如果水族內部有激進派,"她咬著煙說,"下次來的可能就不是病童了。"
    三天後,林婆婆帶來的老中醫到了。白胡子的陳大夫看到病童毫不驚訝,從藥箱取出包藍綠色粉末。"海螵蛸加特殊配方,"他解釋,"對鱗囊炎有奇效。"
    果然,泡泡敷藥後明顯好轉,新鱗芽開始萌發。陳大夫又給了些珍珠粉,讓摻在泉先族的水裏。"穩定能量場,"他邊說邊給粼粼把脈,手法與人類孩童無異,"這孩子主要是驚嚇過度。"
    治療期間,我的守井人能力不斷進化。現在能清晰看到每個病童身上的能量線——粼粼的線紊亂如麻,泡泡的線多處斷裂,果凍的線則過於稀疏。通過調整井水脈動,我意外發現自己能幫助他們修複能量場。
    "守井人的療愈天賦,"林婆婆觀察後說,"很罕見,通常十代才出一個。"
    但這種能力消耗巨大。每次治療結束,我都像跑完馬拉鬆般虛脫,手臂上的藍色網紋會暫時褪色。小雨發明了恢複方法:讓我泡在含少量海鹽的井水裏,她則哼唱蠃魚的療愈歌謠。
    "能量互補,"她解釋,鱗片隨著歌聲變換色彩,"我們族自古與守井人這樣配合。"
    月圓之夜,變故突生。
    當時我正在水庫給果凍做例行治療,突然感到一陣劇烈眩暈。視野中的藍線全部扭曲,皮膚下傳來詭異的蠕動感。撩起袖子,驚恐地發現藍色網紋正在皮下移動,像活物般向心髒位置爬行。
    "嬌嬌!"我勉強喊出聲就跪倒在地,喉嚨像被無形的手扼住。
    嬌嬌衝進來時,我的指尖已經開始透明化,能直接看到裏麵的骨骼。"血脈逆流!"她臉色大變,"月圓之夜守井人都會..."話沒說完就轉身大喊,"小雨!快拿鱗片來!"
    接下來的記憶很模糊。依稀記得小雨把我拖到井邊,割破手腕將血滴在我心口;記得嬌嬌和林婆婆用紅繩在我周圍結出複雜的陣;最清晰的是小雨耳後那片虹彩鱗片發出的強光,它懸浮在我上方,投下海水般的波紋。
    "以血為引,以鱗為證..."小雨的聲音忽遠忽近,"...願分我壽,共擔..."
    我試圖阻止這個不明儀式,但透明化已蔓延到胸口。就在意識即將消散時,一股暖流從心口注入,迅速擴散至四肢百骸。藍色網紋重新浮現,但紋路變了——多了些金色細線,與小雨鱗片的色彩呼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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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來已是次日中午,躺在自己床上。小雨趴在床邊睡著,耳後鱗片明顯變小了。我一動她就驚醒,立刻檢查我的瞳孔。
    "穩定了,"她鬆口氣,"但每月月圓都會發作,直到..."
    "直到什麽?"
    "直到你能完全控製血脈。"她避開我的目光。後來從林婆婆那得知真相:守井人血脈覺醒後,每逢月圓會經曆"逆流現象",若不在界井旁及時治療,全身液體會逐漸結晶化。小雨用的方法是蠃魚秘術"生命共享",代價是她自己的壽命會縮短。
    "為什麽不告訴我?"當晚我在井邊堵住小雨質問。
    月光下,她的鱗片比往常暗淡。"告訴你就會拒絕,"她輕輕撥弄井水,"而這是唯一能救你的方法。"
    我胸口發緊,卻說不出責備的話。最後隻是握住她冰涼的手腕,感受皮膚下輕微的脈動——現在那裏流動的血液中,有一部分與我同源。
    病童們的恢複給農家樂帶來生氣。粼粼迷上了人類漫畫,整天泡在嬌嬌收集的舊書堆裏;泡泡鱗片長好後變得活潑,最愛追著招財貓玩;果凍雖然還不能說話,但會用觸手編出複雜的水紋圖案表達情緒。
    "他們適應得太好了,"一天傍晚,嬌嬌望著在院子裏玩耍的孩子們說,"幾乎像..."
    "像本就應該在這裏?"我接話。
    嬌嬌沒回答,但眼神柔和下來。她頸後的鮫人鱗片最近頻繁脫落,露出下麵新生的粉色皮膚。我注意到每次蛻鱗後,她的人類特征就會減弱——耳朵更尖,眼睛更傾向於豎瞳,甚至指間開始出現蹼的雛形。
    "混血特征逆轉,"她發現我在看,無所謂地展示變色的指甲,"長期壓抑後的反彈。"
    這意味著什麽我們心照不宣:嬌嬌正在變回真正的鮫人。她對此似乎很平靜,甚至有些期待,隻是偶爾會摸著從前別煙的位置發呆——為了適應逐漸變化的呼吸係統,她已經戒煙了。
    張教授再次造訪出人意料。那天清晨,我正在前院修剪過度生長的藍雪花自從界井活躍,所有植物都瘋長),他突然推開柵欄門,臉色憔悴得像幾天沒睡。
    "我不是以協會身份來的,"他搶先聲明,警惕地看了眼機械蜘蛛的方向,"有重要情報。"
    我帶他到後院,嬌嬌立刻戒備地擋在井前。但張教授隻是從公文包取出份文件,上麵標著"絕密"。
    "協會與諾亞製藥的合作備忘錄,"他聲音壓得極低,"他們計劃大規模培育水族...作為活體藥物原料。"
    文件內容觸目驚心:鮫人淚珠被標價每毫升上萬美元,蠃魚鱗粉列出詳細年產量指標,甚至還有泉先族能量液的提取流程。最可怕的是附錄——"原料可持續供應方案",配圖赫然是類似養殖場的設施草圖。
    "二十年前的"淨水行動"就是為這個?"我攥緊文件。
    張教授搖頭:"最初協會確實想除妖,但十年前財政危機時,諾亞集團趁虛而入..."他苦笑,"現在協會基本是他們的傀儡。"
    他冒險來報信是因為良心不安——在整理檔案時發現,最初幾批"實驗體"中包括他的鮫人保姆。"她把我當親生兒子..."這個總是西裝革履的教授突然哽咽,"而我一直在為害死她的組織工作..."
    正說著,機械蜘蛛突然發出尖銳警報。張教授臉色驟變:"特遣隊提前行動了!"他匆匆寫下個頻率,"這是他們的通訊頻道,可以..."話沒說完就翻牆逃走,片刻後,前院傳來整齊的腳步聲。
    來的不是普通淨水師,而是全副武裝的特遣隊。他們穿著類似防化服的銀色製服,頭盔帶特殊濾鏡,顯然能看破基礎幻術。領隊的是個冷豔女人,胸前名牌寫著"歐陽雪"。
    "非法收容異族生物,"她毫無感情地宣布,"根據新規第38條,予以沒收。"
    嬌嬌立刻結出防禦手印,但歐陽雪隻是按下腕表某個按鈕,嬌嬌就痛苦地跪倒在地——他們有針對混血的特殊武器。我試圖啟動守井人結界,卻發現能量流動被某種力場幹擾。
    "別費勁了,"歐陽雪冷笑,"我們帶了界井幹擾器。"
    危急時刻,水庫方向傳來巨響。所有人轉頭看去,隻見蓄水池的水柱衝天而起,在空中形成巨大水幕。三個病童的身影在水幕中遊動,但體型明顯放大了數倍——粼粼的蠃魚形態完全展開,泡泡的鱗片反射出金屬光澤,連果凍都膨脹成半透明巨獸。
    "能量共鳴!"林婆婆不知何時出現在屋頂,手中魚紋杖高舉,"孩子們在借用界井力量!"
    特遣隊立刻分兵去水庫,但為時已晚。融合三個病童能量的水幕籠罩整個農家樂,將特遣隊隔絕在外。歐陽雪憤怒地發射某種聲波武器,卻隻激起更多水花。
    "堅持不了多久,"小雨緊張地監測水幕厚度,"他們在用生命力支撐..."
    我猛然想到辦法,衝向界井。雙手按在井沿時,藍色網紋發出耀眼光芒。某種古老記憶在血脈中蘇醒——守井人真正的職責不是隔絕,而是調和。我開始有意識地引導井水能量,不是對抗特遣隊,而是修複三個病童過度消耗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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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奇跡發生了。水幕並未減弱,但來源從病童轉為界井本身。更驚人的是,特遣隊的武器突然失靈,他們的幹擾器冒出青煙——過強的界井能量反而燒毀了精密儀器。
    歐陽雪見勢不妙下令撤退。臨走前,她陰冷地看了我一眼:"協會不會罷休,下次來的就是..."
    話被水庫方向傳來的歡呼打斷。水幕散去,露出完好無損的農家樂。三個病童恢複原形,精疲力盡但無大礙。粼粼甚至驕傲地展示新長出的背鰭:"我變強了!"
    當晚我們開了小型慶功會。林婆婆帶來特製糕點,嬌嬌破例喝了酒現在酒精對鮫人體質的她效果更強),小雨則教孩子們用鱗片折射月光玩投影遊戲。我坐在井沿,看著這奇異又溫馨的一幕,突然覺得兩個世界的界限從未如此模糊。
    深夜,我調出張教授留下的通訊頻率。耳機裏傳來斷斷續續的對話:"...申請使用弑神戟...批準...三日後行動..."最清晰的是歐陽雪的聲音:"...先解決守井人,他是關鍵..."
    關掉監聽,我發現小雨站在身後。月光透過她的鱗片在地上投下藍色光斑,像一片小小的星空。
    "下次他們會有備而來,"她輕聲說,"你打算..."
    我看向井水,水麵映出的自己眼中泛著和小雨相似的藍光。"守井人的職責是保護兩界平安,"我伸手觸碰水麵,波紋模糊了倒影,"是時候主動聯係東海了。"
    小雨的鱗片突然全部豎起,這是蠃魚震驚時的反應。"你是說..."
    "既然他們能派病童過來,"我指向幽深的井水,"我們為什麽不能派使者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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