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雪夜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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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莉婭很忙,忙到可以說是成日見不到人影,屋子裏大多數時間都隻有阿芙拉跟卡斯珀兩人。
    阿芙拉沉迷於精進廚藝,赫莉婭不在的時候,就由卡斯珀來當她的小白鼠食客。
    有時候看著阿芙拉在廚房忙前忙後卻樂不知疲的身影,卡斯珀真的有些無法理解,不明白她怎麽可以把束縛住她的囚籠當作家一樣住在裏頭,不僅不想著逃,反而還美美享受起了生活。
    這讓他偶爾會冒出留在這裏也很好的念頭,不需要操心任何事,就在這小小的一方天地裏,盡情去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去享受最平凡的幸福。
    即便這幸福是要付出失去自由的代價,但,這個世界上有比自由更重要的東西,不是嗎?
    至少對於阿芙拉而言,這份幸福是要比所謂的自由更有分量的,所以她才能安然地住在這裏,琢磨自己的愛好,自欺欺人地過著貌似平凡安寧的生活。
    可赫莉婭不可能一輩子關著他們,他們也遲早有一天要重返自己的人生軌跡,他是塔納莎家族的少家主,以後肯定是要繼承家族的,而阿芙拉也肯定是要作為圖拉法家族的小姐,嫁給未來的家主或者與其他家族聯姻。
    他們的人生早就注定好了,不會因為中間這點小小的意外與變故而改變。
    而現在,卡斯帕就是希望自己能早日離開,重返自己人生的正軌。
    即便赫莉婭多次強調不準他離開,但他也不是什麽聽話的家夥,這些天一直在琢磨著出逃計劃。
    但也隻是停留在想這一步,赫莉婭為了防止他逃跑,真的是做足了防備,光是他屋裏那隻龍崽就不好解決。
    是的,因為換了對神瞳,他能直視沃特西塞的真身。
    但正是因為看得見,他才更加害怕了。
    之前他看不見,隻能通過聲音以及觸感來判斷,他一直以為是別的什麽小動物或者魔獸啥的——因為的確有很多有錢人有養魔獸的愛好,他家裏也不例外。
    他兒時就有人送給過他一隻特別漂亮的雪夜鶯,不僅長得漂亮,還有一副好嗓子,叫聲悅耳,最重要的是,它完全沒有攻擊性,非常安全,養在家裏偶爾逗弄一下,還是能得幾分趣的。
    雪夜鶯也是當時很多有錢人都喜歡圈養的一種魔獸。
    這可憐的小東西,唯一的保命手段就是那對翅膀,可以飛得很快,人們往往聽見它們悅耳鳴叫聲時,就隻能看見飛掠而過的模糊殘影。
    但世界上沒有不著陸的鳥,而這就給了捕獵它的人機會,他們會將雪夜鶯最外邊的翼骨給敲碎,這樣在外觀上不會有什麽影響,而且被敲碎的雪夜鶯也再難飛得快了。
    卡斯珀得到的那隻也是,隻不過這隻雪夜鶯更慘,因為它自被送來後就再也沒有離開過籠子,隻被允許關在籠子裏等著飼養它的人偶爾來逗弄欣賞,它與牆上的掛畫和插滿花的花瓶其實也沒什麽區別。
    隻是有一段時間他太忙了,等到他想起來自己還養了這麽一個小玩意兒時,卻被人告知那雪夜鶯死掉了。
    而且還是自己尋死的。
    負責照顧它的人說,那雪夜鶯突然從某一天開始就不再進食了,隻是自顧自地在鳴叫,唱著不知名的曲調,即便叫到最後聲音都沙啞了,可它也依舊在叫著,沒有停歇過片刻。
    於是就這麽把自己餓死了,吟唱至死亡的最後一刻。
    在它死之前,可以說那一棟房子裏的人都聽見了它死亡的悲泣,如此尖銳,如此刺耳,如此嚇人,讓人懷疑這真的是一隻鳥可以發出來的叫聲嗎。
    但當時卡斯珀並沒有在意,隻當是這傻鳥腦子抽了才會自己尋死,沒過多久就把這件事完全拋之腦後了。
    隻是,他在這棟屋子裏睡著的第一晚,他就夢見了那隻雪夜鶯,雖然他壓根就沒聽見過它死亡的哀鳴,可在夢裏,他卻通過那天飼養者的描繪而想象了出來。
    明明他都不記得那雪夜鶯到底長什麽樣了,夢裏也是模糊的一團色塊,可那叫聲卻是一聲比一聲清晰,跟針紮一樣地鑽入他的耳朵,宛若將死之人的聲聲哀泣。
    真的很刺耳,也讓人感到震撼。
    而那一刻,他忽然就體會到了那隻雪夜鶯的感受,如今,他之於赫莉婭,不就正如此前那隻雪夜鶯之於他嗎?
    一個留在身邊偶爾能派上用場的家夥而已,一個被囚禁著隻為了等待主人利用其價值的工具而已。
    雪夜鶯在自由與生命中選擇了自由,它寧可死都不要做一輩子的奴隸,它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將它心中的痛苦喊了出來。
    但無人理解它,更不會去理解它,所以它悲慘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若要問起它的存在,可能也隻有那麽零星幾個人記得,記得它是一隻很聒噪很愚蠢的死鳥而已。
    僅此而已。
    那我呢?我最後也會落得跟那隻雪夜鶯一樣的下場嗎?卡斯珀不由自主地想,也不得不做這樣的思考。
    但很快他就想通了,他不是雪夜鶯,他擁有那隻雪夜鶯所沒有的力量,他可以打破這個囚籠逃離,他也不是徒有其表的弱者,更不是毫無存在感的角色,他不會這樣籍籍無名地死去,他的未來絕對是其他人一輩子、幾輩子也無法企及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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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錯,就是這個樣子的。
    他是誰啊,他是塔納莎家族的少家主,是魔法界出了名的天才魔法使,更是神明的寵兒,連神明都要注意到的存在!
    他不可能,也絕對不能,像那隻雪夜鶯一樣死去。
    他盡可能地擴大自己的行動範圍,找尋著任何他可以利用的東西,但他的確是小瞧赫莉婭,那隻小龍崽子幾乎是寸步不離地跟著他。
    而他更不能理解的是,赫莉婭究竟從哪裏搞來這麽一隻龍崽的,畢竟即便尊貴如他,也不可能把龍當作寵物一樣來養。
    龍族作為上古三族之一,不同於精靈族的入世以及巨人族的被迫入世,它們是唯一一個,幾乎完全不與世俗有來往的種族,就是在自己地盤過著自己的小日子,不打擾別人,也不允許別人來打擾。
    而近百年來龍族唯一一次現世,就是一年前魔獸暴動浩浩蕩蕩進軍人族的地盤時,薩德森林那邊出現了一隻炎龍,但很快就被赫莉婭就地斬殺了。
    赫莉婭作為斬龍之人,為什麽身邊還養著一隻龍崽?難道說其實她壓根就沒殺掉那隻龍,這隻幼崽就是那隻炎龍?還是說這幼崽是那炎龍的孩子?
    可是,炎龍通體火紅,怎麽可能生的出來黑龍崽子?
    當然,他想破腦袋也想不到,這龍崽會是戰爭之神的實體。
    他也嚐試過偷摸著逃跑,但每一次都會被那龍崽子逮住,沃特西塞倒是什麽沒做,就隻是靜靜站在不遠處用那雙豎瞳盯著他看。
    明明就體型而言,那龍崽子才該是弱勢的一方,但不知為何,被這家夥這樣盯著時,他卻一動也不敢動,那種出於生存的本能恐懼迫使他停止了他的逃跑行為。
    仿佛隻要再往前動一下,他就會立馬暴斃升天,一秒都不帶猶豫的。
    而尤若斯則是一得空就在赫莉婭耳邊吹枕頭風,說卡斯珀老是想逃跑,勸赫莉婭盡早解決掉這個不穩定因素。
    伊恩希爾甚至提議將卡斯珀轉到祂的領域裏關著,那樣更安全。
    但赫莉婭隻是讓祂們別插手,至於卡斯珀如何,隨便他。
    反正逃不出她手掌心就是了。
    被綁架後第十八天,是個萬裏無雲的好天氣,讓人身心愉悅,給人一種不管做什麽都會成功的感覺。
    而這會兒,阿芙拉去花園散步賞花了——赫莉婭特別允許的,因為她很乖很聽話,另外兩個女仆則寸步不離地跟在阿芙拉身邊,既是陪伴也是監視,整棟屋子如今就隻剩下他一人。
    至於沃特西塞,據卡斯珀觀察,祂已經有幾天沒回來了,不知道幹什麽去了。
    他表麵裝作自然實則萬分小心警惕地走出房間,靜悄著來到大廳,正試探地放出魔力打算看看今天房子周圍的布防如何,猝不及防就被一旁的紅給奪去了注意。
    赫莉婭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的,她躺在沙發上正在熟睡,因為皮膚白,顯得她眼底的烏青很重,風塵仆仆地連外套和鞋都沒脫,仔細一看還能捕捉到上麵的塵土與不明顯的血漬。
    沙發不算大,赫莉婭個子也不矮,為了不至於摔到地上,她是以一種很別扭的姿勢蜷縮在沙發上,看著就難受,更別說這樣睡著的赫莉婭了。
    而且正對著沙發一端的窗戶大開著,雖然說天氣已經熱起來了,但這樣吹風怕是還會著涼生病,更別說赫莉婭身上連張毯子也沒有。
    赫莉婭跟那龍崽子都是好幾天沒回來了,看她疲憊到連鞋都來不及脫就倒到沙發上睡著這狀態,想必是好幾天都沒睡了,也不知道究竟在外麵做什麽,把自己折騰成這狼狽模樣。
    他被困在這裏無法接觸外界,自然也就不知道赫莉婭把外頭攪和成什麽模樣了,有多少世家遭了她的黑手,是否又有世家決定出手對付她,這個地方還安全嗎,自己會不會被認作她的同夥?
    無數的問題湧上腦袋,但同時他也意識到,這是一個機會,一個不抓緊就再也不會有的珍貴的逃跑的機會。
    整座屋子裏也隻有赫莉婭跟她身邊那倆個男人還有那隻龍崽子不好對付,其餘人對他而言都不是威脅,即便這屋子被布下重重魔法陣,但對於魔法界出了名的天才卡斯珀而言,不算難事,隻是要稍微費些功夫而已。
    他小心翼翼地往沙發那邊走了兩步,想要確認清楚赫莉婭是真的在睡覺還是在裝睡。
    隨著他的靠近,一股子不算好聞的味道飄了過來,卡斯珀幾乎是立刻就辨別出其中濃鬱的血腥味。
    這得是殺了多少人才能染上這麽重的血腥氣……
    看著赫莉婭毫無防備的樣子,卡斯珀忽的回想起自己曾受過的種種屈辱。
    他自生來便一直是養尊處優的,到哪都是被捧在手心上伺候,即便是家族的長輩,麵對他時也是和聲和氣的。
    可以說,他這前半生可謂是順風順水,壓根就沒受過什麽委屈折辱。
    而赫莉婭,成為了這個例外。
    他不自覺地伸手靠近赫莉婭的臉,不,更準確點來說,是她脆弱的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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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要用點力,他就能擺脫她逃走了,至於其他人,他稍微費點勁兒也能都殺了,這樣他屈辱的過往就將隨著當事人的死亡而徹底埋葬。
    他的思緒還在掙紮,但手卻已經出於那支配身體的憤怒與不甘而圈住了赫莉婭纖細的脖子。
    那溫熱的,一跳一跳的,代表著生命的律動,撞擊著他的手心,似是企圖喚起他的良知,讓他鬆手一樣。
    即便卡斯珀的手已經收緊,赫莉婭已然有些呼吸不暢了,但她也隻是出於身體本能地擰著眉,微微張開了嘴,好讓自己舒服點。
    她依舊沉睡著,疲憊的身體拘束了她困倦的靈魂,叫她睜不開眼。
    微風徐徐,裹挾著窗簾翻飛著,隨著正午的陽光自大開的窗戶闖入,帶來燥熱不安的氣息。
    屋子裏安靜極了,除了他們交織在一起呼吸聲以外,就再沒有別的任何響動了。
    仿佛……這裏就隻有他們兩個一樣。
    仿佛……這是獨屬於他們二人的時光……
    仿佛……這樣也挺好的……
    卡斯珀最後還是沒有動手,他垂眸盯著對方白皙細長脖子上殘留下的紅痕,思索片刻,又再一次伸手,隻不過這回是很輕柔地拂過。
    而那道紅痕隨著他手指的劃過漸漸淡去,不一會兒就消失不見了,保證睡醒的赫莉婭不會發現自己曾經曆過什麽。
    卡斯珀反反複複告訴自己,自己如今不下手隻是因為時機不成熟,而且說不定這是赫莉婭為了試探他設下的陷阱。
    她這個人看著大咧,但在事關她性命一事上還是很謹慎,沒道理她會毫無防範地任由自己在一個不安全的環境裏睡得這麽死。
    而且怎麽會這麽巧,一直黏在她身邊跟賴皮糖一樣甩不掉的兩個男人這會兒都不在,偏偏這個時候阿芙拉也去了外麵,隻留他們兩個人在這棟屋子裏?
    所以,怎麽想都覺得這是個陷阱,他要是真動了手,以赫莉婭睚眥必報的性子,他也難逃一死。
    對,絕對不是因為剛剛那莫名其妙閃過的“這樣也挺好”的念頭,才不是他覺得這種獨屬於他們二人的安寧時光很美好,自己隻是出於謹慎小心,才不動手而已。
    卡斯珀一邊這樣在腦中自我博弈,一邊幫赫莉婭關了窗,還給她拿了毯子蓋,要不是擔心搬運她會吵醒她,他說不準還要把人抱回屋子裏睡去,畢竟沙發實在是太小了。
    也不知道是出於心虛,還是別的什麽理由,卡斯珀做完這一切後也沒有繼續他原先的計劃,反而是逃一樣地回了自己的房間,像是在躲避什麽。
    而在他離開後,一隻黑色的爪子從空氣中探了出來,輕輕拍了拍赫莉婭的臉。
    明明那是能夠輕鬆劃破獵物的爪子,但落在赫莉婭臉上時卻是刻意收起了爪子,雖然沒有貓貓那樣的肉墊,不算柔軟,卻也像是撒嬌一樣。
    見她還沒醒來,沃特西塞幹脆直接顯形,在她身上踩來踩去。而且看祂的表情,似乎還從中得到了些許樂趣。
    赫莉婭雖然身體疲憊到連手都抬不起來,但接連被卡斯珀跟沃特西塞騷擾,她也沒心大到還能繼續睡下去。
    “你賭贏了,他沒動手。”沃特西塞往赫莉婭的意識海裏傳音道。
    赫莉婭偏過腦袋,露出脖頸,伸手摸了摸,感受著上麵殘留的屬於他人的溫度,一言不發,垂著眸不知道在想什麽。
    “就算他現在沒有動手,也不能代表什麽,從他萌生逃跑念頭的那一刻,你就注定站在他的對立麵,你付出的信任也終將會打水漂。”沃特西塞又道。
    祂踩在赫莉婭的肚皮上,雙手雙腳緊靠在一起,很乖巧地坐著,仰著小腦袋用那雙好似容不下任何情緒的眼睛盯著她在看,似是在等待她的回應。
    赫莉婭沒有回話,隻是非常熟練地一把托起小黑龍的屁股,托舉著祂往自己肩膀上放,然後另一隻手扯開身上的毯子,飛快地坐起。
    “這樣也挺好,聰明謹慎的人打起交道來也輕鬆。”她活動了一下手腳,身體像是老式機器一樣發出哢哢的聲音。
    這覺睡得,非但沒讓身子輕鬆爽利些,反倒添了好幾處不適。
    “而且,我也不覺得自己是什麽萬人迷一樣的角色,任誰見了我都要巴巴地貼上來,喜歡我的人多,可不代表我會受所有人的喜歡。”
    “他不信任我,我又何曾信任過他,不過是相互利用罷了,談真心可就不值當了。”
    她邊說著邊往自己房間走去,忽的一道光閃過她的眼睛,視線循去,正好落在客廳那扇被卡斯珀關上的窗子。
    窗簾並沒有完全拉緊,透過縫隙,她捕捉到了一縷轉瞬即逝的發絲——偷聽的人離開時被風吹起來的。
    龍的視力好到能在高空之上捕捉到陸地上奔跑的獵物,乖乖蹲在赫莉婭肩膀上的沃特西塞自然也看見了窗外的異樣。
    “你帶回來的兩個家夥都不老實,你還是長點心吧,保不準哪日就被他們給背刺了。”
    赫莉婭聽完卻是勾起了嘴角,心情兀地好了起來。
    “我寧願她是個有心機的人,也不願她真那麽單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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