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斯珀似是釋然地呼出一口氣，抬眸對上阿芙拉那在昏暗夜色中也依舊明亮的眼眸，道：
    “最後一個問題，你今晚之所以出現在這裏，是出於赫莉婭的指示嗎？”
    阿芙拉明白他這是妥協了，臉上的笑意擴大，隨即搖了搖頭，“她從來沒有給我安排過任何任務，也沒有暗示過我什麽，我如今做出的一切選擇，皆是從心。”
    卡斯珀隻是嗤笑一聲，雖然心裏已經妥協了，但或許是出於不服輸的傲氣，他故意朝著阿芙拉的方向邁出一步，讓對方手裏的匕首緊緊壓著自己的脖頸，一副不怕死的模樣。
    “那如果我說我執意要走，你會怎麽做？”他問。
    阿芙拉沉默著思索了片刻，隨後放下了握著匕首的手，恢複為原先那純善無辜的模樣，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卡斯珀閣下，您是知道的，我這條命呀，如今可是緊緊與您綁在一起呢。”
    “我怎麽可能會傷害您呢，對吧？”
    卡斯珀經過這回總算是對阿芙拉此人有了更進一步的了解了，一旦她變回這副人善可欺的模樣，那就意味著她所有的一切都在偽裝，不管是表情，還是說出來的話，不可盡信。
    阿芙拉玩轉著那淬了毒的匕首，在指間翻飛成殘影，看她這熟稔的動作，想來也是個用匕首的好手。
    這手上的動作也使得她那張芙蓉麵上的笑帶上了些許冰冷的殘忍，就像是那種會笑嘻嘻剖開人身體的變態殺人魔一般。
    見卡斯珀一臉不信，她隻好無奈地聳聳肩，流露出幾分真性情來。
    “好吧，我說實話。”
    “如果閣下您一直不配合的話，我大概率會給您用特帕魯巫毒，那是一種能讓人一直沉睡在夢境之中的毒，除非下毒者給出解藥，否則永遠都醒不過來。”
    “反正保住您一條命就好了，屆時被人找回去，我還能用一直悉心照顧您這件事來邀功，總不至於怪罪到我頭上的。”
    卡斯珀眉頭一皺，露出複雜的神色來，喃喃道：“你到底哪來的這麽多奇奇怪怪的毒啊……”
    阿芙拉雙手合十貼在臉側，歪了歪腦袋，笑眯著眼睛道：“沒辦法，不多掌握點活命的路子，閣下如今怕是見都見不到我呢~”
    卡斯珀心下有了判斷，且不說有阿芙拉這個用毒高手正麵阻攔，赫莉婭估計在暗處還布置了很多他難以發現的陷阱與人手，這片天羅地網，他怕是沒那麽容易從這逃離。
    與其衝動之下做注定失敗的事情，倒不如向阿芙拉學習一番，先假意歸順，蟄伏起來，養精蓄銳，等到確認清楚如今情況，有了更大把握後再出逃，也為時不晚。
    “那，我回去了。”卡斯珀倒退著往自己房間的窗戶走去，剛剛他就是從那裏爬出來的。
    “如果赫莉婭問起今晚的情況，你也可以，如實告訴她。”他又補充了一句。
    阿芙拉微笑著目送卡斯珀回去，聽見他的囑托，也點頭應下了。
    “閣下請放心，即便我不說，赫莉婭也會知道的，您大可不必擔心被誤會。”
    卡斯珀先是一愣，隨即頹敗一笑，隻覺得自己這些天來為了出逃而付出的努力就是個笑話。
    “果然……你知道我們身邊一直有人時刻監視……”
    “你今夜跳出來阻攔，也不過是為了向赫莉婭展示你過人的手段與不會背叛的誠心，你早就知道我逃不走……”
    阿芙拉沒有回話，隻是依舊微笑著注視著他，但沉默早已代替她做出了回答。
    她對於氣息很敏感，對於視線也同樣敏感，畢竟她一直以來都是生活在眾多注視之下的，這些視線有的明目張膽，但更多是藏在暗處，如窺視者一般。
    而身為一個合格的演員，不能僅僅隻是在台前維持假麵，在台下，也同樣要維持住自己的人設，要時刻保持警惕，決不可鬆懈，暴露了自己的本性。
    得益於身體的高度敏感，阿芙拉從一開始就清楚，赫莉婭一直在監視著他們。
    除了明麵上的那兩個女仆以及屋外的看守之外，還有一個強大的存在，一直隱於暗處觀察著他們的一舉一動，就連睡覺時也不例外。
    雖然被監視的感覺並不好，但阿芙拉卻覺得，赫莉婭這等行徑反而增強了她想要投靠對方的決心。
    隻有這樣能夠掌握一切的強大的人，才值得她壓上一切去賭未來的自由啊。
    那晚之後，赫莉婭並沒有找他們任何一個人講話，一切如常，就好像什麽也沒有發生過，赫莉婭也什麽都不知道一樣，大家依舊各忙各的，互不打擾，偶爾關心。
    卡斯珀其實有想過要不要主動去找赫莉婭一表自己的誠心，不管是裝的還是真心的，都應該要表個態才是。
    阿芙拉已經憑著主動為赫莉婭下廚做飯這件事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可他始終都沒有給赫莉婭一個明確的回答。
    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有病，竟然這麽迫切上趕著想要赫莉婭差遣自己，還有種赫莉婭不利用他就是看不起他不重視他的想法，簡直賤到沒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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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連著四五日因思慮過重而無法入睡後，他實在受不了了，趁著赫莉婭回來之際，決定跟她麵對麵把一切說個明白，也總好過他整日整日冥思苦想自己在那糾結。
    他走到赫莉婭門前，竟然莫名有些緊張，明明以前就算代表家族出席重要場合發表講話或做出什麽重大決定時，他都不會緊張，現在卻因為要跟赫莉婭表態，而感到緊張不安。
    他這真的是快被關瘋了還是什麽啊……赫莉婭是給他灌了什麽藥嗎把他調成這鬼樣子……
    他強壓下心中那些不該出現的情緒，禮貌地抬手敲了敲門。
    他昨晚也同樣睡不著，翻來覆去間聽見赫莉婭回來的動靜，之後就一直醒著，也沒聽見她出門的聲音，想來應該是在房間才對。
    可指節才觸碰到門上，伴隨著他叩門的力度，眼前那扇壓根就沒關上的門緩緩朝裏推開，露出一條縫隙來。
    門沒關……？
    卡斯珀疑惑了一瞬，但並沒有直接推門進去，而是繼續敲了幾下門，可裏麵始終沒有人應。
    難道是出去了？不會吧，沒聽見出門的聲音啊，總不能是從房間窗戶離開的吧？
    糾結了不到三秒鍾，卡斯珀便輕輕推開了這扇好像一直在誘惑著他進入的門，將房內的大致景象攬入視野之內。
    屋內稍顯昏暗，窗簾都被拉嚴實了，而床上則有一團隆起，並且伴隨著平穩的呼吸聲起伏著，看來房間的主人此刻正在夢鄉中。
    這個時候卡斯珀本該合上門離開才對，可鬼使神差的，他竟然輕著步子走了進去，一直到站定在赫莉婭的床邊，看見她安詳的睡顏，仿佛是來確定她是真睡還是假睡，就像上次一樣。
    赫莉婭的睡相不算好看，側身勾著，一腿維持著搭在什麽東西上的姿勢，一手伸直一手縮在胸前，然後頸窩處還窩著一團黑色的小東西，隨著她呼吸的起伏一動一動的。
    是那隻龍崽子，不過這會兒好像也睡著了，不然不至於他都走到這裏了還沒反應。
    卡斯珀盯著赫莉婭看了好一會兒，確認她的確是因為疲憊而陷於沉睡之中，而且連門都沒關上，顯然是很放心周圍環境。
    放心什麽，上一次要不是時機不對，他怕是就掐死她了，她憑什麽這麽相信他，相信阿芙拉，相信其他人？
    還是說，她是對自己的實力很自信，確信自己即便身邊有兩個隨時都會背刺她的人也依舊可以不做任何防護措施安心地睡下？
    “真是一個自大的女人……討厭……”他喃喃道。
    盯著赫莉婭平靜的睡顏，卡斯珀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出於受辱的憤怒還是自己心底那模糊的自己也說不清楚的想法，緩緩俯身，伸出手試圖觸碰對方。
    明明還沒碰到赫莉婭，但他仿佛已經感受到了對方身上傳來的溫度，一如他上次所觸碰到的那樣，溫熱的，鮮活的，柔軟的……
    可不等他的手觸及赫莉婭，被他認定為陷入熟睡中的人卻猛地睜開眼睛，出手又快又準，掐住卡斯珀的脖子，一個翻身，調轉了二人的位置，將他按在了自己身下。
    被人掐著脖子，卡斯珀頓感窒息，掙紮著去扯赫莉婭的手，腳也不斷蹬著床，可當他對上赫莉婭那冰冷的視線時，身子卻忽的僵住了，任憑圈著脖子的那雙手一點點收緊。
    “放……放開我……”
    但求生的意誌很快重新奪回身體的控製權，他揮手召出魔杖，慌亂之下朝著赫莉婭直接甩了個魔法，總算是迫使人鬆開了手。
    赫莉婭的反應很快，往後一仰身子躲過了那計魔法，但因為距離太近，加之毫無防備，所以臉上還是被擦出了一道血痕，這會兒正往外淌血。
    她不甚在意地抬手抹去，看向卡斯珀的眼神儼然如同看死人一般，而原本還窩在她頸窩處睡覺的那隻小黑龍，這會兒也已然清醒，踩在赫莉婭的肩膀上，跟她一樣居高臨下地盯著劇烈咳嗽的卡斯珀。
    兩道視線都很有威懾力與壓迫感，卡斯珀很清楚如果自己不趕緊解釋清楚，今天怕是難以活著離開這個房間了。
    “赫莉婭！我對你沒有敵意！我之所以前來，是為了告訴你，我願意配合你的行動，我可以幫你！”
    卡斯珀扯著發疼的嗓子艱難地表明自己的來意，但他並沒有收起魔杖，因為赫莉婭擺明了還在氣頭上，他不能失了保命的唯一武器。
    “第二次。”
    “這是你第二次試圖對熟睡的我下手，你要我怎麽相信你？”
    赫莉婭保持著如野獸般捕獵時進攻的姿態，其中一隻手在不知不覺中轉化為了爪子的形態，那銳利的指甲，保管能一下子撕裂獵物脆弱的脖頸。
    “或許那天當你把手放在我脖子上時，我就該折斷你的一雙手。”
    卡斯珀頓感心虛，雖然他早知道一直在監視他們的赫莉婭肯定是知道那天早上發生了什麽，但如今被她親口揭穿，自己如今所處境地又與那日幾近相似，他真的是百口難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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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莉婭並非自大的人，相反，她是個格外惜命的人，上一次的事她揭過不談，但也徹底消磨掉了她對卡斯珀的全部信任，所以這一次，她不會簡單放過這個不老實的家夥了。
    即便她很想培養一個屬於自己的預言魔法師，為自己之後的行動多添一份保障，而卡斯珀是最好的人選，也是唯一的人選，但並不代表赫莉婭就非他不可了，她寧願日後每一次行動都冒著未知的風險，也不願意放一個隨時都有可能背刺自己的家夥在身邊，膽戰心驚地過每一天。
    “我早就說了他不可信，你卻非要等到他第二次對你下手才肯睜開眼看清。”沃特西塞也在意識海催促著赫莉婭趕緊動手。
    “我！我這次真的不是抱著傷害你的目的來的！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說！”
    卡斯珀竭力解釋著，即便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所說的話究竟有多麽無力，若是他與赫莉婭調轉位置，他肯定不會聽這些荒唐的話，而會直接動手。
    他用力深呼吸一個來回，努力讓自己表現得鎮定，不然赫莉婭怕是不會相信接下來他說的話，而那是他打算拿來表態投誠的禮物。
    “我預見了你的死亡，就在，今晚。”他認真道。
    赫莉婭瞥了眼緊攏著的窗簾，下一秒，平地起風，蕩開了遮蔽天光的厚重簾子，午後的斜陽透過彩窗驅散了屋內的昏暗，帶著殘陽的暖意和緩了當下緊張對峙的氛圍。
    赫莉婭嗤笑一聲，捕捉到了他話語中暗藏之意：“也就是說，上一次，你是真想掐死我？”
    “還有，你知道嗎，我其實很討厭別人自以為是高高在上指點我人生的樣子，真的很令人作嘔。”
    卡斯珀這話說得倒是厲害，一下子直接踩爆了赫莉婭的兩個雷點，而且還是底線程度的雷點，在某種程度上也算是厲害了。
    雖然赫莉婭嘴上說著不爽惡心，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樣，但原本迸發的殺意這會兒卻是收了回去。
    而且見卡斯珀那因為自己說錯了話而明顯慌亂的神情，赫莉婭勉強心情好了點，心想這所謂的塔納莎家族的少家主，人人吹捧的天才，也不過如此。
    卡斯珀：不裝了，不傲了，老實了。
    此人在赫莉婭的鐵拳之下不得不認清了現實，並向現實低頭。
    卡斯珀冷靜分析了一下當下的情形，確認赫莉婭對他的殺意散去後，決定坦誠相待，將一切都攤開來說。
    反正眼下自己的心思對方是一清二楚，與其絞盡腦汁想著怎麽蒙混過關，倒不如借此機會坦白，以博取赫莉婭的信任——保住性命的信任。
    “如果我說我對你完全沒有恨意，一點也不想殺你逃走，那是不可能的，你也肯定知道我在撒謊。”
    “但眼下，你對我擁有完全的壓製力，你又何必擔心我會逃出你的手掌心呢？更別說，我的用處大著呢，你帶走我，不就是衝著我能預知你未來的本事來的嗎？”
    “而如今我也並不打算繼續與你對抗，我願意與你站在一塊，願意為你做事，這不正是你所需要的嗎？而我所求，也不過是在一切結束後，你能夠放我離開。”
    “很劃算的買賣，不是嗎？”
    “如果你依舊對我之前所為耿耿於懷，那我也願意付出與之對等的代價，你還想要什麽，我都可以彌補給你，隻要我拿得出來。”
    “反正事情已經做了，事實再無法改變，你殺了我也是虧，還不如想辦法讓其發揮最大的功用，從中獲利。你這麽聰明，想來會做出最合適的那個選擇。”
    這個時候卡斯珀才展現出身為家族繼承人的一麵來，像個利益至上的商人一樣，頭頭是道地推銷著自己這個商品，試圖用利益將二人綁在一處。
    而且，他現在也差不多搞清楚了赫莉婭抓他來的真正目的。
    赫莉婭身份特殊，一般的魔法使根本無法窺見她的未來，隻有他，身為人族，卻因為得到了神明的注視，從而能夠抗住命運的威壓，捕捉她命軌中的碎片，為她接下來的行動多添一份保障。
    這是他的特別之處，也是赫莉婭所看重之處，隻要他不再試圖觸碰赫莉婭的底線，那他們完全是可以保持著友好合作的關係。
    但他並不會向赫莉婭說明這一切，因為赫莉婭之前就說過了，不喜歡別人在她麵前高高在上指點她的人生，如若他仗著自己之於赫莉婭的特別之處而洋洋得意，甚至說試圖拿捏赫莉婭……
    嗬嗬！那他就死定了！因為赫莉婭是絕對不會讓自己受製於別人的。
    好的東西如果自己不能擁有，那就毀掉，這就是她的行事方式，與她的帝王父親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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