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精靈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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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憶的畫麵一轉,歐西諾托已然身著華服出現在貴族們的晚宴上。
    絲綢禮服在燭光下泛著暗紋,銀線繡製的鳶尾花在他袖口若隱若現。
    院長像守護珍寶的巨龍般站在他身後半步的位置,正用誇張的手勢向周圍那些珠光寶氣的貴族們介紹這位“得意門生”。
    “容我向諸位介紹,”院長的聲音在觥籌交錯間格外清晰,“這位就是近來風靡王都的標本藝術家,我的外孫女婿——歐西諾托先生。”
    他特意在“外孫女婿”這個詞上加重了語氣,引得幾位貴婦掩扇輕笑。
    赫莉婭站在香檳塔旁,水晶杯中的氣泡不斷上湧又破碎,就像她此刻紛亂的思緒。
    她實在想不明白,為何院長會對歐西諾托如此青睞,萬般重視。
    不僅親自教導他貴族禮儀,為他引薦各方權貴,甚至在研究院為他開辟專屬實驗室。
    還將最疼愛的孫女許配給他。
    便是他親兒子,都沒得到過這樣好的待遇。
    不過歐西諾托沒有辜負這些厚待,他那些詭譎精美的標本很快在上流社會掀起風潮。
    貴族少爺們爭相邀請他參加沙龍,夫人們以收藏他的作品為榮。
    那些浸泡在琥珀色液體中的雙頭蛇、鑲嵌著寶石眼珠的獅鷲標本,成了貴族們茶餘飯後最熱衷的談資。
    “太不可思議了!”一位戴著珍珠項鏈的夫人驚呼,“這簡直像是把神話帶到了人間。”
    “聽說他最新完成的夜鶯標本,”另一位紳士壓低聲音,“能一直歌唱不休。”
    這些養尊處優的貴族們,早已厭倦了尋常的珍玩。
    越是離奇古怪的物件,越能刺激他們麻木的神經。
    擁有這些稀世珍品,仿佛就能證明自己超凡脫俗的品味與深不可測的財力。
    那隻院長贈送的“人製鸚鵡”在第三天清晨停止了呼吸。歐西諾托用銀質手術刀劃開它縫合的胸腔時,發現聲帶部位纏繞著詭異的藍色紋路——這是魔法作用的痕跡。
    這個發現像閃電般擊中了他,從此他的實驗室裏開始堆滿各種魔法典籍與魔法道具。
    令人驚訝的是,他在魔法領域展現出了驚人的天賦。那些晦澀難懂的咒語,在他手中就像孩童的積木般溫順。
    他在創生之金這條路上走得又快又遠,不多時就達到了許多魔法使苦修十年都難以企及的境界。
    上天總是格外偏寵那些天才們,不遺餘力地將最好的給予他們,硬生生將他們與庸才們劃開一道鴻溝,讓努力變成了一張糊弄人的廢紙。
    隨著研究的深入,他將研究方向轉向魔法與動物的結合,標本的選擇不再局限於普通動物,而是將目光轉向了魔獸。
    甚至是……上古三族。
    隻可惜,龍族與巨人族隱世而居,且體型巨大,並非人族能輕易製服的對象。
    他隻抓捕到過一隻精靈族,還是精靈族的幼崽,估摸著是剛出來闖蕩,因為實力不足,見識淺薄,就上了當被抓住了。
    精靈銀色的長發在月光下像流動的水銀,薄荷綠的眼瞳當真是美輪美奐,簡直是造物主最完美的作品之一。
    因為精靈族長壽,那些掌權的上位者一直致力於追求長壽的秘訣,所以他對精靈的研究項目很快就得到了不少有權有勢貴族的支持。
    畢竟長生不老永遠是權貴們最奢侈的夢想。
    但實驗結果卻出乎所有人預料。精靈血液最神奇的特性並非延壽,而是它近乎完美的相容性。
    無論是注入狼犬、獅鷲還是死刑犯的血管,都幾乎不會產生排斥反應。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被注入大量精靈血的魔獸,眼中竟會浮現出類人的神采,好似萌生了一絲人性。
    看到這裏,赫莉婭的眉頭不自覺地擰緊了,垂在身側的手無意識地握成拳。
    她突然想起了那場慘烈的魔獸戰爭——那些覺醒自我意識的魔獸,不正是這場災難的源頭嗎?
    她一直理所當然地認為這是自然進化的結果,就像人類從猿猴一步步演化而來,魔獸也會在環境變遷中,為了生存而逐漸發展出更高級的形態。
    這個解釋聽起來多麽合理,多麽符合常識。
    但此刻,一個可怕的疑問突然在她腦海中炸開:為什麽這種進化隻發生在極少數魔獸身上?
    如果真是環境導致的進化,生活在同一片薩德森林的魔獸們,為何絕大多數仍保持著原始的野性?
    她的指甲不自覺地掐進了掌心。
    更奇怪的是,即便不是全體進化,那些覺醒的魔獸中總該有幾個是同族的吧?
    可事實上,覺醒的魔獸種類五花八門,彼此之間毫無關聯。
    這簡直就像……
    “就像隨機抽簽一樣。”她喃喃自語,感到一陣莫名的寒意爬上脊背。
    難道真的全靠運氣決定誰能獲得智慧?這個想法未免太過荒謬。
    作為一個外行人,她從未深入思考過這些問題。
    但現在,看著歐西諾托的實驗記錄,一個可怕的猜想在她心中逐漸成形——那些覺醒的魔獸,身上是否或多或少都流淌著精靈族的血???
    不過不一定是人為改造……也許那些魔獸隻是偶然咬傷過精靈,吸食到了少量血液,才會產生這樣的變化。
    隻是精靈一向強大,一出生便掌握魔法,加之壽數綿長,一貫是厲害的魔法使,不大可能連魔獸都打不過……
    “在想什麽?”沃特西塞突然握住她的手,粗糙的指腹輕輕摩挲著她掌心上被自己指甲掐出的紅痕。
    他的手掌溫度總是偏高,像塊暖玉般熨貼著她的皮膚。
    赫莉婭任由他握著自己的手,眉頭依然緊鎖:“我不明白,為什麽精靈的血液會讓魔獸產生類人的變化。”
    沃特西塞低笑一聲,耐心地解釋道:“上古三族能延續至今而未被同化,本就說明他們血脈的特殊性。”
    “就像你攝入過多我的血液和力量時,身上也會出現龍族特征,不是嗎?”
    “魔獸吸收了精靈之血,自然會顯現出精靈族的特性。”他的指尖輕輕劃過她的掌紋,“隻不過精靈族本就是三族中最接近人類的一支,所以更多表現為類人的轉變。”
    “原來如此。”這個解釋讓赫莉婭恍然大悟。
    她攤開手掌,恍惚間仿佛又看到自己的手指變成鋒利的龍爪,皮膚上浮現出細密的黑鱗。
    那些記憶如此鮮明——頭頂冒出的小角,背後隱約的骨翼輪廓,還有瞳孔變成豎瞳時的奇異視野。
    她與沃特西塞共用著同一具軀體,在某種意義上,他們的血液早已交融。
    所以即便她是純粹的人類,也會在某些時刻展現出龍族的特征。
    這個認知讓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歐西諾托已經很久沒有製作標本了,他完全沉醉在對精靈的研究中。許多貴族都跑到院長那裏求取他的作品,於是院長決定親自去實驗室看看這位得意門徒。
    實驗室裏,院長看到歐西諾托和精靈相處得如同父女一般親密,眼中閃過一絲不悅。
    “我一直期待你能再創作出一件驚豔世人的作品。”院長開口道,“陛下的壽辰將至,我想把你引薦給他。”
    他的目光落在那個躲在歐西諾托身後,卻又忍不住好奇地探頭打量他的精靈身上。
    “精靈族的銀白長發和寶石般的眼睛,實在是美不勝收。”院長的聲音帶著蠱惑,“如果能將這樣一件珍品獻給陛下,想必他一定會龍顏大悅。”
    歐西諾托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他曾經痛失愛女,在日複一日的研究中,這個年幼的精靈成了他情感的寄托。他將對女兒的思念都投射在了這個精靈身上,而孤苦無依的精靈也將歐西諾托視為唯一的依靠。
    歐西諾托把她照顧得很好。原本瘦小的身軀如今變得圓潤可愛,雖然一隻手臂上還留著許多針孔痕跡,但明顯可以看出取血的次數在減少——那些傷口已經愈合,隻留下淡淡的疤痕。
    歐西諾托對自己的實驗對象產生了感情,已經無法繼續以傷害她為前提進行研究,這項實驗實際上已經失敗了。
    現在院長竟然要求他將這個精靈製成標本獻給國王,他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答應。
    歐西諾托強壓下心中的慌亂,聲音平穩地回應:“精靈族的研究尚未取得最終成果,樣本本就稀缺珍貴,不能就這樣隨意處置。”
    他巧妙地避開院長的視線,“至於陛下的壽辰賀禮,我已經有了更好的構想,不勞您費心了。”
    院長的笑容瞬間凝固。那張總是和藹可親的臉龐此刻陰沉得可怕,眼神銳利如刀,直直刺向歐西諾托。
    實驗室的溫度仿佛驟然降低了幾度。
    “那麽,”院長的聲音突然轉了個調,冰冷中帶著刻意的輕鬆,“關於婚期,我認為還是盡早定下為好。總不能和陛下的壽辰撞在一起。”
    他的目光在實驗室內遊移,最後定格在角落裏那隻手工雕刻的小木馬上,嘴角扯出一個古怪的弧度。
    “我那寶貝孫女天天追著我問,什麽時候才能嫁給你。”院長故作無奈地搖頭,“我這把老骨頭可經不住她這麽折騰。所以,你還是盡快做決定為好。”
    歐西諾托是院長一手栽培起來的。將孫女許配給他,不過是為了加固這條利益紐帶,將這個才華橫溢的年輕人永遠綁在自己的戰車上。
    院長深知歐西諾托重視親情、渴望家庭,這樁婚事本應是十拿九穩的籌碼。
    可誰曾想,半路殺出個小精靈,打亂了全盤計劃。
    “婚姻大事,豈能倉促決定?”歐西諾托臉上掛著得體的微笑,“令千金金枝玉葉,出嫁這等人生大事,自然要細細籌劃,萬萬馬虎不得。”
    他在拖延。
    這樁婚事院長早就與歐西諾托商談過。當時對方既沒有明確同意,也不曾斷然拒絕。而且從他和孫女相處的幾次來看,似乎也並不反感這門親事。
    可每當院長想要推進婚事時,歐西諾托總能找出各種理由推脫。
    院長念在他研究繁忙,也就沒有強求。
    但現在看來,歐西諾托似乎根本沒有成婚的打算。
    實驗室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兩人沉默地對視著,無形的壓力在狹小的空間裏不斷積聚。
    這場無聲的較量持續了許久,緊張的氛圍一觸即發,就像堆滿火藥的倉庫,隻需一點火星就會引發劇烈的爆炸。
    最終,院長率先移開了目光。
    但這絕不意味著認輸,隻是他深諳進退之道,選擇暫時退讓罷了。
    他緩緩蹲下身,目光越過歐西諾托,看向躲在他身後的小精靈,臉上浮現出長者特有的慈祥笑容,溫和地揮了揮手:“你好啊,小家夥。”
    歐西諾托的肌肉瞬間繃緊,不動聲色地將身體完全擋在小精靈麵前,像一堵密不透風的牆。
    院長抬眼望向歐西諾托,語氣平靜得如同在討論今天的天氣:“我想,我們或許需要一次坦誠的交談。”
    他的目光又轉向小精靈,“不過有些話,還是不要讓小孩子聽到比較好,你說呢?”
    歐西諾托眯起眼睛,沉默地權衡了片刻,最終輕輕拍了拍小精靈的後背,示意她暫時離開。
    小精靈走得極不情願,每走幾步就要回頭張望,眼中滿是擔憂——她不是在留戀,而是害怕那個表麵和善的院長會對歐西諾托不利。
    “我們偉大的標本藝術家,”院長的聲音恢複了往日的和藹,“你太久沒有新作品問世了,你的崇拜者們都要把我的門檻踏破了。”
    歐西諾托的眉頭擰成一個結,他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語氣中透著疲憊:“我沒有靈感了。”
    自從掌握魔法後,他確實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力量,能夠創造出超越以往的作品。
    但正是這份力量,讓他不敢再輕易動用。
    因為他發現自己正在喪失對生命最基本的敬畏——現在的他,隻需動動手指、念個咒語,就能輕易奪走一條生命。
    而他追求力量的初衷,本是為了守護和改變,而非殺戮與征服。
    當某天他發現自己殺死一隻實驗動物後內心毫無波瀾時,他果斷停止了所有標本製作。
    他害怕自己會變成子爵那樣的人,變成院長那樣的人,最終變成自己最厭惡的那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