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另一重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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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內,金碧輝煌的燭火映照著滿座權貴的華服。
歐西諾托站在殿中央,身旁是一座被黑綢覆蓋的玻璃展櫃。
他的手指微微顫抖,有幾分恐懼,但亦有幾分興奮——他終於要展示自己最完美的作品。
“陛下,願您萬壽無疆。”他深深鞠躬,隨後猛地掀開黑綢。
展櫃內,是一具“天使”。
那是一個被精心改造的少女標本——她的脊背被剖開,伸展出一對由人類手臂拚接而成的“羽翼”,每一根手指都如羽毛般展開,指節間鑲嵌著細小的銀絲,在燭光下熠熠生輝。
銀白長發如瀑布垂落,翡翠色的瞳孔裏凝固著詭異的微笑,她的麵容被定格在微笑的瞬間,仿佛在讚美死亡的美。
殿內一片寂靜,隨後爆發出一陣驚歎。貴族們交頭接耳,讚歎這前所未有的藝術品。
然而,王座上的安德克利三世卻連睫毛都沒顫動。他蒼白的手指在鎏金扶手上輕叩,突然開口:“有趣。”這個音節像冰錐刺破寂靜。
“但朕聽說……”皇帝微微前傾,戴滿各色珍貴寶石戒指碰撞間發出清脆的聲響,“你私藏著更珍貴的寶物?”
歐西諾托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心頭一緊。
就在這時,殿門被推開,一名侍從高聲宣告:“尊敬的陛下,子爵大人為您獻上‘長生之宴’!”
歐西諾托猛地回頭,隻見他的“朋友”——那位曾答應他藏匿小精靈的年輕貴族——正推著一輛銀質餐車緩步走來,一臉諂媚的笑容。
餐車上,是一道被精心擺盤的菜肴:銀盤中央,精靈頭顱懸浮在琥珀色凝脂中,周圍擺著七道用精靈血肉烹製的珍饈。
最刺目的是那顆頭顱的表情——銀睫低垂,唇角還凝固著驚愕的弧度。
“陛下,精靈的血肉能賜予您永恒的生命。”子爵諂媚地笑著,目光卻挑釁地掃過歐西諾托,“我為您獻上最純淨的精靈之軀。”
歐西諾托的血液瞬間凝固。
皇帝的目光從“天使”標本緩緩移向那顆精靈的頭顱,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笑意。
“歐西諾托。”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危險,“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欺騙朕?”
歐西諾托的喉嚨發緊,他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無法辯解。
他看向子爵,那個曾經信誓旦旦保證會保護小精靈的“朋友”,此刻卻笑得如此得意。
歐西諾托的膝蓋撞在大理石地麵上,“陛下,我……”
“夠了。”皇帝抬手打斷他,眼神如刀,“朕最厭惡的,就是欺瞞。”
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歐西諾托,一字一頓道:“你的作品,朕收下了。但你的命,朕也要收下一點利息。”
侍衛上前,粗暴地扯下歐西諾托胸前的學士徽章,某種意義上,那也算得上是他畢生心血的象征。
皇帝冷冷掃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院長,嗤笑道:“看來你的得意門徒,也不過如此。”
院長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陛下,此事我……”
“你也有責任。”皇帝冷冷道,“從今日起,你不再是研究院的院長。”
——
歐西諾托被剝奪了一切。
他的實驗室被查封,所有的標本被充入皇帝的寶庫。他的學士頭銜被廢除,甚至連曾經追捧他的權貴們,此刻也紛紛避之不及,生怕沾染上他的晦氣。
最令他崩潰的,是小精靈的死。
他曾以為,自己放走她,是給了她自由。
可最終,她卻被自己信任的人親手送上了餐桌。
“你答應過我的……” 歐西諾托站在子爵的府邸前,聲音嘶啞。
子爵倚在門邊,笑容輕蔑:“答應?嗬,你以為這是什麽童話故事嗎?陛下想要的東西,誰敢不給?”
歐西諾托的拳頭攥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你本可以拒絕。”
“拒絕?”子爵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拒絕的下場,就是和你一樣——一無所有。”
歐西諾托沒有再說話。
他轉身離開,背影佝僂,像個被抽走靈魂的軀殼。
雨水順著貧民窟破敗的屋簷滴落,在泥濘的地麵上砸出渾濁的水坑。歐西諾托蜷縮在一處廢棄的拱門下,身上的華服早已被汙泥浸透,曾經精心打理的頭發散亂地貼在臉上。
他盯著自己的雙手——這雙曾經被貴族們讚譽為“神之手”的手掌,如今卻連半塊發黴的黑麵包都換不來。
“就這樣放棄了?”沙啞的嗓音從陰影中傳來。
歐西諾托緩緩抬頭,雨水順著他的睫毛滑落。卡夫曼基斯站在三步之外,依舊穿著那身考究的黑色長袍,隻是胸前象征權力的金質徽章已經消失不見。
“你也被拋棄了?”歐西諾托扯動嘴角,露出一個譏諷的笑容。
卡夫曼基斯踩著積水走近,靴子碾碎了一隻爬過的臭蟲:“權力就像一場遊戲,輸了一次,不代表永遠出局。“
他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像是渾不在意這一局的失敗。
歐西諾托的指尖突然痙攣起來,雨水混合著血絲從他的眼角滑落。
小精靈的麵容在他腦海中浮現——那雙翡翠般的眼眸,銀白色的長發,最後定格在那顆被冰封在琥珀中的頭顱上。
“你甘心嗎?”卡夫曼基斯又問,聲音輕得像一片落葉。
“甘心什麽?”
“甘心像條野狗一樣死在這裏,”他的聲音突然變得鋒利,“甘心讓那個孩子白死。”
歐西諾托的喉嚨裏擠出一聲低笑,像是受傷野獸的嗚咽:“我還能做什麽?皇帝碾死我,就像碾死一隻螞蟻。”
卡夫曼基斯突然蹲下身,汙水浸透了他的袍角。他伸手抬起歐西諾托的下巴,強迫他直視自己的眼睛:“螞蟻咬不死人,但毒蛇可以。”
“而且,”卡夫曼基斯緩緩仰頭,看向陰沉的天空,“誰說皇帝就是這世間最大的權力者?”
“真正的主宰者,從未現過身。”
他站起身來,朝歐西諾托伸出手,掌心的紋路在雨水中泛著詭異的光澤:“你知道嗎,其實你從來不比那個鼠目寸光的帝王差。”
“皇室一族中,唯帝王不可修習魔法,皆因其有神力護體。\"
歐西諾托握住那隻手,踉蹌著站起身來。他的麵容狼狽不堪,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你是說……淩駕於皇權之上的神明,才是這世間真正的主宰者?”
卡夫曼基斯點頭。
“可神明高居高天之上,豈是我等能接觸到的?”歐西諾托並不信奉神明,但他的確承認神明的存在。
卡夫曼基斯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若神明真的高高在上無可接觸,又為何會有這麽多信徒?”
“而且……”他的聲音突然壓低,“即便平庸如我,也曾得到過神明的瞥視。”
“神愛世人,更偏愛天才,我相信,你會是其中一個。”
歐西諾托的瞳孔驟然收縮。
魔法已經是他窮盡一生都研究不完的領域,而神明……那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卡夫曼基斯轉身走向雨幕深處,“隨我來吧,你會加入我的。”
他的語氣篤定,仿佛早已預見一切,“就像從前那般。”
在菲特羅斯家族的駐地中,那座在很多很多年後她親自去過的城堡裏,赫莉婭與沃特西塞看到了最初的摩洛根教。
原來,這被稱之為“邪教”的摩洛根教,竟是異教徒一手創辦的。
兜兜轉轉這麽一大圈,原來一切的一切早已纏繞在一起,她就是那蛛網上的蝴蝶,即便再怎麽努力掙紮,也逃不開被命運裹挾的可能。
怎麽說呢,感覺很無語,但又有“原來如此”的釋然。
在卡夫曼基斯的引導下,歐西諾托正式加入了摩洛根教——一個由異教徒秘密組建的異端組織,最初信奉“血肉重塑”的禁忌之術。
他們相信,唯有通過極致的痛苦與扭曲,才能觸及生命的本質。
通過分解血肉,重組生命,才能創造新生。
他們自詡為造物主,想要創造出這世間絕無僅有的新生命。
他們覺得人類的軀體實在是太過於脆弱了,生老病死是無可違背的規律,他們想要找尋出一條進化之路。
其本質上,也不過是對於長生不老的追求罷了。
歐西諾托對此並不感興趣,他隻是想要足以報複帝王的力量而已,而深陷於仇恨之中的他,便成了卡夫曼基斯手中那一把燒得最旺盛的柴薪。
他開始瘋狂地製作新的“作品”——不再是單純的動物標本,而是將人類扭曲成動物的形態,一如卡夫曼基斯送給他的那隻鸚鵡。
而每一具標本,都承載著他對皇室的嘲諷與詛咒。
小精靈死後第二年,也是那安德克利三世五十六歲的壽辰當天——
雨水衝刷著光榮廣場的石磚,陰沉的天空下,人群漸漸聚集。
他們是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來的——十二座黑鐵支架整齊排列在廣場中央,每一座上都擺放著一具被猩紅絨布覆蓋的物體,輪廓詭異而扭曲。
沒有傳單,沒有宣告,甚至沒有任何人站在附近解釋。
隻有沉默。
一陣風吹過,掀起了第一塊絨布的邊緣。
有人倒吸一口冷氣——那下麵露出一隻扭曲的人手,皮膚蒼白,指節以不正常的角度彎曲,指甲被替換成了鋒利的金屬爪。
當絨布完全滑落,人群爆發出一陣驚恐的低呼。
那是一個被改造成犬類形態的人體,四肢反關節彎曲,脊椎被金屬支架強行拉長成流線型。
最駭人的是頭部——整張人臉被完整保留,但嘴裏塞滿了鏽蝕的銅幣,睜大的眼睛裏凝固著永恒的恐懼。
第二塊絨布被風掀開時,幾個婦女當場昏厥。
這是一具被改造成孔雀形態的標本,華麗的尾羽由數十根人類手指拚接而成,每一根指甲都被塗成寶石般的顏色。
軀幹部分保留著貴族禮服的特征,但腹腔被剖開,裏麵塞滿了腐爛的玫瑰花瓣。
第三具標本讓守衛們拔出了劍。
八條人腿以蜘蛛的形態伸展,每條腿的膝蓋都被反向折斷。軀幹部分穿著法官長袍,但頭顱被旋轉了180度,後腦勺上縫著一張羊皮紙,用血寫著“有罪”。
第四具……第五具……一直到第十二具,這是一場史無前例的屍體秀。
廣場陷入死寂。所有人都認出了這些標本生前的身份——那個總在酒館炫耀的稅務官,那個喜歡當街鞭打仆人的子爵,還有那個收受賄賂的法官……
突然,一個衣衫襤褸的老婦人衝出人群。她顫抖著朝著那稅務官標本的臉吐了口唾沫,眼淚混著雨水落下。
“我的兒子……”她哽咽著,“他就是被這個畜生逼得跳河了……”
這句話像火星落入幹草堆,人群開始騷動:有人痛哭,有人咒罵,更多人則露出大仇得報的快意。
皇家騎士團剛要下場清理,卻在看到標本底座刻著的符號時僵住了——那是一隻被剖開的眼睛,可仔細一看,其實是由無數具密密麻麻的屍體拚合成的,正是摩洛根教的標記。
當夜,十二具標本不翼而飛。
但這場沉默的展覽已經達到了目的,摩洛根教一舉成名。
而百姓們也第一次意識到,那些欺壓他們的權貴會付出代價。
皇宮震怒卻找不到始作俑者,但憑借著那標本的風格,加之十二具屍體中有那殺害小精靈的子爵,凶手很快便鎖定是歐西諾托。
皇帝的詔書在三天後貼滿全城,宣布摩洛根教為異端,懸賞捉拿歐西諾托。
但在帝國邊境燃起的戰火分散了皇室大量兵力,與此同時,各地貴族接連離奇失蹤。
不久後,一場駭人聽聞的屍體標本秀在地下黑市上演——那些失蹤的貴族們以各種扭曲的姿態重新出現在世人麵前。
摩洛根教的崛起點燃了平民積壓已久的怒火,各地暴動起義此起彼伏,整個帝國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亂。
諷刺的是,在當時的情勢下,被後世定義為“邪教”的摩洛根教,竟被視為反抗貴族暴政、為平民發聲的正義先鋒。
這顯然是一場精心策劃的複仇,但安德克利三世卻束手無策。
內憂外患徹底打破了他奢靡安逸的生活,這位昏庸的皇帝根本無力應對如此混亂的局麵,最終選擇拋下爛攤子倉皇出逃。
赫莉婭:???
我草???
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後世史書記載的那場“十萬大軍對陣六千精兵卻慘敗”的著名戰役,其實與這位逃跑皇帝毫無關係——當時實際接手這個爛攤子的是元老院。
可惜這些養尊處優的大貴族們同樣不堪大用,他們既不懂軍事指揮,麾下又多是強征來的散兵遊勇,軍隊毫無凝聚力,最終落得慘敗收場,不得不割地賠款。
戰敗後的安德克利三世灰溜溜地逃回皇宮,繼續賴在皇位上不肯下來。
他比誰都清楚,一旦失去這個位置,等待他的將是永無止境的追殺。
諷刺的是,神明為維護世俗政權而賜予的護體神力,如今竟成了這個懦夫最後的保命符。
但正如埃裏克曾對赫莉婭說過的那樣,這股神力保護的從來都是皇位本身,而非坐在上麵的具體某個人。
卡夫曼斯基適時遞上了最後一擊。
他從安德克利三世眾多子嗣中精心挑選了一個最懦弱無能的,將其餘皇子或殺害或流放,在獲得元老院支持後,把這個傀儡推上了皇位。
安德克利三世保護不了他們,甚至隨時隨地都可能拋棄他們逃走——他已經驗證過了這一點。
於是貴族們決定自己掌控權力——他們選擇擁立一個聽話的傀儡,由元老院實際執掌大權。
卡夫曼斯基不愧是出色的說客。或者說,在巨大的利益麵前,沒有人能夠拒絕這樣的誘惑。
就這樣,曾經高高在上的安德克利三世,如今成了待宰的羔羊,被交到了歐西諾托手中。
歐西諾托冷眼看著這個曾經動動手指就能毀掉他人生的帝王,此刻正跪在自己麵前痛哭流涕、哀聲求饒。
奇怪的是,他心中並沒有想象中大仇得報的快意,反而充滿了說不出的空虛與迷茫。
他的人生大起大落,曾經被仇恨驅使的身體,如今卻不知該為何而活。
最終,歐西諾托將安德克利三世大卸八塊,將其血肉精心烹製成一道道菜肴——就像當年小精靈遭遇的那樣。
但這血肉實在太過肮髒惡心,歐西諾托隻勉強咽下一口,就忍不住劇烈嘔吐起來。
真的好惡心……他不知道是這狗皇帝的血肉惡心,還是自己為了報複而變得醜陋不堪的自己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