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神’的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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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勇的生活,似乎在洗白之後回到了正軌上。
特別是在他經過體檢過後,知道的一件事——他的慢粒白血病,是一個烏龍。
他沒有白血病.
從那天開始,他的人生,不再和‘格列寧’產生聯係,如今的程勇是一個企業家,裁縫企業。
他的身上脫去了油膩,有一點小商人的市儈,臉上的油膩和桀驁,成為了討好別人的虛偽笑容。
曾經自詡為神的程勇,被生活磨平了棱角和疲憊。
直到被呂受益的老婆找上來。
“弟妹,你怎麽來了?”
“終於找到你了勇哥.您還能搞到印度藥嗎?老呂他快不行了.”
“印度藥?不是張長林在賣嗎?”
“他被警察抄了。”
此時,程勇有一種迷茫的感覺。
疑惑,迷茫,困惑,不可思議。
“不可能啊,絕對不可能,他.他幹這一行十多年了,還他媽每年開講座?這怎麽可能啊.這才第二年啊?”
程勇恐懼張長林的原因之一。
大概也就是在於,他甚至賣假格列寧,賣了十多年,每年開講座,那麽囂張的‘張院士’,依舊瀟灑一點事都沒有。
讓程勇覺得,他就是一個很有‘路子’的人.
這樣的人,無論怎麽樣,都比自己更適合當這個‘藥神’,他比自己更有資格享受這種當‘神’的資格。
結果呢。
結果第二年就栽了,被抄了,人還跑路了。
老呂的老婆在對程勇下跪。
下跪求勇哥。
他們家已經要傾家蕩產了,為了這個病,如果沒勇哥的印度格列寧的話,他活不了的。
求求您了
深刻的鏡頭——小巷的聲音,下跪的女人。
刺耳。
程勇隻能說。
“我過兩天,去看看老呂”
對於程勇來說,今天和大客戶的見麵,也是他人生中重要事情。
是在歌舞廳的縱情歌舞卻打消不了程勇的疑惑。
他回到家裏打開電腦上網搜。
破獲整個中華區最大的印度格列寧假藥案。
主犯張長林,正在潛逃之中。
是真的,這個假藥販子,此時此刻就被抓捕,在潛逃之中。
成為了本市的頭號通緝犯。
程勇笑了。
笑得很他媽揪心,人非草木,當年也許離開是出於自己的自私,那其中就真的沒有一點點覺得自己擔當不了這個重任嗎?
讓張長林這個有路子的人去經營。
他就有更大的概率給予自己這些朋友們生路,給予他們生存的權利與道理。
但這太諷刺了。
才兩年,他就已經被破獲潛逃了。
為什麽?
這是程勇的疑惑,也是程勇,可能一輩子也得不到的答案。
“老呂。”
“嘿,頭發剪的蠻精神的嘛。”
時隔兩年的見麵。
同一個鏡頭裏,當年的程勇已經依靠著當年的錢財成了優秀的企業家。
而呂受益,則成了麵容枯槁的病人,臉上的虛弱.
有一種將死之人的感覺。
“膽子挺大,還敢自殺了。”
呂受益虛弱一笑,還是說道。
“吃個橘子吧。”
程勇沉默片刻後說道。
“怎麽這個樣子了?”
“沒藥啊。”
兩人之間臉上的表情,演技。
一個委屈,虛弱,將死。
一個似有愧疚,有不敢相信,有難受揪心,就連心髒都在疼痛。
“二號病床要清創了。”
醫生的話打斷了兩人的重逢。
沒有血小板,進入急變期的呂受益,小小的傷口都在無止境的擴大,清除創口的痛苦——傳到了程勇的耳邊。
這一段由陳昆親自配音的痛苦哀嚎。
別叫了。
別再叫了。
求求你,別.
此時,程勇端起桌上的水杯,假裝喝水,可他握著杯子的手,卻在微微發抖。
“啊——!”
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叫,猛地從隔間裏傳了出來。
那聲音,像是用鈍刀子在活生生刮骨頭,每一個音節都帶著撕心裂肺的痛苦。
探班的幾個學生,齊刷刷地打了個哆嗦。
吳謹言的臉色“唰”地一下就白了,手緊緊抓著椅子的扶手。
“別叫了……”
隔間裏的慘叫還在繼續,一聲比一聲更絕望,更扭曲。
“別再叫了……”
監視器裏,李軒扮演的程勇,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去。
他放下了水杯,雙手死死地捂住了耳朵,可那聲音像是長了腳,拚命地往他腦子裏鑽。
他的身體開始不受控製地顫抖,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嘴裏無意識地念叨著。
“求求你,別……”
那痛苦的哀嚎,通過現場的收音設備,清晰地傳到每一個人的耳朵裏。
張一衫感覺自己的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給攥住了,疼得他喘不過氣。
他終於明白了。
這劇本,哪裏是什麽逆襲爽文。
這他媽就是一把刀子,一把血淋淋的,專門剜人心的刀子.
他看著監視器裏那個捂著耳朵,滿臉痛苦的程勇,再也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解氣”,隻剩下一種感同身受的煎熬。
他不是在聽一個角色的慘叫。
他是在聽一個活人,在被淩遲。
“卡!”
李軒的聲音猛地響起,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氛圍。
隔間的慘叫聲戛然而止。
片場所有人都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張一衫他們幾個學生,還僵在原地,半天沒緩過神來。
而場中的兩個人,再次呈現出截然不同的狀態。
李軒摘下耳機,站起身,剛才那個痛苦掙紮的程勇瞬間消失不見,他又變回了那個掌控全場的冷靜導演。
他走到監視器前,開始回看剛才的片段,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
而另一邊,陳昆被兩個助理從隔間裏扶了出來。
他整個人像是虛脫了一樣,癱在椅子上,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紙,渾身還在不受控製地發抖,汗水浸透了那身寬大的病號服。
助理趕緊擰開一瓶葡萄糖水,喂到他嘴邊。
他喝了兩口,才勉強止住了顫抖,可眼神依舊是渙散的
臉上還存在著惡病質的枯槁形貌。
劉亦妃就說道。
“這是昆哥為了這個角色付出的事情他就餓著自己,每天逼自己減重.去力求這種枯槁形貌。”
此時,張一衫他們也恍惚,第七代演員陳昆。
他不僅僅是美人,是花兒,在有著無可匹敵的形貌之外,他的努力和付出,同樣是能夠取得現在這般成功的要素所在.
“所以,你們看到了嗎,想要成為一名優秀的演員,單純依靠外表是不行的。”王勁崧此時就有些臉色複雜的說道:“有些人可能覺得,在這圈子裏混下去,光憑形貌外貌就能做到了,如果真的這麽想的話,那就錯了。”
那就真的大錯特錯了.
自付英俊,美麗,以為自己能夠做到,能夠躺平這圈子。
但總有更有優秀條件,且更懂明白錘煉自身的人存在。
李軒就是這麽樣的一個人。
陳昆也是這麽樣的一個人啊。
特別是張一衫,原本以為,陳昆隻是自己道路上的‘目標之一’而已,結果真正看了他的演技表達之後,就有一種強烈的感覺。
自己差的還是遠了。
自己,還差得遠啊。
但比起自己還差得遠的陳昆
李軒
陳昆此時就無奈的笑著,看向旁邊的周訊:“你的這位【弟弟】,在演技上,也絲毫沒有怠慢啊.”
對此,周訊也是不置可否.
剛剛的飆戲.
陳昆的爆發力很強,但最後那一場聽著哀嚎的獨角戲和長鏡頭。
周訊遞了根煙給陳昆。
陳昆擺了擺手,他現在連抬起手指的力氣都欠奉。
助理還在給他順著背,他整個人陷在椅子裏,像一灘扶不起來的爛泥。
“你那幾聲,喊得我心都揪起來了。”周訊自己點上煙,吐出一口青霧。
她看著陳昆,這個男人為了角色把自己逼到了絕境,那份狠勁,讓她這個同行都覺得心驚。
陳昆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卻比哭還難看。
他緩了好一會兒,才擠出幾個字。
“還是輸了。”
“輸什麽?”周訊挑了挑眉,“你都快把自己演沒了,還想怎麽樣?”
“我在戲裏,能感受到的.”陳昆搖搖頭,眼神飄向不遠處正盯著監視器的李軒。
那個年輕人,剛才還是一副天塌下來馬上就要崩潰的樣子,現在卻冷靜得像個外科醫生,一幀一幀地審視著屏幕上的畫麵,眉頭緊鎖,似乎在挑剔著什麽瑕疵。
“他不一樣。”陳昆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脫力後的沙啞,“他剛才是程勇,現在,他就是導演李軒,一秒鍾都用不了。”
“我呢?”陳昆自嘲地笑了笑,“我還在呂受益的殼子裏,出不來,你知道嗎,我剛才的演技發揮,其實本來應該狀態是【極佳】的,但和李軒對戲之後,立刻就變成了【完美】的狀態.我知道我的狀態是哪來的,你知道,演員的對戲發揮也是看對手的。”
“我被他拽進去了,完全是他帶著我的節奏在走。”
周訊吐出一口煙,煙霧模糊了她的臉。
“他向來有這個本事,把對手拉進他自己的世界裏,讓你跟著他瘋。”她把煙蒂撚滅在旁邊的煙灰缸裏,“不過你今天那幾聲,喊得是真好,我隔著監視器都覺得心口疼。”
這是實話,那幾聲哀嚎,已經完全超出了技術的範疇,是純粹的情感宣泄。
“好?”陳昆扯動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他指了指自己還在發顫的手,又指了指自己空洞的胸口,“我現在還在這裏麵,我還是那個聽著自己兄弟被活刮的呂受益,我出不來。”
他頓了頓,眼神飄向不遠處那個正和攝影指導比劃著鏡頭的身影。
“可他呢?”
“他現在是李軒,是導演,在想下一個鏡頭要怎麽拍,光要怎麽打。從程勇變回李軒,他甚至不需要一秒鍾。”
這種切換自如的冷靜,才是最讓陳昆感到恐懼和無力的地方。
自己像是陷進了角色的泥潭裏,拚了命地掙紮,而對方卻像是在水麵上行走,輕鬆寫意,還能順手把你按得更深一點。
“我輸了,輸得徹底。”陳昆閉上眼,把頭靠在椅背上,整個人都散發著一股頹敗的氣息。
周訊沒說話,隻是又給自己點上了一根煙。
她懂陳昆的意思。
一個演員,用盡全身力氣,燃燒自己的靈魂去靠近一個角色,這已經是極致。
“下一場,老呂的最後一場戲。”
李軒的聲音傳來,把所有人的思緒都拉了回來。
片場的氣氛,變得比剛才更加壓抑。
所有人都清楚,這一場戲,意味著什麽。
劇本裏,呂受益的死,寫得異常平靜。
沒有臨終告別,沒有煽情對白。
他隻是在一個清晨,從醫院的窗戶一躍而下。
為了不拖累妻兒,為了把最後一點錢留給剛出生的孩子。
他甚至沒有留下遺書,隻在床頭櫃上,給程勇留了一堆橘子。
這場戲,沒有陳昆。
主角,隻有李軒扮演的程勇。
當他接到呂受益老婆的電話,瘋了一樣衝到醫院時,看到的,隻是一張空蕩蕩的,已經收拾幹淨的病床。
李軒站在那張空床前。
他沒說話,也沒做任何大的動作。
攝影機從他身後,緩緩推向他的側臉。
他隻是看著那張床,就那麽看著。
仿佛還能看到那個瘦骨嶙峋的朋友,躺在那裏,笑著對他說“吃個橘子吧”。
一個護士走過來,把一個塑料袋遞給他。
“逝者留下的。”
李軒低頭,打開袋子。
裏麵,是滿滿一袋黃澄澄的橘子。
監視器前,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周訊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起來。
她知道,最關鍵的表演,要來了。
李軒的手,伸進袋子裏,拿出了一顆橘子。
他的手指在微微發顫,很輕微,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他低著頭,開始剝橘子。
動作很慢,很笨拙,像是第一次做這件事。
橘子皮被一片片剝下來,露出裏麵飽滿的果肉。
橘子的香氣,混合著醫院裏特有的消毒水味,仿佛能透過屏幕飄出來。
他把一瓣橘子,放進了嘴裏。
然後,他開始咀嚼。
一下,兩下……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悲傷,沒有憤怒,什麽都沒有。
就是一片死寂的麻木。
可就在他咀嚼的動作裏,所有人都看到了一種山崩地裂般的崩潰。
那個曾經油滑市儈,隻想賺錢保命的程勇,在這一刻,被這口酸甜的橘子,徹底擊碎了。
他咽下那瓣橘子。
然後,他抬起了頭。
鏡頭給了他一個特寫。
他的眼睛是紅的,卻沒有一滴眼淚。
那是一種,比嚎啕大哭更絕望的,被徹底掏空了的眼神。
他看著前方,仿佛穿透了醫院的牆壁,看到了那個朋友消逝的軌跡。
……
再次踏上印度的土地,程勇的目的已經完全不同。
他不再是為了自己活命,也不再是為了賺錢。
他要拿回那些藥,為了那些還在等藥救命的人。
為了那個,再也吃不到橘子的人。
劇組在一個喧鬧的街頭,準備拍攝一場重要的過場戲。
李軒換上了程勇的戲服,一件洗得發白的舊T恤,背著一個碩大的背包,臉上帶著一種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滄桑和決絕。
他要穿過一個盛大的宗教遊行隊伍。
遊行隊伍的核心,是一尊巨大的,被塗抹得五顏六色的濕婆神像。
濕婆,毀滅之神,也是創造之神。
在毀滅舊世界之後,創造新世界。
“各部門注意!”
“Action!”
隨著李軒一聲令下,喧鬧的街頭活了過來。
震耳欲聾的鼓點,混雜著信徒們狂熱的吟唱,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香火和汗水的味道。
李軒扮演的程勇,逆著狂歡的人流,艱難地往前走。
他像是一塊頑固的礁石,在欲望和信仰的洪流中,堅定地朝著自己的方向前進。
長焦鏡頭死死地鎖定著他。
當他走到隊伍中央時,巨大的濕婆神像正好從他身旁經過。
那一瞬間,鏡頭裏,程勇的臉,和神像那張既威嚴又悲憫的臉,重迭在了一起。
毀滅與新生。
凡人與神明。
在這一刻,達成了一種詭異的和諧。
程勇抬起頭,看了一眼那尊神像。
他的臉上,沒有敬畏,也沒有祈求。
隻有一種,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執拗。
他不再是那個被生活追著打的程勇。
那是‘神’。
是濕婆,是重生,是藥神.
在和神像擦肩而過,帶著自己的所有錢踏入這片土地的時候.
這部電影裏,點名的‘藥神’。
誕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