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一張會票兌兩家錢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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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年初一便是在萬眾期盼之中不緊不慢的降臨人間。
    自有無數煙花熠赫綻放,歡慶新年。
    紛紛燦爛如星隕,??喧豗似火攻。
    瞧這陣勢,要說年獸是從天而降的,早也被轟擊得外焦裏嫩了。
    萬人歡慶之中,煙火炫目。
    何肆默默拔刀出鞘三寸。
    一招接一招的斬訖報來施展。
    為這個春節增添一抹紅色。
    人群之中,共同仰望夜空者,不知幾人緩緩倒地。
    從頸間泄出鮮血,為光滑如鑒的青石板路鋪上一層紅氍毹。
    這才是真正的托身白刃裏,殺人紅塵中。
    麵色慘白的何肆收刀入鞘,就在這喧鬧歡愉之中,好似披紅掛綠,向自家屋頭走去。
    片刻之後。
    自認是坦然接受了離別的何肆,卻是看到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出現家中。
    何肆的視線最先找尋到的還是二姐何葉。
    就看她靠伏八仙桌上,狀若酣睡。
    肩上搭著一隻油膩、墨跡、髒汙的大手。
    曲瀅見何肆狀態不好,趕忙上前攙扶,卻被他擺手阻攔。
    但見何肆胸口處,夾襖由內而外被燙出一個大洞,一個掌印赫然浮現,好似熔岩流動。
    身著邋遢深衣男子的男子緩緩轉身,始終沒有收回搭著何葉的手。
    隻是無奈看著何肆,“你可真會挑時間,大過年的,鬧個雞飛狗跳,誠心給劉景摶添堵呢?”
    何肆眸光微微閃爍,欣喜交織驚異,卻還有絲絲陰鬱,沙啞開口,問道:“我該稱呼您為汪先生,還是鄧先生?”
    男子笑道:“隨你,百家姓你隨便挑個揀個順口的叫也行,反正我都冠過。”
    他看著何肆腰間的戡斬,環首之上如今隻剩四個錢了。
    有些怒其不爭道:“叫我說你什麽好?叫花子留不得隔夜糧?”
    何肆卻輕聲道:“這不正合你意?”
    男子既不驚奇何肆的態度,也不辯解什麽,隻道:“那兩個靈祿給我唄。”
    何肆伸手拋出兩枚斬殺謫仙後,靈蘊充足的神仙錢。
    男子坦然道:“你想清楚了,擱以前,你隻是我眾多押寶之一,一旦我真出手幫你了,你後續的境遇隻會更糟。”
    何肆哂笑,直言道:“您出手還少嗎?”
    劊子手是上位者手中刀,這話不是自欺欺人,是真應景。
    去時的何肆,與來時的何肆,心境已然天差地別。
    男子卻問,“值得嗎?好像贏了這一次,他手裏就沒有威脅你的籌碼一樣了。”
    言下之意,是要何肆慎重考慮。
    而今情況,就好比一條河裏淹了三個女人。
    一個是他娘親齊柔,一個是同母異父的姐姐何葉,一個則是名為長姐其實待年媳的何花。
    何肆此舉,無異於踩著其中兩個人去撈一個。
    何肆沒有說話,隻是點頭。
    男子也是點頭,伸手插入何葉發絲之中,粗暴將其拎起至仰麵。
    連帶剛焐熱的一枚靈祿,三枚各自按在了何葉雙肩以及頭頂。
    簡單的以靈蘊護住人身三把火。
    然後鬆手,看不出昏迷還是沉睡的何葉額頭又重重跌回八仙桌上,還反震幾下。
    何肆沒敢上前,因為現在的自己正在承受那天老爺的怒火,隻會殃及身邊之人。
    鄧雲仙拍了拍手,笑道:“好了。”
    何肆難以置信道:“就這麽簡單?”
    鄧雲仙點頭,“就這麽簡單。”
    何肆又問道:“我二姐什麽時候能醒?”
    鄧雲仙卻道:“這就要問你了。”
    “問我?”
    隻聽鄧雲仙解釋道:“她現在是醒不過來的,我隻是幫著截斷了一縷心識困在體內,是強弩之末,六識之識體為一,是為心王,我能做的,便是讓你後續抽絲剝繭,追本溯源,變簡單些。”
    何肆明悟,點頭了點頭。
    就如當初宗海師傅和薑素兩尊“菩薩”相見的時候,宗海師傅便對自己說過,他修的是小乘佛法。
    夜航船一遭,何肆學了不少佛法。
    乃知小乘有“心王法”,是除卻第七末那識、第八阿賴耶識,說一切有部以六識識體為一,立心王為一。
    即心、意、識體雖是一,而訓詞等義類有異,謂集起故名心,思量故名意,了別故名識。
    所以即便任意一縷眼耳口鼻舌身意,都是心王具現,可以順藤摸瓜。
    就像他心識遁入阿鼻地獄尋找母親和姐姐一般,雖然依舊大海撈針。
    按之前何葉的說法,她的心識應該一直飄蕩在小鐵圍山處。
    鐵圍山圍地獄,確是同路。
    鄧雲仙見何肆陷入沉思,雲淡風輕道:“放心吧,沒人比我更懂心識了。”
    何肆默認了他的說法,手中戡斬在李且來的自作主張下,變成了一把師刀,在自己手中三次出鞘,本質都是借刀殺人。
    自己便是再愚笨,再木楞,現在也該知道了什麽叫驅虎吞狼,李代桃僵。
    鄧雲仙問道:“走走?”
    何肆輕聲道:“這時候可沒有二葷鋪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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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鄧雲仙搖頭失笑道:“還記著這一茬呢?那可不是我。”
    何肆轉頭對眼觀鼻鼻觀心的齊金彪抱歉道:“齊爺,對不住,年算過了,是小子沒陪待好您,您……”
    齊金彪打斷何肆道:“去吧,人老覺少,滿城的煙花爆竹,也睡不成,家我幫你看著。”
    何肆點頭,不用多說什麽。
    果真家有一老,如有一寶。
    何肆便側身相邀鄧雲仙。
    兩人一同漫步在京城之中,煙火之下。
    煙花並作長春國,鬥轉星移不夜天。
    鄧雲仙道:“千萬別不忿,救急不救窮,我不幫著擦屁股。”
    何肆低笑道:“您自己的屁股也不幹淨啊。”
    鄧雲仙便問,“過了年打算怎麽做?”
    何肆想了想,說道:“去關外。”
    “做什麽?”
    何肆雲遮霧繞道:“讓我變得更像我。”
    鄧雲仙點頭,便順著他問道:“還剩三個錢,你怎麽打算的?”
    何肆聞言,證明他已經知道了自己的想法,是將一個留給王翡的錢剔除了。
    隻是回答道:“到了最後一個再做打算吧。”
    鄧雲仙問道:“你不好奇這神仙錢為什麽能助你殺謫仙人嗎?”
    何肆反問道:“跟錢有什麽關係?不都是你在幫我嗎?”
    鄧雲仙哈哈大笑,“孺子可教。”
    何肆卻語出驚人道:“如果說,我想把最後一刀留給你,試試看有沒有效用呢?”
    鄧雲仙緩緩搖頭,“叵耐你這小子,我真該早些來的,省得讓你出去回來一趟,想明白了許多事情。”
    確實,本質上來看,他現今對何肆的所作所為,和當初濁山那小子王翡的行徑沒有任何差別。
    何肆問道:“六年前,我夢遊蝙蝠寺,一前一後看到兩人的留跡,一個是你鄧大仙人流落甕天,自創落魄法而後登台飛升的故事,一個則是後人揭短,說你裝相,落魄法本就是化外之物,還明明白白寫明了修行法訣圖錄。”
    “你知道了什麽?”
    何肆反問:“假使兩人說的都是真話呢?”
    鄧雲仙笑而不語。
    “你創出了落魄法,卻沒能飛升,被此地天老爺截胡,而後流於化外,如此說來,是否可能?”
    鄧雲仙點頭。
    聯係他之前親口說的,百家姓氏他都冠過,以及那一句,沒有人比我更懂心識。
    修行落魄法的弊端有很多,最顯著的,還是魂魄不全,死後不入輪回,再無來生。
    但是心識輾轉輪回,恰如曲解第六識作的“宿慧”,便能相對完美解決這個問題。
    何肆又道:“至於第二個後來者,其實還是你,對嗎?”
    鄧雲仙依舊點頭,“你繼續,我很期待你還能說出什麽無憑無據卻又自信不疑的話來。”
    何肆道:“這世上少見期頤之年,遑論人瑞,但打著百年老店招牌的鋪子確有很多,天地恒長,人生一瞬,縱使成仙成佛,也有三災九難,羽化涅盤之時,所以我想,所謂甕天的主人,充其量也就是個一時當家做主的,並非一成不變,現今的天老爺劉景摶,生瓜蛋子一個,不夠看的。”
    這便是上上次阿鼻地獄相會天老爺,何肆譏諷他,“如果生意不好做,不如就把場子盤轉出去”的原因。
    好比一本爛俗小說,半道就出現的妖魔鬼怪,就算能捱到最後,可哪有真位份?
    鄧雲仙哈哈大笑起來,拊掌叫好。
    旋即又扼腕歎息道:“可惜你隻是個土著。”
    何肆卻是笑道:“還好我隻是個土著,我要是活到你們這個歲數還不長進,才叫可悲。”
    鄧雲仙忽然道:“下次遇到王翡那臭蟲,幫我多砍幾刀。”
    平心而論,王翡此人,大概是宿慧來此,最沒目的,玩得也盡興的人了。
    何肆隻是點頭。
    “包的。”
    “還有什麽疑惑嗎?”
    “我能清醒的時間不多了。”
    何肆違心道:“沒有了。”
    然後又真心道:“多謝汪先生數次提點相助,何肆銘感五內。”
    鄧雲仙沒有回應,因為這話本來也不是對他說的。
    “對了。”何肆忽然伸手入懷揣,掏出一疊皺巴巴的黃紙。
    “之前腦子抽了,尋隱不遇,還以為是什麽仙人指路,留下妙計,現在物歸原主。”
    鄧雲仙笑著接過那首《青玉案》,問道:“看了沒?”
    何肆點頭道:“看了的。”
    “覺得寫得怎麽樣?”
    “一般。”
    “哦。”
    於是兩人就此分道揚鑣。
    何肆放人身軀開始隨意夜遊,心識卻是終於聽召。
    去往阿鼻地獄。
    何肆還未站穩腳跟,聽到第一句話就是,“你憑什麽覺得鄧雲仙就是可以信托之人?”
    顯然是天老爺劉景摶已經等候多時了。
    何肆咧嘴一笑,譏諷道:“你急了?”
    劉景摶搖頭,“像你這樣自以為是、自作聰明的狗崽子,我不知弄死過多少個。”
    何肆卻道:“我越來越覺得你像隻紙老虎,不複當初的可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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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景摶聳聳肩,“我有什麽可怕的?我就是個生意人,是商人,不斷生出主意的人,是萬事都好商量的人,你覺得我難相與,無非是因為仁不行商、義不守財;情不立威,善不居官;慈不掌兵,柔不監國……”
    何肆打斷道:“我看過《增廣賢文》,不用你複述。”
    劉景摶麵色陰沉,“別給臉不要臉。”
    何肆隻道:“你逼的。”
    劉景摶無奈,略帶憤慨道:“好啊,我倒成了唱白臉的了?我當初許給你多少好處?你非不聽,現在反過頭來怪我手段殘忍,欺你太甚?”
    何肆迫使自己心平氣和與他言說,“以前我沒得選,卻依舊敢忤逆你,是因為在乎我的人都不想我死,雖然代價挺大的,現在不一樣了,我有的選,你沒得選。”
    劉景摶怒道:“脫褲子放屁是吧?一棵果樹結果了,不想被果農采收,我尚且覺得情有可原,能理解你,但你罔顧我這個耕耘之人的辛勞,還仇視我,甚至為了報複我,便倒向那栽蒔之人,不求回報,不計後果,你自己看看,這能自圓其說嗎?”
    何肆隻是笑問道:“你說老子為什麽要寫《道德經》?”
    劉景摶也是發笑,反問道:“你該不是要說‘老子樂意’吧?”
    何肆被他噎到了。
    這本是學自陳含玉的無賴說法,可仔細一想,站不住腳,自己先推翻了。
    道德五千言的問世,可不是老子樂意這麽簡單。
    想當初,老子西出函穀關,被關令強自挽留,言辭懇切道:“子將隱矣,強為我著書。”
    於是老子才著書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餘言而去。
    何肆搖頭失笑,坦白道:“哪有什麽損人不利己,一張會票兌兩家錢莊,這事換你你不做?”
    劉景摶卻是罕見的一本正經:“我是生意人,誠信為本。”
    何肆當即笑道:“我老舅,也是生意人,還說信義贏天下呢。”
    也是最近何肆才知道,結果就是發國難財,常年出賣鐵器給北狄,還兩頭出借羊羔利、翰脫錢。
    劉景摶歎了口氣,“算了,好言難勸該死的鬼。”
    何肆道:“沒話說,那我可走了?”
    劉景摶擺擺手,像驅趕蚊蠅一般。
    “悠著點兒,別把自己玩死。”
    不知為何,何肆竟能從這天老爺的話裏,聽出些許關懷和叮嚀。
    真是怪惡心的。
    那可不行!
    何肆翩然離去,徒留餘音叫囂道:“劉景摶,事已至此,還分什麽是非對錯?千萬別心軟啊,我操你媽的!”
    劉景摶忽然笑出聲來。
    腳下阿鼻地獄顯化完全。
    一伸手,抓住何肆的心識的尾巴,將其蠻橫拖曳回來。
    “你就是賤的,既然如此,焉有不成全你的道理?”
    說著,一把鋼叉出現在手中,身前一口大油鍋,鋼叉穿透何肆,將其按在沸油之中。
    炸他個外酥裏嫩,再烊銅灌口,鐵鋸鐵鑿,鐵鋸鐵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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