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越來越暖和了，再過一個多月就該迎來糧食豐收的農忙時節，可穿著絲綢的大人們卻在此時不請自來，他們在衛兵的拱衛下推開城外農戶的院門，開始比對著名冊喊人。
    年邁的婦人當即哭了出來，今年本就是無比艱難的一年，春天時他們差點連莊稼都沒得種，還是那座巫師之城裏某位好心的大人幫大家換來了種子，才令他們度過難關。
    不知是因為陽光還是因為雨水，亦或因為那場“不可說”的神降……總之今年的莊稼長得格外好！沉甸甸的麥穗幾乎要將麥稈壓倒，所有人都能預料，他們即將過一個好年，讚美光明神！
    可這些手捧名冊的官員再次摧毀了農民們的希望，家裏最年輕力壯的勞力被拽了出來，在茫然不安中被賜予了成為一名軍人、守衛光明神的榮耀。
    若是和平年代固然是令全家驕傲的好事，可如今這境況，誰都知道這些隻拿過鋤頭、根本不懂打仗的農人不過是要被拉去充當戰場上的先頭部隊，替正規軍探路送死的。
    孩子們無法接受，哭喊著要父親別走，可最前方的官員隻是不耐煩的“嘖”了聲，院中的哭喊便化作了幾不可聞的抽噎，他們眼睜睜看著家裏的壯勞力像牲口似的被呼嗬著趕進大部隊，然後是下一戶。
    也許從來就沒有什麽“好年景”，目送隊伍離開的農戶們目光重新變得空洞又麻木，隻在夜間才偶爾傳出哭泣聲。
    這些人的悲鳴聲太小了，也沒人在乎，高庭內外除了為家人擔憂的軍人親屬們，其餘人則翹首以盼，有人想借此一役封官晉爵，也有人像弗雷德一樣，等著大賺一筆。
    但這一切與歌蕾蒂婭的學生們無關。
    偉大的魔法之城將帝國的紛擾擋在奔流的白河之外，學院裏的孩子們現下最關心的隻有畢業舞會，他們抱怨著什麽都在漲價，但還是會瘋狂製作藥劑售賣，好為定製舞會禮服買單。
    時間越來越近了，誰都想早點拿到自己的舞會著裝。
    莉莉絲在此期間隻見過凱瑟琳一次，她匆匆而來，找她要了一批精力藥劑又要匆匆而去。
    “你多久沒睡覺了？”那是課堂休息的間隙，莉莉絲穿過訓練場跑到了凱瑟琳麵前問她。
    可我們的王女大人隻是仰頭將藥劑一飲而盡，精力藥劑裏有苦苔，味道實在不好，她卻喝得麵不改色。
    “我知道你那套勞逸結合的說法，但那不適合現在的我。”
    凱瑟琳的語氣和臉色都淡淡的，可莉莉絲了解她，她越是這個樣子，越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看得莉莉絲莫名心驚。
    “未必會有最壞的結果。”她想要緩解凱瑟琳緊繃的神經，溫聲寬慰道。“我認為我們和精靈還有談判的空間，我最近，呃，混了點精靈那邊的人脈。”
    莉莉絲扭頭看了看四周尋找雅利安的視線，果然看到一抹綠色一閃而過。這些日子除了思考她的身世，她最掛念的自然是這場令人揪心的西征。
    可要如何讓那些精靈相信她是千年以前的精靈母神這件事，莉莉絲還沒想出辦法。她要是敢像在決鬥審判時那樣裝神弄鬼忽悠人，怕是分分鍾要被精靈們的弓箭射穿。
    更何況，跟澤菲裏恩一直嚷著回家不同，吉榭爾和雅利安都並不讚同她現在就和精靈之森接觸，除了他們的暗夜精靈同胞，兩人似乎誰都不信任。
    凱瑟琳聞言看了過來，視線掃過她腰間的冷鋼時多看了兩眼。
    “別擔心，不會到那一步的。”
    王女殿下擰開了第二瓶精力藥劑，苦味在空氣中彌漫開來，她再次仰頭像喝水似的灌下去。
    她篤定的語氣令莉莉絲驚訝追問，“你有辦法了？”
    聽說高庭周遭的第一批駐軍已經出發了，可凱瑟琳竟依舊認為不會和精靈兵戈相見，為什麽？
    凱瑟琳連幹兩瓶精力藥劑才徹底緩過來，她手指用力撚動著瓶口，不知道要如何和莉莉絲談起。
    “你知道的，奧茲勒去年冬季的情況很糟，如果不是有一支精靈隊伍多次施以援手，第二防線也差點崩潰……”
    凱瑟琳在樹下看著陽光明媚的訓練場，這裏多了兩棵細瘦的橡樹，鳥兒們在為了爭搶築巢位置而喋喋不休的爭吵著。
    “我知道。”莉莉絲點點頭，這些情況鮑比在來信中提過。
    “奧茲勒的學者們認為，明年的獸潮也許會更頻繁……時間不等人。”
    凱瑟琳看著那些在陽光下揮灑汗水的守護者們輕聲道，她似是在與莉莉絲對話，但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時間不等人……
    “——我得走了莉莉絲，多謝你。”她突然回過神，對著莉莉絲致意，轉身就要離開。
    她竟然真的隻是來找自己拿些藥劑嗎？莉莉絲心中有些生氣她一人扛下所有壓力，嘟著嘴又追上去：“我就不能幫你做些什麽嗎？一件也行啊！”
    她原以為凱瑟琳又要糊弄她，卻沒想她露出認真思索的表情，隨後問向自己：
    “你覺得當年卓拉被世人指責為‘瘋王’時，她會後悔自己做出的決策嗎？”
    這沒頭沒腦的問題讓莉莉絲一愣。
    “我覺得……”莉莉絲還是認真思索起來，雅利安說過，卓拉跟那位芙絲特溫一樣，也是她的摯友，如今再聽到這個名字，她的感受已然不同。
    千年前的人王啊……
    “我覺得不會，目標堅定之人才能成就大業，作為一位偉大的王朝創立者，她怎麽會不知道自己的決策可能會招致世人誤解甚至唾罵。
    可她還是做了，先行者的道路總是布滿荊棘的，她不在乎那些質疑的雜音。”
    凱瑟琳的眼中終於露出點真切笑意。
    “那就相信我吧。”她衝莉莉絲笑了笑，示意對方停下腳步不用再送了。
    “什麽？”莉莉絲目露茫然，看著凱瑟琳召出魔法掃帚，升騰至半空。
    “不是要幫我做事嗎？隻要相信我就好了。”凱瑟琳學著莉莉絲往日的做派揮了揮手。
    隻要堅定地站在我這邊就好了。
    年輕的女巫逐漸升高，化作了天邊一個黑點。
    彼時的莉莉絲還不知道凱瑟琳當時的話中之意，直到今天她再次從訓練場中饑腸轆轆的趕到食堂，還未走到夥伴們旁邊就聽到身後有人發出驚叫：
    “天呐！天呐！”一個少年手中抓著一封家人自王都寄來的信件，在食堂入口就高呼著：
    “你們聽說了嗎？沐萊特國指控我們蓋亞帝國的王室虐殺了他們的兩位王子，如今已經越過幽影洛克和周邊的小城，朝著高庭打過來了！他們說，這是血債血償！”
    食堂內的嘈雜倏地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