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轍坐在桌前烘茶，聽見門外傳來飛聲的聲音，知道人已至，遂放下手中的茶餅，支著頭等著門口的動靜。
    壓著的門簾被人從外挑起，簷下的風燈映出少女的輪廓投向暖閣之中。謝無曇披著一件白色兔毛鬥篷，頭罩著帽子，隻露出巴掌大的小臉。那雙眼亮晶晶地瞪著閣中人，紅唇氣呼呼地嘟著。
    蕭轍揚眉，看她這樣子，竟想到了月宮中的玉兔。
    “飛聲，不是讓你請二小姐過府，你怎麽將人氣成這樣。”蕭轍沉著聲道。
    飛聲立馬將頭埋了下去，“是屬下逾越了，望二小姐海涵。”
    蕭轍毫不留情，道：“這事兒沒法兒海涵，自去領十杖。”
    這二人真是唱得一出好戲，謝無曇懶得再聽，冷哼了一聲踢腳進了暖閣。
    門簾重新放下，閣中自成天地，暖意如春。其中並無人伺候，隻有蕭轍與謝無曇二人。
    蕭轍隻著一件紫金色錦袍，閑閑地坐在閣中的矮幾前，指著對麵蒲團道：“二小姐請坐。”
    既來之則安之，謝無曇尚知分寸，遂從善如流地解下鬥篷走過去坐下，“蕭王爺找小女子過府，是有何等要事？”
    矮幾上置了點茶的茶具，蕭轍將茶餅入碾，不緊不慢地道：“不急。聽聞二小姐極善點茶，今日有幸請二小姐品評一下本王的手藝。”
    謝無曇愕然，她可從未想過這位殺伐決斷的蕭王爺，竟有這樣的雅趣。對此心頭不免多了些好奇，於是端端地坐著靜看對方的動作。
    雖是一雙殺人的手，但纖細修長。蕭轍的手極靈活，手上的技藝更是很嫻熟，無論是注水的節奏還是擊拂的力道都恰到好處。等一盞茶點好送到謝無曇麵前時，不消品嚐，她已知道茶好與否。
    “看來旁人對蕭王爺的評價略有偏頗。”謝無曇飲茶道。
    蕭轍手上動作未停，好奇問道：“旁人如何評價本王。殺人如麻？邪侫暴戾？這些評價都很是中肯，但也不妨礙本王會那些酸書生的玩意兒。”
    “王爺倒是有自知之明。”謝無曇難得一笑，喝了蕭轍送來的第二盞茶後，又道：“王爺若隻是請小女子來喝茶，那已喝了兩盞，已經夠了。”
    今晚吃的羊肉，這茶正好解了羊肉的肥膩。
    蕭轍這才收了勢頭，從旁拿出備好的書，直言道：“二小姐，這是本王近日在北齊奸細處所得的書冊，想必便是你口中所提過的密本。雖得密本，卻依然無法解開。今日請二小姐過府，便是為此事。二小姐聰慧，定是能替本王解惑。”
    謝無曇看了眼蕭轍手中的書，是一本看似普通的著作，扉頁上夾著一張紙簽。她心念微動，憶起幾日前在林府中蕭轍鬧出的動靜，想來便是為這東西。
    謝無曇佯笑，並不去接那本書，“王爺，這可是關乎大周的密報情資，我若真解開了，隻怕沒走出王府便被滅口了。您，這不是在害我嗎。”
    蕭轍知她不會輕易就範，早想好了對策，便從袖中取出一支竹筒遞上，“這是事關獨孤家的情資，作為此次為本王解惑的交換，如何？至於二小姐擔心被滅口，你可放心，你這般聰慧，本王……可舍不得讓你死。”
    謝無曇眉頭緊了一下，有種羊入虎口的錯覺。她思忖了片刻，終於還是伸手接過蕭轍手中的竹筒。竹筒中倒出一張紙條，上麵寫著一份名單。
    “這是西梁餘孽在金州防軍中安排的諸多細作，其中應不乏身處高位且在獨孤家主身邊的親信。”蕭轍道。
    謝無曇看到這名單時，雙睫微顫，原本清亮的聲音變得幾分深沉，“這名單王爺如何得來？”
    蕭轍洋洋得意，自得地靠向圈椅，“二小姐不必知道本王如何得來，隻說這名單值不值此次解惑的報酬？”
    謝無曇望向蕭轍無波無瀾的雙瞳，並不知道他所言“報酬”究竟為何。這份名單在她眼中並不如何珍貴，畢竟幾日前在七娘子手中獲得過一份，千語回江陵也是為處理此事。
    然而對於有關獨孤家的情資，若有人重金求取，不二樓向來會真假參半的提供。一則不會傷及主家的根本，二則不會引起買家對主家的懷疑。
    手中這份一字不差的情資，不可能是不二樓提供的，那如何到了蕭轍的手中，謝無曇能想到的是不二樓中有玄羽衛的人。
    謝無曇不動聲色，彎起唇角一笑，伸手接過了蕭轍手中的書作，“請王爺找一間安靜通風的房間，小女子願為王爺解惑。”
    蕭轍的書房在靜湖另一頭，取名為四壁齋。裏麵陳設極簡，隻一桌一椅，真有家徒四壁之感，與裝點得花裏胡哨的王府其他亭閣並不相配。
    窗外的雪下得急了些，偶有風攜著雪粒子竄進窗中，將房中的星火吹得翻飛。蕭轍在旁邊的靜室中等，透過窗棱正好能看見四壁齋中埋頭執筆的謝無曇。
    少女右手繞著垂在胸前的發絲，左手拿筆在紙上或算或記，不多時桌上的一張紙頁便被寫得滿滿當當的。她看了片刻兀自蹙眉搖頭，將那頁寫滿的紙向一旁扔了，接著拿起旁邊另一張白紙，重新翻看書作後又是一番計算。
    如此這般，也不知寫滿了多少頁，隻知書桌旁的地上已滿是廢紙。天漸漸發白，雪慢慢停歇，她依舊是那般模樣。
    飛聲低聲在門外稟報，“王爺，二小姐的丫鬟闖進王府，我們的人已將她圍了。”
    蕭轍已在窗前站得僵了手，這才攏了攏袖子收回神思道：“去將丫鬟帶過來吧，她家小姐也差不多該出來了。”
    連翹是半個時辰前醒來的，沒見著謝無曇，知道她定是被劫進了懷恩王府，便一路殺了過來。打傷了幾個護衛，還要往裏麵衝時，那個飛聲又出來了。
    “帶你去見你家小姐，但是不許吵。”飛聲扶額道。
    連翹這才收了劍招，心不甘情不願地跟著飛聲到了四壁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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