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翹先見到的是懷恩王蕭轍。因有前次玄武湖之失，對這位名滿帝都的邪王，她多少有些發怵。見對方手中正握著一截短鞭，不由得向後退了半步。
    “蕭王爺，還請將我家小姐還回來。”連翹梗著脖子道。
    蕭轍拿正眼瞧了丫鬟，道：“本王這府邸可被看成龍潭虎穴，你倒是忠心，也不枉謝無曇護著你。你放心，你家小姐隻是在府上作客。稍安勿躁，天亮之前將她一定還你。”
    這次的蕭轍難得沒有前次的狠戾，連翹膽子大了些，又問：“那小姐在何處，奴婢需得一見。”
    蕭轍不再回話，倒是一旁立著的飛聲開了口：“在旁邊的書房中，姑娘可看見。”
    連翹轉過身順著飛聲示意的方向望去，隻見窗中坐的正是自家小姐。然而一見之下，卻沉了臉色。
    坐在桌前的謝無曇看似並無甚不妥，可即便見到那繞著發絲的手指的力度，也能讓連翹捏一把汗。要硬闖後救下小姐，她做不到，那隻能希望時間快一些。
    已近卯時，冬日天亮得晚，但王府外的街市上已漸漸升起炊煙。蕭轍近日被免了職，不用上朝，一夜未眠也不覺困頓，又等了約莫小半個時辰，四壁齋的門終於自內推了開。
    早等在簷下的連翹立時上前，問道：“小姐，可有事？”
    謝無曇朝她一笑，輕輕搖頭，將手中的一頁紙遞給了連翹身後的飛聲，抬頭望著已走近的蕭轍道：“王爺，這上麵是密文的內容以及解法，隻要北齊不更換加密方法，此後基於此書的密文皆可解。若無他事，我便告辭了。”
    蕭轍沒有去接飛聲遞過來的紙頁，望著謝無曇的眼眸多了幾分關切之意。她此時的臉色很不好看，可謂毫無血色。這般冷的天在未置碳火的房中開著窗坐了一宿，額前的發絲卻已被汗水濡濕，而那雙眼中也更無光彩。他知道她十分不舒坦，以至於整個人靠在丫鬟的身上。
    “飛聲，快去請府醫過來。”他連忙道。
    飛聲也看出了端倪，轉身就要走。
    謝無曇出聲止住，“王爺不用請府醫，我隻想早些回府。”
    說話間，她腳下一個不穩，在最後一步台階上絆了一下，就要栽下去。蕭轍一步上前托住她，這才發現她身子顫得厲害。他哪裏還肯放她離開，頓時朝杵在旁邊的飛厲聲道：“還不快去。”
    “王爺，府醫便不必了。”此次著聲的換成了連翹，先前對蕭轍的怯意此時早煙消雲散，她一把打開蕭轍伸出的手，又道，“王爺若真是為我家小姐好，那便請為我們備馬車吧。若天大亮了再回，隻怕是說也說不清了。”
    被一個丫鬟教訓，蕭王爺還是頭一遭。蕭轍一張臉冷了下來，捏著鞭梢的手緊了一分，眼看鞭子便要落下，飛聲快速地衝到謝無曇主仆二人麵前道：“姑娘這邊請，馬車早已備下，我這就送二小姐回府。”
    連翹心痛自家小姐，不想再多作停留，扶著謝無曇出了王府。
    謝無曇不知如何上的馬車，不知如何回的謝府，隻知道她的頭痛得快要裂開了。那年離開玄機門時，天機曾告誡過她，她此生雖再無劫難，但卻過於聰慧，慧極傷神，神傷元損。想要長命百歲，便不可思慮過甚。一旦太多憂慮，頭痛事小，折壽事大。
    簡而言之，就是她這具凡胎肉體承受不住她腦中的運動。
    所以這幾年來，她盡量讓思慮控製在可以承受的方寸之內，但凡讓她頭痛的事，都能避則避。而這些也已經夠了，她本就比常人聰明千百倍。今日，她算是栽在了蕭轍手中。
    解開密文本就不是容易之事，通常各朝的情資機構會臨時分撥人手共同計算，有時甚至會花上數日。顯然蕭轍並不想這麽做，而他也沒有幾日的時間可等。
    謝無曇解開的那份情資是北齊遞送給林儒風的，欲借其簽書院事之權將布守於襄陽府的軍隊調往光州與穎州，以便北齊攻下襄陽及黃州諸城。
    山雨欲來風滿樓，平靜了多年的三國，戰事將起。
    蕭轍在書房中坐了許久，將灑落在地的廢紙一一撿起來看過，足足有四十六張之多，她的字跡飄逸不拘，但格式卻十分工整。倒似她的性子一般，明明應當灑脫卻又總框在了俗事之中。他將廢紙一一疊好，整齊地放在書桌上。
    門外的洛城適時提醒道：“王爺，這個時辰已經下朝了，可需要進宮。”
    蕭轍養了片刻神，應道：“備車吧。”
    謝無曇頭疾發作，吃了府醫的藥卻未見好，接連臥床三日都昏昏欲睡的模樣。謝欽夫婦很是擔憂，托了關係想請太醫院的醫士，沒想到來的竟是程院判。
    謝欽也不知自己哪得這麽大的麵子，忙將人請進了府中。
    程院判在治療頭疾方麵經驗頗豐，捋著白胡子一番診脈後，在謝無曇頭上施了針。一盞茶後，迷糊了幾日的人終於清醒得道了聲“肚子餓”。
    程院判這才收了藥箱，“老夫明日還來。”
    謝欽親自將人送到府門，還送上備好的厚禮。
    程院判忙推辭道：“謝大人，老夫受人之托，萬不能再受大人的禮。大人請放心，二小姐的病隻是小病，不過舉手之勞而已，但日後切忌思慮過度。”
    謝欽又是一番道謝，才送上了馬車。
    有了程院判的診治，謝無曇的頭疼次日便緩解了大半，再一日已能自行下床了。
    正值毓坤書院旬休，常惜嘉帶了禮物過來探病，見謝無曇在院子裏活動胳膊腿兒，不禁笑道：“如兒，你這般生龍活虎，想必明日就能回書院了。你可不知，沒你在旁，我多無聊呀。”
    謝無曇白了她一眼，“那我進書院前，你是怎麽過的？”
    常惜嘉認真回憶道：“這個，與衛書萱鬥氣也挺有趣，不過現在她也休學了。”
    謝無曇忍俊不禁，“看來，你最想念的是她。”
    自從堂課上吐了蟲子，衛書萱便再也沒到過書院。她敢來，那些貴女們的唾沫星子就敢把她淹死。加之近前帝灝又為她與崔銘修賜了婚，自然就不用在毓坤書院混個名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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