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銘修抬了抬眼，若有似無地望了眼立著的刑部官員。刑部官員立即會意，上前一步便要說話，卻被一陣笑聲打斷思緒。
    禦前能做出這般出格的事，除了懷恩王也沒誰了。
    蕭轍原本靠在圈椅上，此時將身體前傾，幾分倨傲地對衛相道：“衛相，你未免也太著急了。”
    此刻衛相已被蕭轍激怒，憤然道：“懷恩王，何出此言，你是想袒護誰嗎？”
    蕭轍也不急，悠悠地指了指停在殿外蓋著白布的屍體，“衛相，你就不想去看你女兒最後一麵嗎？本王覺得你且去看一看，這樣有利於你的判斷。”
    衛相心中雖惱，猶豫後還是出了殿。片刻後，殿外便傳來衛相作嘔的聲音。
    帝灝十分疑惑，問向刑部官員，“怎麽回事兒？”
    官員終於有了說話的機會，“衛小姐死前雖有溺水的情況，卻是死於顱骨破裂。謝二小姐雖然弄濕了裙子，但衣裙上並無血跡，顱骨被擊砸必然會鮮血四濺。依微臣推斷，謝二小姐可排除嫌疑。”
    話未，坐在帝灝身邊一臉悲戚的衛書儀驟然站了起來。遠遠望過去，那停在殿前的屍體早將白布染紅了一片。
    “愛妃，怎麽了？”帝灝問。
    衛書儀這才發現自己失態，忙抹了抹眼角道：“臣妾……臣妾心痛妹妹慘遭毒手。”
    如此就擺脫嫌疑了？那不白費了作局之人，謝無曇心中並沒輕鬆多少。
    果然片刻的沉寂之後，卻是衛書儀婉轉的聲音響起，“但是，那也不能排除謝二小姐將本宮的四妹推入池中的嫌疑吧，這難道不算是謀害嗎？”
    官員微愣，竟無法反駁。
    衛書儀繼續道：“今日觀賞煙火時，謝二小姐能證明自己在升平樓中嗎？有誰可作證嗎？”
    謝無曇已能確定衛書儀的歹心。借皇後之名將謝無曇引到長春園，栽贓她殺害官眷。此計若成，審問中她定會提到皇後召見之事。
    此後無論罪名是否坐實，牽扯的都是皇後而非衛書儀。而她儀妃作為衛書萱的親姐姐，誰人能想到她才是禍首。
    可此計卻出了偏差。謝無曇沒被兩個內監放倒；衛書萱沒能被溺死而是被人砸死；自始至終謝無曇都沒有提及皇後。還有最重要的是，蕭轍的出現。
    謝無曇恭敬開口答話：“回儀妃娘娘，臣女並未在升平樓中。當時樓中悶熱，便去了升平樓下的水榭透氣。”
    衛書儀幾不可察地勾了下嘴角。
    “那便是無法自證了。”她道，卻不見帝灝的眼光已瞥向了蕭轍。
    同樣是樓中悶熱，同樣是下樓透氣，此二人……
    還沒等帝灝得出結論，隻聽蕭轍適時開口，“儀妃娘娘，她不必自證，本王可幫她作證，燃放煙花之時，她一直與本王待在一起。”
    果如所想，帝灝眼中亮了一亮，似有責難地道：“南轅，你與謝二小姐待在一起，為何一早不說？”
    蕭轍道：“陛下，衛相與儀妃娘娘可沒給微臣這個機會。”
    衛書儀依然不死心，淒淒然問：“懷恩王如何證明你話的真假？”
    蕭轍隻覺好笑，不鹹不淡地望向衛書儀，反問她：“那儀妃娘娘如何證實那宮女所言不虛？難道娘娘覺得，本王的話還不比一個宮女可信？”
    大勢已去，又何須再言。蕭轍站起身來，對著帝灝躬身道：“陛下，若要查明真凶並不難。如刑部官員所言，顱骨被擊砸必然會鮮血四濺，那凶手的衣裳被汙損後定會去馬車上進行更換。今日所有人都不曾離宮，那血衣不可能及時銷毀，隻需清查入宮赴宴的馬車，必然有所收獲。”
    刑部官員也上前附議，帝灝早已疲累，點了點頭算是交給了蕭轍去辦，接著又對謝無曇道：“既然有懷恩王為你作證，那你便退吧。”
    謝無曇叩首謝恩，退出了紫宸殿。到殿門外時，已被衛相拋開的白布下一顆猙獰的頭顱顯露在外。她忙別開眼，心裏思忖著那頭上的窟窿到底要用多大的力氣才能擊打得出。
    原本比起自己，衛書萱有更可怕的敵人。
    拉開升平樓的門時，謝無曇感受到比先前離開時還要疑惑的目光。興許連謝欽與獨孤玥兩人都沒想到女兒會全須全尾地回來，而且還這麽快。
    獨孤玥將人拉到麵前，上上下下看了幾遍，在確定她確實無恙後，一顆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心緒一鬆，頓時兩行淚流了下來。
    謝無曇見狀，忙安慰道：“娘，你不用擔心女兒，不記得師父為我重新批過命，說此後無恙。”
    獨孤玥一邊抹淚，一邊故作鎮定地道：“是是是，娘不是忘了嗎？”
    天機說她此生再無劫難，還說她能得貴人相助。
    蕭轍會是那個貴人嗎？
    謝無曇不去多想，一劫之後，隻覺得輕鬆。而那個獵捕螳螂的黃雀，究竟是誰？
    她眼光在人群中巡了一圈，終於停在一張熟悉的麵孔上。
    此時站在窗邊的周寧兒也正看向她，曾經在衛書萱麵前唯唯諾諾的跟班，此時全看不出當初隱忍的模樣。
    周父是個五品官員，汲汲營營一輩子才在衛相手下謀得一席之地，這次應是剛剛夠格進宮赴宴。他大約也讓子女如自己一般攀附權貴，大約從不理會他們是否願意。
    謝無曇心中微歎，並不如何可憐這樣的人。
    周寧兒看了謝無曇片刻，最後朝她一笑，那張臉極盡猙獰瘋狂。
    謝無曇瞳孔微縮，便在她意識到什麽的時候，周寧兒已一個轉身從窗戶躍了出去。
    “有人跳樓了。”一聲驚呼貫穿了黑夜，驚醒了昏昏欲睡的人。
    僅剩半個時辰，千秋節便結束了，可縱使的天子也阻止不了生命的消逝。
    殿前司的人來得很快，找到周寧兒時人已經沒了生機。
    幾個時辰前在樓上觀賞著煙花的官員與家眷們，此刻卻扒著窗張望著一具屍體。有人唏噓有人好奇有人惶恐，但最終都慶幸無關己身。
    “是不是可以出宮了？”有人問道。
    這才是眾人最關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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