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午夜凶鈴和我家的拖把失蹤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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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李磊,現在正坐在三亞某會所的按摩床上,技師的拇指按在我後頸的穴位上,力道恰到好處。如果忽略掉左腕上冰涼的手銬和門口晃蕩的警服衣角,這大概是我三十年來最舒坦的十分鍾。當然,舒坦之前的二十四小時有點熱鬧——比如我把自家變成了凶殺現場,還順手讓六個至親去閻王爺那兒開家庭會議了。這事說起來有點複雜,得從上周我爸在親戚婚禮上掀我老底開始說起。
    那天我穿著新買的鱷魚牌皮鞋,在宴會廳裏跟表弟碰杯。我爸突然拍著我肩膀對七大姑八大姨說:"這小子初中就翻牆去夜總會擦皮鞋,現在開了八家連鎖餐廳,你們猜怎麽著?賬本還記成流水賬呢!"滿桌的糖醋排骨在我眼裏突然變成了小時候挨的笤帚疙瘩,我陪著笑把紅酒灌進喉嚨,指甲掐進掌心,指甲縫裏嵌著月牙形的血痕——跟兩小時後我掐住老婆脖子時留下的印子一模一樣。
    老婆王美玲是在晚上十點零三分開始作妖的。我剛把皮鞋踢進鞋櫃,她就舉著手機從臥室衝出來,屏幕上是我跟女服務員的合照。"這女的胸牌編號007,跟你車牌號後三位一樣?"她的眼線畫得比警犬的嗅覺還靈敏,"上個月給你爸的贍養費少了兩千,是不是藏私房錢養狐狸精了?"我盯著她新買的貂皮大衣——用我給的五萬業績補貼買的——突然想起三年前在批發市場,她蹲在地上跟賣襪子的大媽砍價的樣子,那時候她眼睛裏還沒有這種鋥光瓦亮的算計。
    客廳的掛鍾敲了十一下,我爸穿著睡衣推門進來。老頭退休前是中學教導主任,退休後把訓學生的勁兒全用在我身上。"又吵架?"他鏡片後的目光像x光,"你表妹夫都當科長了,你呢?天天跟三教九流混在一起,錢來得不幹淨吧?"我看著他腳邊的拖把頭——上周我剛換的新的,現在又沾著兒子的奶粉漬——突然覺得這屋裏的人都像拖把頭,吸飽了我的血汗,還把汙水甩得到處都是。
    妹妹李燦的房門在這時"哢嗒"開了條縫。這丫頭二十三歲,大學沒畢業就回家啃老,最大的愛好是當我爸媽的人形監控。此刻她舉著手機,屏幕藍光映得臉發青:"哥,你淩晨兩點在夜店門口跟穿短裙的女的說話,需要我發家族群嗎?"她手機殼上貼著"乖乖女"的貼紙,邊角已經卷翹,像她藏在背後的小辮子。我突然想起十歲那年,她把我偷藏的漫畫書交給爸媽,害我被打了二十板子,現在她嘴角的得意跟當年如出一轍。
    兩個兒子的啼哭從兒童房傳來。一歲的小寶大概是踢掉了被子,六歲的大寶總愛把毛絨玩具塞到弟弟臉上。我走進房間時,大寶正騎在嬰兒床上,像個小牛仔征服野馬似的壓著小寶。"爸爸壞!"他看見我,立刻舉起被扯壞的奧特曼,"媽媽說你給小三買新奧特曼了!"奶粉罐歪倒在床頭櫃上,奶水滲出來在牆紙印出歪扭的笑臉,像極了白天親戚們欲言又止的表情。
    淩晨一點,我在廚房削蘋果。刀刃劃過果皮的聲音很清脆,像極了老婆罵我時指甲刮過玻璃的動靜。刀架上還插著砍骨刀,是上周給兒子們燉骨頭湯用的。刀柄上的防滑紋裏卡著肉末,此刻在燈光下泛著青白的光。客廳傳來腳步聲,我爸穿著拖鞋去廁所,馬桶衝水的聲音特別響,像是要把我這些年的委屈都衝進下水道。
    回到臥室時,王美玲正在翻我的衣櫃。她把我新買的襯衫扔在地上,貂皮大衣蹭過堆成小山的髒衣服:"這月給我媽的錢還沒打。"她轉身時,項鏈上的水鑽晃花了我的眼,那是我去年在香港給她買的,花了兩萬八,夠給老家孤兒院捐二十台電腦。"還有,我弟要買房,首付差三十萬。"她的語氣像在說今晚加個菜,全然不顧床頭櫃上擺著的、她親自挑選的結婚照——那時我們住在四十平的出租屋,她笑起來眼睛彎成月牙,說隻要跟我在一起,喝涼水都甜。
    刀刃刺進她脖子的瞬間,她的睫毛顫了顫,像隻被拍死的蝴蝶。血珠濺在我胸前,溫熱的,帶著鐵鏽味。我盯著她睜大的眼睛,突然想起第一次約會時,她因為我買錯奶茶口味而賭氣的樣子。"早知道該買三分糖。"我聽見自己說,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飄來。床頭櫃上的手機突然震動,是銀行發來的短信:您尾號xxxx的賬戶支出元,餘額xxx元——是她剛轉走的業績補貼。
    殺妹妹的時候有點麻煩。她正在電腦前刷偶像劇,耳機裏的甜膩台詞混著鍵盤敲擊聲。"哥你怎麽了?"她轉頭看見我手上的刀,顯示器的藍光在她瞳孔裏碎成馬賽克。我突然想起她初中時偷用我的洗麵奶,被我發現後哭得梨花帶雨的樣子。"別告訴爸媽。"那時她扯著我的衣角,現在她扯著自己的頭發,指甲在鍵盤上敲出亂碼。刀刃捅進她肋骨間時,她喉嚨裏發出像卡帶似的"咯咯"聲,屏幕上的男主角正深情告白:"我願意用生命守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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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親是被吵醒的。他穿著幾十年前的舊睡衣,領口磨得發亮,手裏還攥著雞毛撣子——那是他的常備武器。"你瘋了?"他的聲音帶著晨起的沙啞,卻比任何時候都威嚴。我看著他舉著撣子的手,想起十五歲那年,他用這把撣子打斷過三根晾衣繩。"你妹妹呢?"他往妹妹房間看了一眼,血正從門縫裏滲出來,在地板上畫著不規則的地圖。雞毛撣子"啪嗒"掉在地上,他彎腰去撿時,我看見他後頸的老年斑,像片發黴的茶葉。
    母親的尖叫從廚房傳來。她剛燒好熱水,準備給孫子衝奶粉,不鏽鋼水壺還冒著熱氣。"磊磊?"她轉身看見我手裏的刀,水壺"當啷"摔在地上,滾到我腳邊。蒸汽模糊了她的眼鏡,我看見她圍裙上繡著的卡通圖案——是我去年送她的生日禮物,她說喜歡這種年輕的樣子。"寶寶們還在睡......"她往兒童房的方向挪了半步,拖鞋踩在水漬上打滑。我突然想起她給我縫補校服時,針尖紮破手指的樣子,血珠滴在布料上,像朵倔強的小花開錯了地方。
    兒童房的夜燈還亮著。大寶抱著掉了耳朵的泰迪熊,睡姿跟我一模一樣——四仰八叉,被子踢到床尾。小寶蜷縮在嬰兒床裏,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陰影,嘴角還沾著沒擦幹淨的奶漬。我摸了摸大寶的臉,他最近換牙,下排缺了顆門牙,笑起來漏風。"爸爸明天帶你們去動物園。"昨天早上我還這麽說過,現在他的睡衣領口還沾著昨天打翻的番茄醬,像道幹涸的傷口。
    刀刃劃過小寶咽喉時,他哼了一聲,像隻是被蚊蟲叮咬了一下。大寶在這時翻了個身,迷糊著說:"爸爸別吵,奧特曼在打怪獸呢。"我看著他枕頭下露出的奧特曼手臂——是上周他用壓歲錢買的,偷偷藏在枕頭下,以為我不知道。血從兩個孩子的脖子裏湧出來,在床單上暈開,像朵巨大的、正在凋謝的玫瑰。我突然想起第一次帶大寶去遊樂園,他騎在我脖子上,小手揪著我的頭發,笑得上氣不接下氣,說以後要當警察,抓所有壞人和爸爸這樣的大懶蟲。
    淩晨四點,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抽煙。煙灰掉在米色的沙發套上,燙出幾個小洞。電視屏幕是黑的,映著我蒼白的臉,像個剛從水裏撈出來的倒影。廚房的汙水桶裏漂著帶血的抹布,是我用王美玲的貂皮大衣擦的地——那衣服吸水效果意外的好,絨毛裏還纏著幾根她的長發,此刻浸在血水裏,像極了她生前最愛的海帶湯。
    拖把失蹤了。我記得把它扔進小區垃圾桶時,塑料把手硌得手心發疼。淩晨的風有點涼,吹得垃圾桶蓋"咣當"作響,像在給這場荒誕的午夜劇場謝幕。汽車後備箱裏的旅行箱裝著幾件換洗衣物,還有給兒子們買的新奧特曼——標簽都沒拆,塑料包裝在路燈下泛著冷光。導航顯示去三亞的路程有2300公裏,足夠我把這輩子的家庭會議在腦子裏開上二十遍。
    現在回想起來,所有的矛盾都像堆在牆角的舊報紙,平時看著整齊,隻要一根火柴就能燒成灰燼。父親的數落、妻子的猜疑、妹妹的監視、孩子的啼哭,還有每個月像流水一樣花出去的錢——這些都不是火柴,我才是。我劃亮了自己,把整個家燒得幹幹淨淨,連拖把頭都沒剩下。
    法庭上的燈光很刺眼,像極了案發那晚的月光。法官問我為什麽殺人,我看著旁聽席上模糊的人臉,突然覺得有點可笑。"他們總說虎毒不食子,"我聽見自己說,"可老虎要是被關在籠子裏,天天被拔毛抽血,你猜它會不會咬斷自己的爪子?"書記員的鋼筆在紙上沙沙作響,像極了母親當年織毛衣的聲音。窗外的梧桐葉沙沙響,秋天到了,該給孩子們買新毛衣了——哦對,他們再也不用穿了。
    最後一次見到那把刀,是在物證室。刀刃上的血痕已經發黑,刀柄上還留著我的指紋,像朵永遠不會凋謝的花。我突然想起廚房的瓷磚縫裏,還卡著半片蘋果皮——那天淩晨削的蘋果,我終究沒來得及吃。大概有些東西,就該爛在黑暗裏,比如永遠還不清的親情債,比如永遠逃不掉的家庭牢籠。
    現在我躺在看守所的硬板床,聽見窗外的雨聲。雨滴打在鐵窗上,像極了兒子們的啼哭。我摸了摸枕頭下的火柴——當然是不存在的,這裏連鞋帶都不讓有。但沒關係,在夢裏,我還能看見那個淩晨的自己,坐在血泊裏抽煙,看著拖把頭在垃圾桶裏晃蕩,突然覺得,這或許是我這輩子最幹淨的時刻——沒有嘮叨,沒有猜疑,沒有永遠還不完的人情債,隻有血、煙,和消失的拖把。
    至於那個拖把,後來聽說被環衛工人撿回去了。他們大概不知道,這把拖把曾拖過六個親人的血,拖過一個男人三十年的壓抑,拖過一個家庭從溫馨到腐爛的全過程。現在它應該在某個雜物間裏,沾著不知道誰家的灰塵,再也不用承受那些沉重的、帶著體溫的紅色液體。挺好的,有些東西就該被扔掉,連同那些永遠說不出口的委屈,一起扔進垃圾桶,讓淩晨的冷風吹散,讓初升的太陽曬幹,就像什麽都沒發生過。
    但發生過的終究發生了。就像我手腕上的手銬,就像法庭上的判決,就像那個永遠停在2009年11月的夜晚。有時候我會想,如果那天我沒回家,或者回家時帶的是束花而不是刀,會不會一切都不一樣?但人生沒有如果,就像拖把頭掉進垃圾桶就再也撿不回來,就像潑出去的血再也擦不幹淨。
    好了,故事講到這裏。現在該睡覺了,明天還要去見律師。窗外的月亮很圓,像極了女兒節時母親蒸的糯米團子。不知道閻王爺那兒有沒有家庭會議,要是有的話,希望他們這次能好好聽我說說話,別再打斷,別再指責,就安靜地聽我說一次,那些藏在拖把桶裏、刀刃上、午夜煙頭明滅間的委屈——那些他們永遠不會懂的、屬於李磊的委屈。
    畢竟,在成為凶手之前,我首先是個被生活磨鈍了的人,是個在家庭牢籠裏撞得頭破血流的困獸,是個連拖把頭都抓不住的、失敗的兒子、丈夫、父親。而現在,我隻是個等著被判決的犯人,帶著滿身的故事,和永遠消失的拖把,在時光的垃圾桶裏,慢慢腐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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