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十八年的行李箱和那根會勒人的鞋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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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1年3月的麻城派出所飄著細雨,瓷磚地麵映著報案人小英磨破的鞋跟。她老公王大力攥著戶口本,手指把封皮搓出毛邊,像在搓揉十八年的光陰。“同誌,我們妹妹失蹤十八年了。”小英的圍巾絞成麻花,“當年以為她賭氣不回家,現在看你們重啟積案……”
    值班老民警老李推了推眼鏡,鏡片上的反光讓小英打了個寒顫。“失蹤十八年才報案?”他翻著登記本,鋼筆尖在“2003年”三個字上戳出墨點,“你們家是覺得她在外麵修煉成仙女了?”王大力賠笑:“主要小梅脾氣暴,當年跟家裏吵架出去打工,我們想著年輕人嘛,總得撞南牆才回頭……”話沒說完就被老李打斷:“2003年12月龜山那起行李箱女屍案記得嗎?死者穿的衣服在麻城可沒幾個人敢穿——低胸小皮衣,褲腳還鑲水鑽,跟 dis 皇後似的。”
    小英突然抓住老李的手腕:“我妹在發廊上班!就愛穿亮閃閃的衣服!”老李的筆尖在“身高1.65米”“右耳後有顆痣”上畫圈,這些特征像十八年前埋下的線頭,此刻正慢慢扯開積灰的卷宗。他記得那年冬天,行李箱卡在龜山的山溝裏,箱子鎖扣崩開半寸,露出半截染著指甲油的手指,指甲縫裏卡著亮片,像把星星揉碎了嵌進去。
    故事得從2000年的武漢說起。小梅在航空路發廊給人燙卷發,電卷棒在頭頂滋滋冒熱氣,朱某就是這時推門進來的。他穿著皺巴巴的西裝,皮鞋沾著工地的灰,卻盯著小梅胸前的工牌說:“妹兒,給哥燙個最時髦的頭,要讓我老婆認不出那種。”後來小梅才知道,他老婆不僅認得出,還能順著燙頭的香味摸到出租屋,把半瓶發膠砸在朱某腦門上。
    “你個吃軟飯的!”小梅的表姐回憶起2003年夏天,朱某跟著小梅回麻城老家,天天扛著鋤頭幫老丈人挖紅薯,褲腿卷到膝蓋,曬成古銅色的小腿比女人還光滑。“那會兒誰不說小朱勤快?結果他老婆帶著三個七大姑八大姨殺過來,跟電視劇似的——不對,比電視劇熱鬧,他老婆揪著他耳朵說‘家裏母豬下崽都沒你會裝’,當場把人拖上中巴車,朱某的拖鞋都跑飛了一隻。”
    誰也沒想到,三個月後小梅又把朱某從浙江拽回武漢。這次租住在漢口火車站旁的城中村,樓道裏永遠飄著熱幹麵的酸腐味。朱某白天開摩的,晚上幫小梅給客人編髒辮,手指在假發間穿梭,像在編織兩個人見不得光的未來。“她總說我沒本事,”朱某後來在審訊室盯著牆上的監控,喉結滾動,“連離婚都辦不成,法院說我老婆哺乳期,不讓離。”
    2003年7月28日那晚的月亮特別亮,照亮了出租屋牆麵上的裂痕。小梅剛給客人做完離子燙,頭發上還沾著藥水味,一進門就把包甩在朱某臉上:“今晚必須把離婚協議書簽了,不然我去你老家鬧,讓全村人知道你養小三!”她邊洗澡邊罵,熱水順著塑料布搭的浴簾流到地上,形成一個個小水窪,映著她晃動的腳踝。
    朱某數著牆上的釘子。這是他第13次聽小梅罵“沒出息”,第8次威脅去老家鬧事,第5次提到“離婚”。釘子是他上周釘的,用來掛摩的頭盔,此刻在燈光下泛著冷光,像小梅塗了黑色指甲油的指甲。浴簾突然被掀開,小梅裹著浴巾站在水汽裏:“聾了?沒聽見我說話?”她的頭發滴著水,滴在朱某剛洗幹淨的t恤上,像朵開敗的花。
    “鞋帶在門後掛著。”朱某後來供述時,手指無意識地繞著審訊椅的鋼管,“那是她買的,說配我的皮鞋好看。”鞋帶是黑色帆布材質,帶著白色條紋,此刻正躺在門後,被小梅的高跟鞋踩出褶皺。當朱某把鞋帶繞上小梅脖子時,她的指甲劃過他的手腕,留下三道血痕,像在給他蓋最後一個印章。
    最滑稽的是拋屍那天。朱某在漢正街花80塊買了個行李箱,老板拍著箱子說:“結實得很,裝兩頭豬都沒問題。”他拖著箱子過馬路時,出租車司機搖下車窗:“大哥,你這箱子裏裝的是黃金還是屍體啊?”朱某沒敢抬頭,後視鏡裏看見自己慘白的臉,像貼了張過期的麵膜。
    龜山的山溝比地圖上陡得多,行李箱卡在樹杈上,朱某踹了七腳才讓它滾下去。山風卷起他的衣角,他聽見箱子撞擊石頭的聲音,像在敲開十八年的時光。後來他跟表姐說去安徽找小梅,轉身就坐上去浙江的大巴,褲兜裏還揣著小梅的口紅,外殼印著“烈焰紅唇”四個金字,此刻正在他大腿上硌出紅印,像道永遠褪不去的傷疤。
    回到浙江的朱某過上了“正常生活”,幫老婆養豬,給兒子輔導作業,每天睡前跪在搓衣板上聽老婆罵“死鬼”。但每個雨夜,他都會夢見那隻行李箱,夢見箱子鎖扣崩開的瞬間,小梅的指甲縫裏還嵌著他買的亮片——哦不,是她自己買的,她總說男人買的亮片不夠閃。
    2021年3月的dna比對結果出來時,老李正在食堂啃饅頭。電話那頭說“吻合”,他差點把饅頭塞進鼻孔。檔案室的舊卷宗被陽光曬出黴味,當年的現場照片裏,行李箱拉鏈上掛著半根鞋帶,正是朱某2003年買的那款,白色條紋已經泛黃,像道被歲月衝淡的勒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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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審訊室裏,朱某盯著老李胸前的警號,突然笑了:“那鞋帶質量真好,十八年都沒斷。”老李沒接話,看著筆錄上“機械性窒息”幾個字,想起小英說小梅小時候總搶她的糖,想起檔案裏那張時髦的皮衣照片,想起龜山的山溝在春天會開滿映山紅,紅得像當年行李箱裏滲出來的血跡。
    結案那天,小英在派出所門口哭成淚人。王大力拍著她的背:“別哭了,總算給小梅討回公道了。”老李路過時塞給她一張紙條,上麵寫著:“2003年12月5日,龜山的積雪剛化,第一個發現行李箱的村民說,箱子旁邊有株野梅開了,紅得特別紮眼。”
    十八年的光陰,在卷宗合上的瞬間發出輕響。朱某的鞋帶還躺在物證袋裏,帆布纖維間卡著細小的血跡,像段沒說完的獨白。而小梅,那個愛穿亮片衣服的發廊妹,終於在十八年後,從行李箱裏走了出來,走進麻城公墓的新碑下,旁邊種著她最喜歡的映山紅——這次,再也沒人罵她任性,沒人說她脾氣暴,隻有春風拂過墓碑,替她補上那句沒說完的“我願意”。
    至於那隻行李箱,此刻正躺在物證室的角落,鎖扣永遠崩開半寸,像在等待下一個解開它的人。而朱某,每天在看守所數著牆上的磚縫,第13塊磚上有個小坑,像極了小梅當年指甲留下的印子。有些故事,總要等時光把褶皺燙平,才能看見裏麵藏著的,那些關於愛、恨、懦弱與瘋狂的,細小卻鋒利的,亮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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