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 雅安城下白幡動(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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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子裏雜草叢生,月光下的回廊像一條條僵死的白蛇。劉棠輕車熟路地帶著我穿過前院,直奔西廂的書房。
    書房的門虛掩著,推開的瞬間,一股黴味撲麵而來。借著月光,我看見滿室狼藉——書架傾倒,書籍散落一地,顯然已經被搜查過無數次。
    “暗格在哪?”
    劉棠徑直走向靠窗的書案,摸索著案底:“爹說在最不起眼的地方…”
    她的手指突然停住了,輕輕一按,書案側麵的一塊木板應聲彈開,露出一個暗格。
    可暗格裏空空如也。
    劉棠的手指僵在半空,月光透過窗欞,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陰影。我聽見她急促的呼吸聲,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嚨。
    “怎麽會…”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明明應該在這裏的…”
    我蹲下身,借著微光檢查暗格內部。木板上積著薄灰,但有一塊長方形的區域異常幹淨,顯然不久前還有東西放在這裏。
    “有人先我們一步。”我低聲道。
    劉棠突然站起身,快步走向書房角落的一個青瓷花瓶。她將手伸進瓶口,摸索片刻,取出一把銅鑰匙。
    “爹說過,重要的東西要分開放。”她的聲音恢複了鎮定,“跟我來。”
    我們穿過回廊,來到後院的一間小佛堂。佛龕上的菩薩像落滿灰塵,供桌上的香爐早已冷卻。劉棠跪在蒲團上,輕輕轉動菩薩像的底座。
    哢嗒一聲,佛龕後的牆壁露出一道縫隙。劉棠用銅鑰匙打開暗門,裏麵是一個小小的密室。
    密室裏隻有一張矮幾,幾上放著一個紫檀木匣。劉棠顫抖著雙手捧出木匣,匣子沒有上鎖,掀開蓋子,裏麵整齊地碼著幾卷竹簡。
    “這是…”
    “爹的手稿。”劉棠小心翼翼地展開最上麵一卷,“《春秋》的原本。”
    竹簡上的字跡蒼勁有力,是劉班親筆所書。我湊近細看,內容是對《春秋》中鄭伯克段於鄢一事的批注,但比我們之前看到的更加詳盡。
    “你看這裏。”劉棠指著其中一段,"爹說鄭伯克段看似兄弟鬩牆,實則是鄭莊公借刀殺人,這比我們看的要多。”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竹簡末尾處,有一行新添的小字:“棠兒,真相在《詩經·小雅》。”
    “《詩經》?”我疑惑道,“可溫將軍送來的那本《詩經》裏什麽都沒有啊。”
    劉棠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不,有的!那本《詩經》的扉頁上,爹題了棠兒及笄之禮,我就知道不會無緣無故寫上我的名字的。”
    她飛快地翻找木匣,在最底層找到了一本薄薄的冊子。翻開扉頁,正是那熟悉的題字,但此刻我們注意到,在最後一筆處,墨跡明顯比其他地方更深。
    劉棠用指甲輕輕刮擦那個位置,墨跡竟然脫落了,露出下麵隱藏的一個元字。
    她的手指顫抖得更厲害了,繼續往後翻。在《小雅·節南山》那一頁,竹簡上密密麻麻的批注中,有幾個字被刻意描粗:
    “元氏僭越,非天命也。”
    我們麵麵相覷。這簡短的七個字,印證了劉班的猜測——元孝文的皇位來路不正。
    “可是,”我猶豫道,“這還不足以作為證據。這隻能證明我們的猜測是對的。”
    劉棠沒有回答,她的目光落在竹簡邊緣。那裏有幾個幾乎不可見的小孔,排列得很有規律。她將竹簡對著月光,小孔投射在牆上的影子,竟然組成了一個井字。
    “井!”她猛地站起身,“後院的井!”
    我們匆忙回到後院那口枯井旁。井台上的劃痕在月光下更加清晰,我這才發現,那些痕跡排列成了一個箭頭,指向井壁某處。
    劉棠探身查看,突然驚呼一聲:“這裏有東西!”
    她伸手從井壁的縫隙中掏出一個油紙包。拆開後,裏麵是一封密信。信上的字跡已經有些模糊,但內容依然可辨:
    “元孝文弑兄奪位,毒殺先帝。吾握有太醫令證詞及藥方殘頁,藏於…”
    後麵的字被水漬暈染,無法辨認。
    “孝儒,我爹真是被元孝文所殺,他掌握了元孝文的秘密,根本不是因為我爹說什麽大魏是偽朝,也不是為了打壓溫北君…”
    她的話沒說完,遠處突然傳來打更的聲音。我們這才驚覺,天邊已經泛起魚肚白。
    “該走了。”我低聲道,“天亮前必須離開,如果我們的判斷是對的,這府上怕是有眼線。”
    劉棠將密信貼身收好,最後環顧了一圈這個承載著她童年記憶的院子。晨光中,她的眼神複雜而堅定。
    “爹,娘。”她輕聲道,“我會給你們一個交代。”
    離開劉府時,我們沒再遇到任何阻攔。晨霧彌漫的街道上,早起的商販剛剛開始擺攤,誰也沒注意兩個匆匆趕路的年輕人。
    “劉小姐?”
    那聲音低沉溫和,卻讓劉棠渾身一顫。我們同時回頭,晨霧中站著一個身著靛藍長衫的年輕人,約莫二十五六歲年紀,左眼角一顆淚痣在晨光中若隱若現。
    “吳澤?”劉棠的聲音突然變得尖銳,“你怎麽會在這裏?”
    年輕人向前一步,月光照亮了他的麵容。我並不認識這個人。
    “我一直在等您。”吳澤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晨霧,“溫將軍說您一定會回來。”
    劉棠的手不自覺地摸向懷中的密信:“溫北君讓你來抓我?”
    吳澤苦笑一聲,從懷中取出一方青玉硯台,與劉棠送給我的那方幾乎一模一樣,隻是邊緣的竹葉紋更顯古舊。
    “將軍說,若見到小姐,就把這個交給您。”他將硯台雙手奉上,“他說您會明白。”
    劉棠沒有接,隻是死死盯著硯台底部刻著的小字:“琢玉成器,育人如斯”,那是她父親的筆跡,或者說這才是劉班真正想交給她的東西,而不是那些伴隨著風險的線索與真相。
    “他有什麽資格,”她的聲音發抖,“他親手…”
    “我當然有資格,如果不是我,你站不在這裏,你沒辦法這麽和我說話。”
    晨霧中傳來早市開張的聲響,遠處茶館的燈籠一盞盞亮起。劉棠的身子晃了晃,我急忙扶住她,卻發現她的手指冰涼。
    “帶我去溫府吧。”她最終隻說了這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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