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 雅安城下白幡動(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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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府的朱漆大門前,吳澤突然停住了腳步。晨霧中,一個高大的身影正站在台階上,玄色長袍的下擺還沾著些許泥漿,隻是不知道是淮河邊的泥漿還是黑水江邊的泥漿。
    “侯爺。”吳澤的聲音哽住了。
    溫北君轉過身來。月光下,他眉骨上的疤痕泛著青白,比去年見他的時候更深了幾分。戰甲未卸,腰間佩劍的劍穗上還凝著血塊。
    劉棠的手猛地攥緊了懷中的密信。
    “你回來了。”她的聲音冷得像冰,“淮河戰事結束了?”
    我很久沒有聽過淮河戰事的消息,也不清楚淮河到底發生了什麽,是勝是負我都不清楚,我和劉棠很久以來就隻關注著自我,竟不知道淮河戰事已經結束。
    溫北君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片刻,忽然伸手取下頭盔。一縷白發從額角垂下,在玄鐵映襯下格外刺目。
    “昨夜剛回。”他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聽說你去了劉府。”
    庭院裏的枇杷樹沙沙作響。溫北君忽然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暗紅的血絲。吳澤慌忙上前,卻被他抬手製止。
    “進去說吧。”他轉身時我發現他身子佝僂了許多,不再是曾經鹹陽城裏神采奕奕的那個溫北君了,“瑾潼剛睡下。”
    正堂裏的燭火跳了一下。溫北君解下佩刀放在案上,劍鞘與青玉硯台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太醫令早死了。”他開門見山,“不過你要的東西我知道,在南瘴之地,那邊官府疏於管理,你去取吧。”
    劉棠的指尖掐進了掌心:“為什麽幫我?”
    溫北君忽然劇烈咳嗽起來,一口血噴在帕子上。那帕子角落繡著鸞鳳,隻是已經被血浸透了大半。
    窗外傳來孩童夢囈的聲音。溫北君的目光瞬間柔軟下來,望向廂房方向。
    “你爹走的時候,把你托付給我了。”他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我答應他了。”
    劉棠突然站起身,案幾上的茶盞被她碰翻,茶水在《春秋》竹簡上洇開一片。
    “你們一個個,”她的聲音發抖,“有什麽資格提我爹!”
    溫北君的手按在案幾上,指節泛白。燭火在他眼中跳動,映出深不見底的痛楚。
    “你以為我想提嗎?”他的聲音像是從齒縫裏擠出來的,“他也是我的朋友。”
    劉棠猛地抓起案上的青玉硯台,硯底琢玉成器四個字在燭光下格外刺眼:“那這又算什麽?我爹就希望他的朋友做元孝文的劊子手?”
    溫北君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一口血噴在硯台上,將那幾個字染得猩紅。他顫抖著從懷中取出一塊青銅令牌:“太醫令確實死了,我沒騙你,但他的徒弟帶著證詞逃去了南瘴。拿著這個,我學生徐榮現在在南瘴,但我不能保證得到什麽,你去一趟吧,答應我,之後再也別查下去了,無論得到什麽結果吧。”
    令牌上刻著南疆通行四字,邊緣磨損得發亮。劉棠沒有接,她的目光落在溫北君的臉上。
    晨光透過窗欞,在青石地麵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劉棠的手指輕輕撫過青銅令牌上的紋路,那上麵還殘留著溫北君掌心的溫度。
    “我答應你。”她終於開口,聲音輕得像是怕驚擾了晨光,“但我想見見瑾潼。”
    溫北君的眼神閃爍了一下,隨即點頭:“吳澤,帶她去。”
    穿過回廊,東廂房的門虛掩著。推門進去,一股淡淡的奶香撲麵而來。床榻上,一個約莫兩歲的小女孩正抱著布老虎酣睡,圓潤的小臉上還掛著淚痕。
    “昨夜哭鬧到三更。”吳澤輕聲道,“一直喊著要娘親。”
    我突然想起溫北君的夫人春天的時候死了,據說是被燕國的大宗師報複而死。
    劉棠站在床邊,目光久久停留在孩子的眉眼上。她伸手想碰碰孩子的臉頰,卻在半空中停住了。
    “她長得像碧水。”劉棠收回手,“但鼻子像你。”
    溫北君站在門邊,晨光為他鍍上一層金邊,卻掩不住眼中的疲憊:“南瘴濕熱,記得多帶些藥草。”
    回到正堂,吳澤已經準備好了行囊。除了幹糧和盤纏,還有一個小巧的玉盒。
    “侯爺讓準備的。”吳澤將玉盒遞給劉棠,“這回我們溫家是沒東西要給你了。”
    玉盒裏躺著一枚青玉簪,簪頭雕著朵含苞待放的海棠。
    “我認得這簪子,我及笄時,碧水給我挑選的賀禮,走的時候匆忙,沒帶走。”
    我知道劉棠是和我說的。
    “什麽時候出發?”我問。
    “今日午時。”吳澤指向門外,“馬車已經備好了。”
    離開溫府時,劉棠最後回望了一眼。庭院裏的枇杷樹在晨風中沙沙作響,像是在道別。溫北君沒有出來相送,隻有吳澤和一旁抱著熟睡溫瑾潼的知畫站在廊下。
    “劉小姐。”吳澤突然喊住我們,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這是侯爺讓我轉交的。”
    信紙展開,上麵隻有寥寥數語:
    “南瘴徐榮可信。真相未必如你所願。珍重。”
    “徐公子是衛公子的師弟,隻不過性格有些怪癖。”吳澤在一旁囑咐道,“侯爺還說,孝儒還小,就托付給你照顧了。”
    “自然會照顧好他。”劉棠接過信箋,指尖在珍重二字上輕輕摩挲。
    吳澤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欲言又止。最終隻是深深一揖:“劉小姐保重。”
    馬車緩緩駛離溫府,車輪碾過青石板的聲音格外清晰。劉棠將青玉簪別在發間,忽然開口:“孝儒,你可知道這簪子的來曆?”
    我搖搖頭。她望著窗外漸遠的城郭,輕聲道:“及笄那日,碧水姐姐說海棠雖美卻易凋零,要我記住花開時的模樣。”簪頭的花苞在晨光中泛著瑩潤的光澤,仿佛下一秒就會綻放,“沒想到最後是她先凋零了。”
    我不知道劉棠是在感懷碧水的離去,還是想起了所有離世的親人,這一切對一個十七歲的少女來說太殘忍了。
    我能做的,隻是在她身邊,陪著她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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