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 淮河餘燼(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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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君,我們贏了。”
    曾經總是在四個人中活躍氣氛,總是追逐著其他三人腳步的溫北君不再像以前一樣,他坐在淮河畔,輕輕的應了一聲,“嗯。”
    他知道,無論這次戰局如何,自己再也回不到那個曾經朝思暮想的家了,沒有人會在家裏等著他回去了。
    從黃龍一年開始的淮河戰事一直持續到了黃龍二年下半年,魏軍主帥溫北君對陣漢軍主帥霍休。
    戰事以魏國的勝利而告終,據說溫北君與那位名滿天下的昭武大將軍交過手,不分輸贏。
    要知道,溫北君依舊是聞名天下的刀法宗師,而且是最擅長搏殺的路子,戰場相見,竟占不到霍休半點便宜,想來霍休也不是泛泛之輩,身手不是宗師也隻差一線之隔。
    漢魏雙方簽下合約,漢國歸還河毓,廣陵,長平三郡,兩國就此休戰。
    淮河又成了魏國的內河。
    黃龍二年的淮河格外渾濁,血色在河水中暈染開來,又被湍急的水流衝散。溫北君站在河畔的礁石上,戰袍下擺浸在暗紅的水中,分不清是血還是夕陽的倒影。
    “將軍,霍休殘部已退至河毓以東。”肖姚跪在泥濘的河灘上,鎧甲縫隙裏還夾著未幹的血跡,“此役殲敵三萬,俘虜…”
    溫北君抬手打斷了他的匯報。對岸的蘆葦叢中,幾隻水鳥正在啄食浮屍,發出歡快的鳴叫。他忽然想起族兄生前最愛觀鳥,總說這些生靈不懂人間疾苦,活得純粹。
    “傳令,”他的聲音比淮河水還要冷,“讓將士們收斂屍骨。”
    魏軍大營的篝火在夜色中搖曳,將將士們的影子拉得很長。溫北君獨自站在中軍帳前,望著遠處連綿的營帳。勝利的喜悅並未傳到他這裏,隻有無盡的疲憊在骨縫間蔓延。
    “將軍,傷亡統計出來了。”肖姚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帶著幾分遲疑,“陣亡五萬七千三百二十一人,重傷兩萬兩千四百零六人,輕傷未作統計。”
    溫北君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琵琶淚。他和這把刀一樣,已然不是天下最頂尖的刀法宗師了,他清楚,霍休沒有宗師水準,盡管僅僅隻是一線之隔換做以前的溫北君,在隊上霍休的一瞬間就有機會將他斬殺,那麽漢軍就會潰敗,不會有這麽多的傷亡。
    不過那又能怎麽樣呢?能讓碧水回來嗎?
    他很清楚,從他十八歲起就陪在他身旁的人走了 無論他打了勝仗還是敗仗都會在家等著他,拿著一杯熱茶和一碟紅豆酥,和他說一句,“歡迎回家。”
    “按名冊發放撫恤。”他的聲音沙啞,“陣亡將士的骨灰,派人送回故裏。撫恤金一文都不能扣,傳令下去,要是有人敢克扣,本將就要了他的命!”
    夜風突然變得凜冽,吹散了未盡的話語。溫北君轉身走向大帳,背影在火光中顯得格外孤獨。
    帳內,衛子歇正在整理文書。見溫北君進來,他放下手中的卷宗:“先生,元孝文派來的監軍使已經安排好了,明日一早就啟程回京。”
    溫北君點點頭,“辛苦你了,放著涿鹿縣的事沒忙完來幫我整理文書。”
    衛子歇手中的筆微微一頓,墨汁在竹簡上暈開一小片。他抬起頭,燭光映照著他年輕卻已顯沉穩的麵容:“先生言重了。隻是幾天,涿鹿縣出不了亂子。”
    溫北君解下佩刀放在案幾上,刀鞘與桌麵相碰,發出沉悶的聲響。他望著眼前這個自己一手帶出來的學生,忽然想起四年前在大梁學宮初見時的場景,那時的衛子歇還是個瘦弱的少年,比起在他課上晝寢的徐榮,衛子歇好太多了。
    “我記得你當時問過我臨仙的事,和我有過一番對於天下局勢的見解,怎麽樣,過了這麽久 ,還堅持曾經的統一之道嗎?”
    溫北君記得,衛子歇在大梁學宮和他說,隻有統一才能救得了天下。
    燭火在帳內輕輕搖曳,將衛子歇的影子投在帳布上。他放下手中的筆,目光落在案幾上那柄名為琵琶淚的佩刀上,他知道為什麽叫琵琶淚,刀鞘上的紋路像極了淚痕。
    “先生,”衛子歇的聲音很輕,卻異常堅定,“學生依然認為,唯有天下一統,方能止戈息戰。”
    溫北君的手指輕輕撫過刀鞘,那上麵還殘留著淮河的血腥氣:“就像這次?用五萬將士的性命,換來三座城池?”
    帳外傳來夜巡士兵的腳步聲,整齊而沉重。衛子歇沉默片刻,突然從懷中取出一卷竹簡:“這是學生這兩年來在涿鹿縣整理的戶籍冊。縣中百姓,十戶有七是戰後流離的難民。”
    他展開竹簡,上麵密密麻麻記錄著姓名與來曆:“有從漢國逃來的織工,戰死的將士遺孀,還有邊境被擄掠的農戶…”手指停在一個名字上,“這個叫阿香的姑娘,全家死在我軍征糧的路上。”
    溫北君的眉頭微微皺起。他聽說過這個姑娘,在涿鹿縣衙的後院,總是安靜地幫劉棠照料花草。
    “先生,聖人說為政當以民為本。”衛子歇的聲音帶著壓抑的痛楚,“可這四分五裂的天下,諸侯征伐不休,百姓何曾有過一日安寧?”
    夜風突然掀起帳簾,吹滅了案頭的燭火。黑暗中,溫北君的聲音格外清晰:“所以你覺得,用戰爭終結戰爭,就是正道?”
    “不是我覺得,”衛子歇在黑暗中答道,“是這世道逼得我們別無選擇。”
    溫北君突然抓著琵琶淚站起身,佩刀與鎧甲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響。他走到帳門前,望著遠處連綿的營火:“子歇,所以你覺得我現在做的就是正確的嗎?用戰爭去終結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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