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淮河餘燼(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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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外的火光在溫北君臉上投下斑駁的影子,他握著琵琶淚的手微微發顫。這把曾讓天下武者聞風喪膽的寶刀,此刻竟顯得如此沉重。
“先生,”衛子歇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您教過我,刀出鞘,就要見血。但您從未說過,這血該為誰而流。”
溫北君猛地轉身,刀鞘重重頓在地上:“那你告訴我!淮河這五萬將士的血,為誰而流?”
他的聲音在帳內炸開,震得案幾上的竹簡嘩啦作響。衛子歇卻站得筆直,年輕的麵容在重新點燃的燭光中異常堅毅。
“為涿鹿縣那些再也不用擔心漢軍劫掠的農戶!為河毓郡那些終於能回家種地的流民!”他向前一步,手指著帳外,“先生去看看傷兵營裏那些缺胳膊少腿的將士,問問他們後不後悔!”
溫北君的手突然鬆開,刀鞘砸在地上發出悶響。他踉蹌後退兩步,像是被抽走了全身力氣。恍惚間,他仿佛又看見了碧水臨終時的眼睛,那麽平靜,又那麽悲傷。
“先生,”衛子歇聲音哽咽,“我不是在指責您,我隻是…”
“你沒錯。”溫北君彎腰拾起佩刀,指尖撫過刀鞘上如淚痕般的紋路,“錯的是這個世道,還有我。”
在淮河戰事落幕的一瞬間,他好像失去了所有走下去的理由,他不知道他應該怎麽活下去,怎麽握住刀,或者說,早在知道消息的一瞬間,他就不會握住手中這把從年少時就跟著自己的琵琶淚了。
琵琶淚根本不是什麽稀世珍寶,隻不過是一把再普通不過的刀了,隻是因為跟著他太多年了,被吹的神乎其神。
可是他依然不能停下來,他甚至不能在現在這個時候向始作俑者進行質問,因為還不是時候,他的女兒還在雅安。
溫北君的手指在琵琶淚的刀柄上收緊,骨節泛白。這把陪他征戰半生的刀,此刻竟比千鈞還重。帳外的火光透過布幔,在他臉上投下搖曳的陰影。
“先生,”衛子歇的聲音帶著遲疑,“雅安那邊…”
“瑾潼有知畫和吳澤照顧。”溫北君打斷他,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元孝文暫時還不敢動我的女兒。”
他走向案幾,將佩刀緩緩歸鞘。刀身與鞘口摩擦發出的聲響,讓他想起碧水最後一次為他梳發時,玉簪劃過青絲的聲音。
衛子歇突然跪了下來:“先生,讓學生去雅安接回小姐吧。”
燭火啪地爆了個燈花。溫北君轉身,看見年輕縣令眼中閃爍的決絕。這個他一手帶出來的學生,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追著他請教的少年了。
“不行。”溫北君的聲音很輕,卻不容置疑,“元孝文正等著我自亂陣腳。”
“可是…”
“沒有可是,”溫北君打斷了他,“不能走那一條路,起碼,現在不是時候,你還年輕,你的仕途可以一帆風順,你沒必要上我這條賊船,世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學生,就算碧水走了,我也不能這麽做,這麽做會把你們所有人打上反賊的旗號,你也好,徐榮也好,這都不是你們該走的路。”
帳內的燭火突然劇烈搖晃起來,將兩人的影子投在帳布上,拉得很長。衛子歇抬起頭,眼中閃爍著倔強的光芒。
“先生,”他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您還記得在大梁學宮的第一課嗎?您說,真正的武者,當明辨是非,持心如秤。”
溫北君的手按在案幾上,指節泛白。案上的竹簡被震得嘩啦作響,露出上麵河毓溫氏的朱紅印鑒。
“子歇,”他的聲音突然蒼老了許多,“這條路走不通的,我們什麽都沒有。我們不能把之前的所有都付之一炬,隻為了仇恨,活下去的人要替死去的人背負著很多,我們要活下去,才能對得起死去的每一個人,你師娘不希望你和徐榮去為了這種事情喪命。”
帳外的風突然停了,燭火穩定下來,映照著衛子歇年輕而堅毅的麵容。他緩緩從懷中取出一封密信,信上的火漆印已經拆開。
“先生請看。”他雙手捧著信箋,“徐榮已經在南瘴招募死士了,您放心,做的很隱蔽。”
“你們,”他的聲音沙啞,“什麽時候開始的?”
衛子歇深深一揖:“自師娘遇害那日起。我們絕不相信元孝文的那套說辭。”他抬起頭,眼中閃著淚光,“先生,這不是為了仇恨,是為了那些還活著的百姓。您希望臨仙的慘狀再一次發生嗎!”
他當然不希望,他記得很清楚,整個臨仙曾經把命都托付在了他手上,可是臨仙卻被元孝文放棄,成了一顆棄子,三萬戶人無家可歸。
如今雅安城中有著曾經臨仙和玉鼓的流民,他們沒了曾經的田宅,隻能寄居在雅安城中。
“別說下去了,我還要想想。”
衛子歇看到溫北君的表情,還想在說些什麽,但終究沒開口,拱了拱手,退出了營帳。
玉琅子進帳時與一旁的衛子歇擦肩而過,發現這個喜歡穿白衣的年輕縣令眼角還掛著淚痕。
“這是怎麽了,打了勝仗怎麽還哭了。”
玉琅子笑著說道,可他分明看見溫北君的臉色也並不好看。
“北君?”他試探著喚了一聲,聲音裏還帶著方才的笑意,“我帶了…”
“把簾子放下。”溫北君的聲音冷得像淮河的水,“進來說話。”
帳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玉琅子這才注意到案幾上攤開的密信,火漆印已經被掰成兩半,那是徐榮特有的印記。
“看來,”他慢慢放下手中的酒壺,“我來得不是時候。”
“你沒有參與吧。”
玉琅子知道溫北君在問什麽,他在懷疑這一切都出自自己之手。
“怎麽可能參與,那都是你的學生,而且整個淮河戰事,我可是一直在你身邊。”
溫北君歎了口氣,他當然知道不是玉琅子的謀劃,玉琅子和他一樣,都在忍而已。
“琅子,你說說這些年輕人,毛都沒長齊,居然想著要…”溫北君揚了揚徐榮的密信,玉琅子看得清楚上麵寫著招募死士的事。
“這要是被逮到了,可是滅九族的罪過啊,我這個做老師的,怎麽能看著他們走這樣一條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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