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空庭雪(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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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北君輕手輕腳地退出廂房,指尖還殘留著女兒淚水的溫度。廊下的燈籠在夜風中搖曳,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青石板上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劍。
    “侯爺。”吳澤快步走來,聲音壓得極低,“宮裏來人了,說是陛下急召。”
    溫北君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姚青身死的消息怕是已經傳回大梁了,元孝文這是要興師問罪了。他整了整衣襟,忽然問道:“瑾潼的藥是誰開的?”
    “是徐大夫。”吳澤有些詫異,“就是以前常給夫人看診的那位。”
    溫北君眸光微閃。徐大夫是以前他和碧水常用的郎中,最是可靠。如今情況特殊,他必須確保女兒的安全。
    他沉吟片刻,突然想起了玉琅子最近在雅安,他從懷中取出一枚青玉令牌遞給吳澤:“去請玉琅子過來,就說我有要事相商。”
    吳澤接過令牌,麵露難色:“侯爺,宮裏的公公還在前廳等著。”
    “讓他等著。”溫北君聲音冷了下來,“就說我在更衣。”
    他轉身走向書房,推開雕花木門的瞬間,一陣穿堂風掠過,案幾上的信箋被吹得嘩啦作響。溫北君反手合上門,從暗格中取出一封火漆封存的密信。
    燭火搖曳,溫北君用匕首挑開火漆,取出裏麵的信箋。紙上隻有寥寥數語:
    “嬴昭已死,元孝文所為。”
    溫北君的指尖微微發顫。嬴昭,碧水的生父,當年親手將女兒賣給人牙子的賭徒。兩年前姚青刺殺碧水失敗後,正是這個禽獸不如的父親,親手殺了他的親生女兒。
    可是如今嬴昭已經被元孝文處死,他已經無法向嬴昭報仇了,早知如此,十多年前他就該殺了嬴昭。
    “侯爺。”門外傳來吳澤的聲音,“玉將軍到了。”
    溫北君將信箋湊近燭火,看著它化為灰燼,才開口道:“進來。”
    門開了,一襲白衣的玉琅子邁步入內。兩年時光似乎未在他臉上留下痕跡,唯有眼角幾道細紋顯出歲月的痕跡。他看了眼案幾上的灰燼,又掃過溫北君染血的袖口,眉頭微蹙:“你動手了?”
    “姚青死了。”溫北君直截了當,“嬴昭的事,你知道多少?”
    玉琅子瞳孔一縮:“元孝文兩年前就處死了他,就在碧水遇刺後的第七天。”他壓低聲音,“嬴昭臨死前招供,是元孝文指使他刺殺碧水的,用一千兩黃金。"
    溫北君的手猛地握緊,指節發白。窗外突然劃過一道閃電,緊接著是一聲震耳欲聾的雷鳴。他望向驟然變天的夜空,恍惚間又看見碧水的眼睛,那麽平靜,又那麽悲傷。
    “侯爺!”知畫驚慌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小姐被雷聲驚醒了,哭著要找您!”
    溫北君快步走向門口,卻在握住門閂的瞬間停住。他回頭看向玉琅子:“琅子,幫我照顧瑾潼。若我回不來的話。”
    “別說傻話。”玉琅子打斷他,從腰間抽出一把劍,“拿著這個,一旦有什麽問題,就把這個還給元孝文。”
    溫北君接過長劍,入手冰冷。他知道這是元孝文賜給玉琅子的信物,見魏王劍如見君王。
    廊下風雨交加,電閃雷鳴。溫北君冒雨跑向西廂房,推開門就看見溫瑾潼蜷縮在床角,小臉煞白,懷裏緊緊抱著那隻已經融化的糖鳳凰。
    “爹爹!”孩子撲進他懷裏,渾身發抖,“瑾潼害怕。”
    溫北君抱起女兒,輕拍她的後背:“不怕,爹爹在這裏。”
    又是一道閃電劃過,照亮了父女二人的臉龐。溫瑾潼突然伸手摸向溫北君的袖口:“爹爹要去哪裏?”
    溫北君一怔。孩子的手正巧按在他腰間的佩劍上,不知是如何察覺的。他輕吻女兒的額頭:“爹爹有事要出門一趟。”
    “會很危險嗎?”溫瑾潼仰起小臉,眼中淚光閃爍,“像娘親那次一樣?”
    雷聲轟隆,震得窗欞嗡嗡作響。溫北君將女兒摟得更緊,聲音輕得幾乎被雨聲淹沒:“爹爹向你保證,一定會回來。”
    知畫端來安神茶,溫北君親自喂女兒喝下。待孩子再次睡去,他才輕輕放下床幔,轉身時眼中已是一片肅殺。
    前廳裏,傳旨太監正焦躁地踱步。見溫北君現身,連忙迎上來:“侯爺,陛下催得急。”
    “走吧。”溫北君整了整官服,魏王劍和琵琶淚都懸在腰間,在閃電照耀下泛著冷光。
    馬車在暴雨中疾馳,車輪碾過積水,濺起丈高水花。溫北君閉目養神,耳畔卻回響著女兒那句像娘親那次一樣。兩年前的那個雨夜,碧水是不是也這樣忐忑不安?是不是也預感到那是一場永別?
    馬車在泥濘的官道上顛簸前行,雨水拍打車廂的聲音如同催命的鼓點。溫北君掀開車簾一角,發現馬車並未駛向大梁,而是拐上了通往城西的岔路。
    “公公,”他聲音平靜,“這不是去宮裏的路。”
    太監擦了擦額頭的汗珠:“回侯爺,陛下在城西別苑等您。”
    城西別苑。溫北君瞳孔微縮。那是他在大勝回紇後元孝文在大梁城郊為他購置的宅院。
    不過他幾乎沒有在那座宅院內待過,大部分時間都是閑置的,淮河戰事之後他更是上書把宅院還給朝廷。
    車輪碾過一道深坑,濺起的泥水拍打在車廂上。溫北君閉目調息,感受著琵琶淚在鞘中輕微的震顫。這把刀飲過姚青的血後,似乎變得更加躁動不安。
    約莫半個時辰後,馬車停在一座黑漆大門前。門楣上溫府二字已經斑駁,門環上纏著蛛網。兩個錦衣侍衛持戟而立,見到馬車立即上前行禮。
    “侯爺請隨我來。”
    溫北君邁步下車,雨水順著他的鬥笠邊緣滴落。宅院比他記憶中更加破敗,回廊的朱漆剝落,庭院裏雜草叢生。唯有那棵老梨樹還在原處,枝幹扭曲如鬼爪,在雨中顯得格外陰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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