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 征伐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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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梁城的鍾聲撞破黎明時,一百零八記渾厚的聲響震落了太廟簷角積攢的夜露。元孝文身著十二章紋冕服,在禮官拖長的唱喏聲中舉著傳國玉璽。玉璽底部的受命於天四字在晨光中泛著血色,那是三日前新蘸的朱砂,尚未完全幹透。他要祭拜先祖,盡管先帝和他的王兄都是死在他的手上。
    幾乎同一時刻,八百裏外的雅安城。祭天台上的青銅鼎內,青煙筆直地升向尚未大亮的天穹。元常陳玄衣纁裳,腰間懸著的卻不是傳統玉帶,而是一柄三尺青鋒。這是玉琅子的提議:“新朝當有新氣象。”
    “從今日起,天下有兩個魏王。”衛子歇在軍帳中展開三丈絹布地圖,朱砂新畫的界線像道未愈的傷口,蜿蜒貫穿整個黑水河流域。他手指劃過之處,墨跡還未幹透,“以黑水為界,東魏西魏。東至滄海,西抵玉門,南到衡陽,北臨雁門。”
    溫北君站在雅安城新修的了望台上,寒風掀起他未束冠的發絲。遠處校場上,新編的靑衣軍正在演練鶴翼陣。這些由玉琅子親手挑選的士卒,鎧甲上既不是曾經溫家軍的玄色,也不是東魏傳統的絳紅,而是用藍靛草反複染就的靛青色。晨光下,三千鐵甲如一片深沉的夜空。
    大梁宮內的銅鶴香爐已經七日未熄。元孝文盯著案上七份辭呈,最上方那份的署名處還沾著血跡——兵部侍郎寫到最後突然咯血,不得不由書吏代筆完成。
    他的指尖在慕容二字上反複摩挲。竹簡邊緣的毛刺紮進皮肉,滲出細小的血珠。自慕容清河死在雅安城頭,兵部呈上的將領名單越來越薄。今日這份,竟隻勉強湊足三頁。
    他曾經以為自己已經可以逐鹿天下了,可是魏地的四大名將,祁醉被他親手處死了,元鴦,玉琅子和溫北君聯手起來反了他。他現在麵臨著無將可用的尷尬局麵。左將軍房敦和右將軍劉禹畢竟離名將還有一定的差距。他現在占優的就是兵力,他有幾十萬的雄兵可用,不是溫北君那幾萬的雜兵可以比擬的。
    “殺!給朕把他們全都殺了!朕要把他們千刀萬剮!”
    “陛下,北狄使者又到了。”王貴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說…說可汗願借鐵鷂子五萬,隻要…”
    “隻要河套草原。”元孝文突然將名冊擲向盤龍金柱。竹簡散落的聲響中,他看見銅鶴眼睛裏映出自己的倒影。那隻鑄造於永和年的銅鶴,右眼鑲嵌的琉璃珠不知何時裂了道縫,將他的影像割成扭曲的兩半。
    王貴撲通跪下:“奴才這就去回絕…”
    “慢著。”元孝文突然伸手按住太陽穴。銅鶴展翅的陰影裏,他鬢角的白發比昨日又多了幾根,“告訴使者,朕要親自見他們。”
    臘月十五的月亮像塊冰,冷冷地懸在亂葬崗上空。兩個黑影在殘碑間交換信筒,踩碎的枯骨發出細碎的聲響。
    “東魏的軍糧路線。”蒙麵人遞上卷羊皮,“元孝文用上了漕幫舊部,走的是廢棄的靈渠古道。”
    玉琅子掂了掂信筒重量,突然拔劍抵住對方咽喉。劍尖挑開麵巾的刹那,露出張布滿燙傷的臉,右頰的皮肉扭曲成團,左眼下還有道新鮮的刀傷。
    “你不是影衛。”
    “小的是薑大人的暗樁。”那人從舌底吐出一枚銅錢,邊緣磨得發亮,“這是他留給溫侯的。”
    銅錢在月光下翻轉,內圈刻著的字跡清晰可見:“黑水非界,民心為疆。”字痕裏還殘留著暗紅色的血垢。
    話未說完,一支弩箭穿透蒙麵人的喉嚨。玉琅子旋身揮劍,斬落第二支偷襲的箭矢。亂葬崗深處,幾個黑影如鬼魅般消散在霧中。
    冬至這天,黑水河兩岸同時支起了賑災粥棚。東魏的棚子搭得氣派,檀木立柱上雕著盤龍,鍋裏漂著厚厚一層油花。西魏的棚子簡陋得多,但每隻碗底都沉著指節大小的肉末。
    “聽說元孝文昨日處死了三個糧官。”衛子歇數著對岸的人流,“可百姓還是往我們這邊跑。”
    溫北君站在河岸的冰麵上。冰層下,幾條柳根魚繞著枯草打轉,忽東忽西,像在試探什麽。他忽然想起薑昀生前說過的話。那是在鹹陽的雪夜裏,他們圍著火爐飲酒,薑昀用筷子蘸酒在案上畫圈:“百姓不是棋子,是水。水往低處流,人往活路走。”
    對岸突然傳來騷動。東魏的粥棚前,一個瘦骨嶙峋的老漢正被兵卒推搡。老人懷裏緊緊抱著個破碗,裏麵是半碗混著泥沙的粥。
    “那是…”衛子歇眯起眼睛,“三年前祁醉將軍的舊部?”
    “嗯,”溫北君歎了口氣,偏偏今年糧食收成還不好,若是沒了賑災糧,不知道會有多少人餓死。
    虞州和南瘴,二州之地,這就是他們的西魏。
    溫北君踏冰過河時,冰層發出細微的碎裂聲。對岸的東魏士卒立刻舉起長矛,卻在看清來人麵容後遲疑了,這些新征的兵卒大多來自江北,不少人還認得這位曾經的冠軍侯。
    “讓開。”溫北君的聲音不重,卻讓為首的校尉後退了半步。他扶起那位斷臂老兵,發現老人懷裏除了破碗,還藏著半塊發黴的餅。
    “侯爺…”老兵渾濁的眼裏突然湧出淚水,“我們就知道,你會回來。”
    河對岸的衛子歇握緊了劍柄。他看到東魏的弓弩手正在城牆上集結,箭頭在雪光中泛著冷芒。更遠處,一隊玄甲騎兵正從官道飛馳而來,為首的將領頭盔上插著醒目的白翎,那是大梁新提拔的鎮北將軍宇文賀。
    “先生小心!”衛子歇的喊聲被北風吹散。
    溫北君卻恍若未聞。他解下自己的狐裘裹住老兵,又從懷中取出塊硬麵餅塞進對方懷裏:“告訴大家,西魏的粥棚永遠給大家留著一碗,不必在乎什麽東魏的百姓還是西魏的百姓,來我們折的隻有來吃粥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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