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南州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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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孝儒的手指深深掐進泥地裏,指甲縫裏滲出血絲。他看見徐榮轉身衝向戰場的背影,那個曾經連刀都握不穩的書生,此刻卻像一柄出鞘的利劍。
“徐大哥…”他艱難地撐起身子,藥浴後的虛弱讓眼前陣陣發黑。遠處傳來的廝殺聲像鈍刀般割著他的神經,劉棠的短刀在雨幕中劃出的每一道銀光,都讓他心跳加速。
突然,一聲痛呼傳來。郭孝儒看見劉棠踉蹌後退,左臂被劃開一道血口。那個瞬間,他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不…”他掙紮著往前爬去,手掌被尖銳的碎石割得血肉模糊。藥浴的銅盆還倒在不遠處,他猛地抓住盆沿,用盡全身力氣將它砸向地麵。
鐺——
銅盆撞擊石塊的巨響在雨夜中格外刺耳。正與劉棠纏鬥的北狄人下意識回頭,這個破綻被劉棠瞬間抓住,短刀如毒蛇般刺入對方咽喉。
郭孝儒癱軟在地,嘴角卻揚起一絲笑意。然而下一秒,他看見更多的黑影從密林深處湧出,將劉棠和徐榮團團圍住。
“跑啊…”他嘶啞地喊著,聲音卻被雷聲吞沒。絕望像潮水般湧來,就在這時,他摸到了腰間那個硬物——臨行前溫北君給他的信號煙花。
顫抖的手指扯開防水油紙,火石在濕冷的空氣中擦出微弱的火花。一次,兩次...第三次終於點燃引線。
嗖——
一道紅光衝天而起,在雨夜中炸開成玄鳥的形狀。幾乎同時,密林深處傳來整齊的弓弦震動聲,箭雨傾瀉而下,北狄人接連倒地。
“玄鳥衛!是玄鳥衛!”徐榮的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狂喜。
郭孝儒終於支撐不住,重重倒在地上。最後的意識裏,他看見劉棠跌跌撞撞地朝他奔來,那張總是帶著傲氣的臉上,此刻滿是淚水。
“傻子…”他嘴唇翕動,卻發不出聲音,“你沒事就好。”
黑暗徹底吞噬了他。
不知過了多久,郭孝儒在劇痛中醒來。他躺在一張竹床上,頭頂是陌生的帳幔。試著動了動手指,鑽心的疼痛立刻從全身各處傳來。
“醒了?”一個清冷的女聲響起。
郭孝儒艱難地轉頭,看見一個身著靛藍勁裝的少女站在窗邊。她左耳上的銀鈴隨著轉身的動作叮當作響,手腕上猙獰的蛇形傷疤在晨光中格外刺目。
"徐...寧?"他嘶啞地開口。
少女沒有回答,隻是遞來一碗冒著熱氣的藥湯:"喝下去,能止痛。"
藥湯入喉,苦澀中帶著一絲腥甜。郭孝儒嗆得咳嗽起來,卻看見徐寧突然湊近,手指輕輕撫上他的臉頰。
"為了引開追兵,不惜暴露自己..."她的聲音帶著難以察覺的顫抖,"你和那個劉棠,都是瘋子。"
郭孝儒怔住了。透過窗欞,他看見晨光中的南瘴城輪廓,高聳的城牆,飄揚的玄鳥旗,還有城樓上那個熟悉的身影。
劉棠靜靜地站在那裏。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她笑著看著他,和他做了個手勢,說自己沒什麽事。
"好好養傷。"徐寧的聲音拉回他的思緒,"你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窗外,一隊玄鳥衛正押送著俘虜入城。最前麵的囚車裏,那個臉上有刀疤的魏軍軍官抬起頭,與郭孝儒四目相對。那雙眼睛裏,藏著說不盡的秘密。
郭孝儒的指尖觸到竹床邊緣刻著的幾道劃痕,借著晨曦微光,他辨認出那是一個歪歪扭扭的"榮"字。劃痕邊緣已經變得圓潤,顯然有些年頭了。
"這是..."他嘶啞著開口。
正在整理藥箱的徐寧頭也不抬:"七年年前,我哥離開南瘴前刻的。"她突然停下動作,從藥箱底層取出一塊泛黃的布帕,"這個也是他留下的。"
布帕上繡著一朵青蓮,針腳細密卻略顯稚嫩。郭孝儒想起徐榮隨身攜帶的那方手帕,角落也繡著同樣的圖案。
"主簿大人教他繡的。"徐寧的聲音突然柔和下來,"那時候我哥連針都拿不穩,主簿大人就握著他的手,一針一線地教。"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遠處傳來銅鈴聲,一隊身著靛藍服飾的南瘴人正往城中心走去。郭孝儒突然注意到,他們每個人腰間都掛著一塊小小的木牌。
"那是主簿大人發給他們的身份牌。"徐寧順著他的目光解釋,"兩年前那場變故後..."她的話戛然而止,轉身推開窗戶。
晨風裹挾著潮濕的草木氣息湧入房間。郭孝儒這才看清,竹樓正對著一條石板小路,路邊立著一座已經坍塌的小院。殘垣斷壁上爬滿藤蔓,唯有門楣上那塊斑駁的匾額還能辨認出明德堂三個字。
"那是主簿大人的私塾。"徐寧的聲音輕得像歎息,"我哥是最後一個學生。"
郭孝儒想起徐榮偶爾流露出的文采,那些信手拈來的典故,原來都源於此,他還想過溫北君隻是一介武人,又怎麽會教出衛子歇和徐榮這兩個學生。他掙紮著撐起身子,傷口的疼痛讓他眼前發黑,卻還是固執地望向那片廢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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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帶我去看看嗎?"
徐寧沉默片刻,突然從藥箱裏抽出一卷竹簡:"先把這個看了。"
竹簡展開,是工整的楷書抄錄的《南瘴誌》片段。郭孝儒的目光落在其中一行:"隆武十九年冬,瘴醫徐氏舉族遷離,唯留幼女..."
"這是?"
"我父母離開前的記錄。"徐寧的指甲無意識地刮擦著竹簡邊緣,"他們跟著商隊北上,把我留給了主簿大人。"她突然抬頭,眼中閃過一絲鋒芒,"因為我哥不肯走。"
郭孝儒想起徐榮說過,他是在七年前離開南瘴去到大梁求學。那麽之前...
"主簿大人收留了我們。"徐寧指向窗外一處較高的山坡,"他在那裏建了座觀星台,每晚都教我哥認星象。"她的聲音突然哽咽,"直到那天晚上..."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她的回憶。劉棠風風火火地闖進來,左臂還纏著繃帶,臉上卻帶著掩不住的興奮:"孝儒!你猜我們發現什麽了?"
她不由分說地拽起郭孝儒,動作之大扯得他傷口生疼。徐寧剛要阻攔,劉棠已經把一個布包拍在桌上,裏麵是一本潮濕的冊子,封麵上"明德筆記"四個字已經褪色。
"在廢墟裏找到的!"劉棠的眼睛亮得驚人,"是主簿大人的日記!"
郭孝儒小心翼翼地翻開第一頁。隆武十八年年三月的記錄中,夾著一片幹枯的海棠花瓣,下麵是一行清雋的小字:
"榮今日習得《滕王閣序》,可誦全文矣。"
往後翻去,幾乎每頁都有關於徐榮的記載。那個笨拙卻執著的少年形象躍然紙上:他熬夜苦讀的樣子,他第一次完整繡出一朵青蓮的喜悅,他在觀星台上認全二十八宿的興奮...
直到隆武十九年春天的某一頁,字跡突然變得潦草:
"榮執意北上,吾心甚憂。然溫將軍信重,或是一條生路。今夜觀星,紫微暗淡,恐非吉兆..."
再往後翻,卻是一片空白。
"後麵被人撕掉了。"劉棠湊過來,發絲掃過郭孝儒的臉頰,"但我們在夾層裏找到這個。"
她變戲法似的摸出一張對折的紙條。展開後,上麵是截然不同的筆跡,力透紙背:
"南瘴非久留之地,速離。——徐榮"
郭孝儒的手指微微發抖。這是徐榮的字跡,卻比現在稚嫩許多。紙條背麵還沾著一點暗紅色的痕跡,像是幹涸的血。
"主簿大人後來..."他輕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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