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春霽一)
字數:3298 加入書籤
玉琅子的五千黑甲步卒踏著整齊的步伐向前推進,每一步都在積雪上留下深達寸許的腳印。這些身經百戰的老兵手持丈二長矛,矛尖上凝結的冰晶在月光下閃爍著寒光。他們身上的鐵甲經過特殊處理,表麵粗糙不平,能最大程度地吸收雪地反射的月光,使整支隊伍如同從黑暗中湧出的幽靈。
"鋒矢陣,變!"玉琅子一聲令下,手中玄鐵長槍劃破夜空。黑甲方陣如同被無形之手操控般從中裂開,士兵們默契地側身讓出一條兩丈寬的通道。通道兩側的士兵同時將長矛斜指上方,形成一道鋼鐵拱廊。
溫鳶率領的三千輕騎如離弦之箭穿過通道。她座下的白馬"踏雪"是南州進貢的良駒,四蹄上包裹著特製的毛氈,在雪地上奔跑時幾乎不發出聲響。騎兵們手中的紅纓槍槍尖都塗了一層薄薄的靛藍色毒藥,這是南州巫醫特製的"寒髓散",見血封喉。
"放!"溫鳶一聲嬌叱,三千支浸滿火油的箭矢騰空而起。這些箭矢的箭杆中空,內部填充著火藥,在空中劃出優美的拋物線後墜入敵陣。北狄鐵浮屠厚重的鎧甲可以抵擋普通箭矢,卻防不住這種會爆炸的火箭。
"轟!"接二連三的爆炸聲中,溫北君埋伏的火藥也被引燃。整個雪狼穀劇烈震顫,爆炸的氣浪將積雪掀起數十丈高。那些被炸上半空的鐵浮屠士兵,沉重的鎧甲反而成了催命符,墜地時發出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聲。
房敦的帥旗在爆炸中轟然倒下。這位東魏名將的頭盔被氣浪掀飛,臉上布滿細小的傷口。他掙紮著想要站起,卻發現右腿已經不聽使喚——一塊鋒利的彈片深深嵌入膝蓋。
"將軍!"親兵隊長撲過來想要攙扶。
房敦卻一把推開他,顫抖的手指向遠處:"那...那是..."
風雪中,一杆紅纓槍如毒蛇般刺來。溫鳶的"踏雪"馬人立而起,前蹄重重踏在房敦胸口。槍尖精準地抵在他喉結上,壓出一道細細的血線。
"降,還是死?"溫鳶的聲音比冰雪還冷。她發間的白玉簪不知何時已經斷裂,一縷青絲垂落在染血的麵頰旁。
黎明時分,溫北君站在一處高坡上,俯瞰整個戰場。昨夜的積雪已經被鮮血浸透,呈現出詭異的暗紅色。在朝陽的照射下,這些血雪開始慢慢融化,形成一道道細小的溪流,將戰場分割成無數碎片。
"侯爺。"左梁拖著受傷的右臂走來,聲音沙啞,"初步清點,殲敵三萬有餘,俘虜八千。房敦已被押往虞州。"他頓了頓,喉結上下滾動,"我軍...天心營陣亡兩千三百七十六人,重傷八百餘。"
溫北君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劍柄。這把名為"聽雪"的長劍是元常陳登基時所賜,劍身上有細密的雪花紋路。此刻這些紋路裏滲滿了敵人的血,在陽光下泛著暗紅的光澤。
玉琅子獨自走到一處新立的墓碑前。這是他用玄鐵長槍在凍土上硬生生鑿出的墓穴,裏麵安葬著最先衝入敵陣的三百勇士。墓碑是用繳獲的北狄戰斧削成的,上麵密密麻麻刻滿了名字。最上方是兩個深深刻入的篆字:"聽雪"。
他從貼身的皮囊中取出半塊青銅虎符。這虎符邊緣參差不齊,顯然是被人生生掰斷的。符身上刻著"天心"二字,背麵是元鍇的私印。
"老夥計們..."玉琅子將虎符輕輕放在墓前,"帶回去給先帝看看。"
溫鳶不知何時來到他身後,手中捧著一個粗陶酒壇。她默默地將酒傾倒在墓碑前,琥珀色的酒液滲入凍土,很快就被吸收殆盡。
"這是..."她注意到玉琅子放在墓前的虎符。
“陳年的物件了,不提也罷。”
溫北君走過來,從懷中取出另一塊虎符。兩塊殘符在雪地上嚴絲合縫地拚在一起,發出一聲清脆的"哢嗒"聲。完整的虎符在朝陽下泛著古樸的光澤,仿佛時光從未流逝。
"常陳到哪了?"溫鳶突然問道。
玉琅子望向南方:"昨夜接到飛鴿傳書,儀仗已過黑水河。"他嘴角微微上揚,"那小子...現在應該快到了。"
仿佛在印證他的話,遠處突然傳來整齊的馬蹄聲。一麵繡著金色魏字的大旗在晨光中獵獵作響,旗杆頂端綴著的銅鈴在風中叮當作響。旗下一襲白衣的元常陳策馬而來,身後跟著整肅的皇家儀仗。
元常陳在墓前勒住韁繩。他穿著一件素白錦袍,腰間隻懸著一柄短劍,看上去不像個皇帝,倒像個遊學的書生。但當他摘下鬥笠時,眉宇間那股不怒自威的氣勢,讓在場所有將士都不自覺地挺直了腰板。
"拿酒來。"他輕聲吩咐。
侍從立刻捧上一個描金漆盒。元常陳親手打開,裏麵整齊排列著十二個白玉酒杯。他親自為每個杯子斟滿陳年花雕,然後一一敬在墓前。
當走到玉琅子麵前時,兩人相視一笑。元常陳從袖中取出一個紫檀木匣:"玉叔,物歸原主。"
玉琅子打開木匣,裏麵靜靜躺著一枚青銅印信——天心將軍的官印。印紐是一隻踏雪咆哮的猛虎,與墓前那對虎符正好相配。
"陛下..."玉琅子剛要行禮,被元常陳一把扶住。
"叔父說過,隻談叔侄之禮,"元常陳的聲音很輕,"父親也說過若有一日虎符合璧,便是大魏中興之時。"
溫北君走過來,將琵琶淚上的殘雪甩落:"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
元常陳望向北方,目光越過染血的雪原,仿佛看到了千裏之外的東魏都城。他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雪花,看著它在掌心慢慢融化。
"雪化了,路就好走了。"
三日後,虞州城頭。一麵嶄新的"聽雪"大旗在春風中舒展。旗麵是用南州特產的冰蠶絲織就,在陽光下會泛出淡淡的藍色光暈。旗杆下,左梁用還能活動的左手,握著一把特製的刻刀,在青石碑上一筆一劃地記錄著這場戰役。
玉琅子站在他身後,突然問道:"可曾後悔?"
左梁停下刻刀,看著自己殘廢的右臂。這隻曾經能開三石強弓的手臂,如今連酒杯都握不穩。他笑了笑,繼續刻下最後一個陣亡者的名字。
"雪落無聲,但總有人聽。"
喜歡江花玉麵請大家收藏:()江花玉麵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