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2章 拂曉之前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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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坊的早市比戰前熱鬧十倍。知畫挎著竹籃,在人群中穿梭。她停在一個賣胭脂的攤位前,拿起一盒桃紅色的細看。
"姑娘好眼力!"攤主熱情推薦,"這是新到的南州貨,塗上保準比那宮裏的娘娘還俏!"
知畫笑著搖頭,選了盒素淨的藕荷色。付錢時,她聽見隔壁茶攤的議論:
"聽說了嗎?北市的糧價又跌了。"
"可不是!自打朝廷廢了那些世家的屯糧特權..."
聲音漸低。知畫轉身,看見幾個身著舊式官服的人陰沉著臉走過。她認得其中一位——那是曾經的東魏戶部侍郎,如今在衙門做個小小主事。
繡莊的生意比往年好。知畫剛進門,小學徒就迎上來:"東家,又有訂單!城南李府要十方繡帕,點名要"歲寒三友"的圖樣。"
知畫展開訂單,落款是"李昀"——這是新上任的工部侍郎,寒門出身。她記得三年前,這樣的世家訂單上隻會寫"賞"字,從不會正經付錢。
"接。"知畫捋起袖子,"今晚就開工。"
南州學宮的藏書閣新修了簷角。溫瑾潼踮著腳,試圖夠到最高層的竹簡。一隻修長的手先她一步取下書卷。
"《山海經》?"郭孝儒挑眉,"看得懂嗎?"
小女孩搶過竹簡:"當然!蘇爺爺說這裏麵有娘親的批注。"
展開泛黃的竹簡,果然在邊角處看到娟秀的小字:"北二百裏,有山焉,多桂,多金玉。"字跡清雅,與溫北君書房裏那些批注軍報的字如出一轍。
窗外傳來整齊的誦讀聲。郭孝儒抱起溫瑾潼,讓她看清講堂裏的景象——三十多個孩童正襟危坐,跟著須發皆白的蘇夫子念《論語》。其中大半是陣亡將士的遺孤,穿著朝廷特製的青色學服。
"三年前這裏還隻收世家子。"郭孝儒輕聲道,"如今..."
"我知道!"溫瑾潼搶答,"是姐夫的新政!爹爹說,讀書人多了,天下就太平了!"
她的聲音太大,驚飛了窗外一樹的麻雀。
北境的城牆依然高大,但城門已經三年未閉。霍休牽著馬走在街上,身後跟著兩個親衛——這是他僅留的隨從,餘部都已解甲歸田。
"將軍!"賣胡餅的老漢熱情招呼,"嚐嚐新磨的蕎麥麵!"
霍休接過熱騰騰的胡餅,咬了一口:"老張,你兒子呢?"
"在學堂呢!"老漢驕傲地指著城東,"那小子識字快,先生說能考秀才!"
城東原先是軍營,如今改成了學堂。霍休站在窗外,看著裏麵搖頭晃腦的孩童。教書先生是個跛腳老兵,正用劍鞘在地上劃字。
"霍將軍?"先生看到他,連忙行禮。
"繼續。"霍休擺手,"我就看看。"
他走出學堂,迎麵撞上一隊商旅。駱駝上滿載絲綢茶葉,領隊的是個粟特人,正用生硬的官話問路。霍休親自引他們到驛站,沿途看到好幾家新開的鋪麵——胡商的珠寶行,漢人的綢緞莊,甚至還有西域來的葡萄酒肆。
回到將軍府,霍休提筆寫奏章:"北境胡楊成林,商路暢通。請減邊軍糧餉三成,轉撥學堂。"
寫完後,他想了想又添上一行小字:"虞王若見,當可安心。"
真是個奇怪的國家。
霍休如是想到,他從未在任何一個國家見過這般奇怪的情景,在亂世之中,居然真的會有黃發垂髫怡然自樂之景。
也許自己的決定真的是對的吧,離開自己曾經無比忠誠的那個國家。
是秦室的罪。
已經逝去的國家就應該做亡魂,是嬴嘉倫的野心和所謂製衡之道毀了他霍休。
溫鳶的書案上堆滿了各地送來的圖冊。她正在繪製新的《山河誌》,每一筆都極盡考究。
"娘娘,河間府的輿圖送到了。"女官輕聲稟報。
展開絹帛,溫鳶的筆尖突然頓住——圖上標注的"古戰場"旁,多了個小小的村莊,名叫"安魂裏"。備注寫道:"陣亡將士親眷聚居,男耕女織。"
她想起三年前那個血色黃昏,溫北君就是在這裏被洞穿了胸膛。如今圖上隻剩嫋嫋炊煙。
"加一條注。"溫鳶對書記官說,"安魂裏免賦十年。"
窗外飄來桂花香。溫鳶抬頭,看見元常陳站在庭院裏,手裏捧著剛摘的金桂。帝王難得著便服,像個尋常的富貴公子。
"小鳶,"他晃了晃花枝,"陪我走走?"
禦花園新挖了池塘,養著各地進獻的錦鯉。溫鳶看著水中倒影——她已不是當年那個靠著叔父戰功得封的虛名公主,元常陳也不再是那個紈絝皇子。水波蕩漾間,兩條紅鯉相逐而去,攪碎了一池倒影。
"山河誌畫到哪了?"元常陳問。
"剛過黑水河。"溫鳶指著假山邊的小模型,"按叔父的建議,加了屯田和學宮的位置。"
元常陳忽然握住她的手:"等畫完了,我帶你和瑾潼去南巡。"他眼中閃著光,"看看這太平江山。"
晚風拂過,幾瓣桂花落在未幹的墨跡上,像給這新繪的山河蓋上了金色的印鑒。
“好。”溫鳶笑著看向自己的丈夫。她很慶幸,自己的丈夫並沒有被權力迷失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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