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虞州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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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寒這日,郭孝儒在曬藥時發現藥圃邊多了個藤架。新劈的竹條還泛著青,架子上晾著各色布片——茜草染的絳紅,蓼藍浸的靛青,在雪地裏格外鮮豔。
    "試試?"劉棠從架子後轉出來,手裏捧著個布包,"藥枕。"
    枕麵繡著纏枝紋,針腳雖不齊整,卻能看出是下過苦功的。郭孝儒摩挲著枕角的小雀,認出是他去年畫在藥方背麵的圖樣。
    "決明子安神,菊花明目。"劉棠掰著手指數,"還加了點薰衣草,你說過能助眠。"
    枕芯沙沙作響,郭孝儒忽然想起上月見她偷偷翻看《本草拾遺》的模樣。那時她還假裝是在找刀傷藥方,耳根卻紅得可疑。
    "試試嘛。"劉棠推著他往內室走,靴底在青磚上蹭出兩道水痕——是方才在雪地裏站久了化的雪水。
    藥枕散發著淡淡的草木香。郭孝儒躺下時,聽見劉棠小聲問:"舒服嗎?"
    他閉著眼點頭,感覺有指尖輕輕拂過他的額發,比窗外飄落的雪還輕。
    除夕守歲,學宮放了煙火。郭孝儒站在藥廬簷下,看火星竄上夜空,炸開成金色的雨。溫瑾潼在遠處尖叫,被溫北君舉起來轉圈。
    "給。"劉棠不知何時站在身側,遞來個鼓囊囊的紅包,"壓歲。"
    郭孝儒拆開,是副兔毛護腕,內襯縫著細軟的棉。他剛要道謝,卻摸到夾層裏有硬物——倒出來是枚銅錢,與他編在刀穗上那枚正好一對。
    "景初二年的。"劉棠望著煙花,"聽說那年年景好。"
    郭孝儒想起七年前那個饑寒交迫的除夕,劉棠把最後半塊麥餅塞給他,自己假裝吃飽了去練刀。如今她的刀穗上係著他編的銅錢,他的護腕裏藏著她找的舊幣。
    子時的更鼓響起時,劉棠突然湊近:"新年要心想事成。"
    她的呼吸帶著桂花糖的甜香,拂過郭孝儒的唇角,像一句未出口的祝願。夜空中最後一朵煙花綻開,照亮兩人交疊的影子和地上新落的雪。
    上元節寅時三刻,郭孝儒就被窗外窸窸窣窣的聲響驚醒了。他推開糊著高麗紙的窗欞,看見劉棠蹲在藥圃裏挖著什麽,紅衣下擺沾滿泥水也渾不在意。晨霧在她發間結成細小的水珠,隨動作簌簌落在新冒頭的藍花苗上。
    "偷我藥材?"郭孝儒把棉袍裹緊了些。正月裏的風還帶著冰碴子,刮得他鼻尖發紅。
    劉棠頭也不抬地甩來個布包:"誰稀罕!"布包散開,露出幾段沾著泥土的竹根——是製作燈骨最好的苦竹,需得在凍土未化時挖取。郭孝儒認出這是後山懸崖邊那叢,去年他們采七葉蓮時險些滑落的地方。
    "上元節要用的。"劉棠終於直起身,腕間銅鈴叮咚作響。她抹了把臉,反倒把泥痕蹭得更花,"溫瑾潼那丫頭吵著要兔子燈。"
    郭孝儒看著她凍得通紅的手指,轉身從藥櫃底層取出個陶罐。罐裏是去年收的獾油,混著紫草根熬成的藥膏。他拉過劉棠的手塗抹時,發現她掌心新添了道裂口,必是挖竹時被岩片劃的。
    "疼不疼?"他拇指按在傷口邊緣。
    劉棠突然抽回手:"比戰場上的箭傷差遠了!"這話說得急,倒像在掩飾什麽。她三兩步躥上院牆,又回頭補了句:"未時來幫我紮燈架!"
    午後陽光正好,郭孝儒抱著竹篾推開演武場偏門時,險些被飛來的木刀削掉發冠。劉棠赤腳站在兵器架上,正教溫瑾潼擲飛鏢。小丫頭準頭不夠,倒把曬藥的竹匾戳出好幾個窟窿。
    "孝儒哥哥!"溫瑾潼撲過來拽他袖子,"棠姐姐說要給我做會轉的走馬燈!"
    郭孝儒看著滿地狼藉苦笑。劉棠已跳下來收拾殘局,她腰間別著的短刀柄上纏著紅繩——正是去年重陽他編的那條,如今已被摩挲得發亮。
    三人坐在銀杏樹下開工。劉棠劈竹的手法幹脆利落,刀刃沿著竹節紋理遊走,削出的篾條薄如蟬翼。郭孝儒接過青篾在火上微烤,趁熱彎成圓弧。溫瑾潼負責糊棉紙,卻把漿糊抹得到處都是。
    "走馬燈要轉起來,得用這個。"劉棠突然從懷裏掏出個銅製機括,精巧的齒輪在陽光下泛著古舊光澤。郭孝儒認出這是她娘留下的遺物,往常連碰都不讓人碰。
    他們合力紮了個三尺高的六角宮燈。劉棠用茜草汁在絹麵上畫了六幅小像:采藥的郭孝儒、練刀的她自己、偷吃糕點的溫瑾潼...最妙的是燈頂的轉輪,銅機括帶動畫影流轉,活像一出皮影戲。
    "還差最後一步。"劉棠神秘兮兮地摸出個小瓷瓶。瓶裏是她連夜熬製的藥汁,用七葉蓮和夜光砂調和,塗在燈麵上會泛出幽藍微光。郭孝儒看著她專注的側臉,忽然想起《淮南子》裏"百藥之精,上為列星"的記載。
    “好了好了瑾潼,我們回家玩,別打擾哥哥姐姐了。”
    溫北君抱著溫瑾潼向他們微微一笑,好像是對打擾了這對少年少女的抱歉,已經貴為虞王的溫北君笑道,“記得請我喝喜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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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棠好像忘記了對溫北君的仇恨,嬌羞的低著頭,隻留下郭孝儒尷尬的看著溫北君。
    酉時剛過,雅安城已成了不夜天。朱雀大街上千盞明燈高懸,照得青石板路如同白晝。雅安城一點不遜色於曾經的鹹陽城,或許是他又找到了家的滋味,好像又回到了那個被父母拉著手前行的郭小儒。
    郭孝儒提著兔子燈走在人群中,時不時被擠得踉蹌。這燈是劉棠硬塞給他的,說書生就該配溫順的動物。
    "孝儒!這邊!"劉棠的聲音從人堆裏鑽出來。她不知何時爬上了牌坊,紅衣墨發在燈火中格外醒目。見郭孝儒呆立不動,她索性縱身躍下,驚得周圍小販紛紛避讓,隻有郭孝儒張開雙臂想要接住劉棠。
    劉棠隻是一轉身,笑著跳到了郭孝儒身旁。
    "嚐嚐。"她順手從糖畫攤上順了支鳳凰,掰下翅膀塞進郭孝儒嘴裏。麥芽糖的甜香混著她袖間的硝石味——準是剛才又偷玩煙花了。
    兩人隨著人流慢慢前行。路過百戲班子時,劉棠被噴火藝人吸引,瞳仁裏跳動著橙紅的火苗。郭孝儒悄悄拽住她袖角,生怕這姑娘又衝上去要學藝。去年上元節她就這麽幹過,結果燒焦了半截辮子。
    "看那個!"劉棠突然指向高處。醉仙樓簷角懸著盞三層寶塔燈,每層都綴滿銅鈴,夜風吹過時清響如泉。她眼睛亮得驚人:"比我們學宮那盞還氣派!"
    郭孝儒還未來得及回應,一陣香風撲麵而來。穿桃紅襦裙的姑娘們嬉笑著擠過,不知誰的發釵勾住了劉棠的衣帶。兩人被衝得一個趔趄,等回過神來,劉棠已經半靠在郭孝儒懷裏,發間的木樨香直往他鼻尖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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