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章 虞州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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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府衙門前的燈謎擂台圍得水泄不通。七十二盞琉璃燈組成八卦陣,每盞燈下懸著灑金謎箋。劉棠拉著郭孝儒擠到最前排,指著正中那盞走馬燈道:"我要那個!"
這燈確實精巧:檀木骨架雕著百草紋,絹麵上繪著《黃帝內經》的人脈圖。燈謎也出得刁鑽:"三鬥椒,七升艾,九蒸九曬為何物?"
郭孝儒正思索,忽聽身側有人吟道:"此乃雷公炮炙法中的..."轉頭見是個戴方巾的文士,正對劉棠拱手作揖。姑娘今日未佩刀劍,一襲胭脂紅羅裙襯得膚光勝雪,難怪招人注目。
"是炮附子。"郭孝儒搶先答道。他聲音不大,卻驚得劉棠瞪圓了眼睛——這書生平日最煩人前賣弄。
守擂的老學究撫須微笑:"公子博聞。"卻指著另一盞鮫綃燈道:"不過最難的在那邊。"
那燈謎寫著:"七尺紅羅三尺刀,裁作嫁衣與戰袍打一物)"。劉棠突然"噗嗤"笑出聲,湊到郭孝儒耳邊道:"這不是你藥櫃第三格的..."
"劉姑娘!"方才的文士又湊過來,"在下願為佳人贏此燈。"
郭孝儒抿著嘴扯過新得的灑金箋,龍飛鳳舞寫下答案。老學究展開一看,拍案叫絕:"妙哉!紅羅為繅絲,刀為桑葉,正是春蠶到死絲方盡!"
劉棠抱著贏來的鮫綃燈,笑得像隻偷腥的貓。她故意貼著郭孝儒耳邊道:"我還以為是你的紅繩和我的刀呢。"溫熱的氣息噴在頸側,激得少年連手中的兔子燈都差點掉落。
郭孝儒依稀能看到衛子歇在他們的前側,這個曾經的涿鹿縣令,如今的兵部侍郎笑著看向他們,是一種很罕見的溫柔,好像是他小的時候在衛子歇一旁抄書而最後得到的溫柔。
他沒有靠過去,他看見了衛子歇的口型,好像是和早些時候溫北君一樣的打趣。
他們總是願意打趣自己。
郭孝儒也隻是笑笑,隨即把視線重新移回了劉棠身邊,少女目不斜視看著前方的盛景。
他沒來由的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個端午節。
子時將至,人群漸漸往河邊聚集。郭孝儒被擠得發冠歪斜,索性摘了提在手裏。劉棠更狼狽——不知哪個頑童把糖稀蹭在了她袖子上,招來成群的蜜蜂。
"給你。"她突然塞來個桐木匣。匣中躺著盞蓮花燈,檀木為托,素絹為瓣,花心用金粉寫著"安康"二字。這字跡郭孝儒認得,是劉棠臨了他最常寫的藥方字體。
河麵已飄滿明燈,恍若銀河傾瀉。劉棠蹲在青石階上點燈,火折子的光映得她眉眼如畫。郭孝儒學著她的樣子俯身放燈,卻聽"刺啦"一聲——他的衣擺浸了水。
"書呆子。"劉棠邊笑邊擰自己裙角的水,"學我作甚?"她腕間的銅鈴垂到水麵,驚散一池燈影。
兩人並肩看燈火遠去。有盞特別亮的順流而下,燈罩上隱約可見歪扭的"棠"字。郭孝儒突然想起什麽,從懷中取出個錦囊:"給你的。"
錦囊裏是把黃楊木梳,梳齒間還嵌著曬幹的蘭花。劉棠翻來覆去地看,在梳背處摸到行小字——"青絲綰君心"。這字跡秀勁得可疑,倒像臨過宋道韞的《筆陣圖》。
"我娘說..."劉棠罕見地結巴起來,"送梳子是..."
河對岸突然炸開漫天煙火。金光銀雨間,郭孝儒看見劉棠的嘴唇動了動。他想問說了什麽,卻被新一輪的爆竹聲淹沒。恍惚間有溫軟觸感擦過手背,也不知是她的指尖,還是隨風飄落的燈花。
回程時人群已散。長街上隻剩零星幾個收攤的小販,滿地碎紙殘燭被夜風吹得打旋。劉棠提著漸暗的走馬燈,忽然在巷口停下。
"背我。"她踢掉繡鞋,露出磨出血泡的腳後跟,"走不動了。"
郭孝儒蹲下身時,聞到她裙角沾染的硝煙與糖霜。劉棠比想象中輕得多,脊背隔著衣料傳來細微的顫抖——這丫頭明明怕高,傍晚卻非要爬牌坊。
月光把兩人的影子揉成一團。路過藥圃時,劉棠突然指著某處:"蘭花開了。"她說話時氣息拂過郭孝儒耳垂,激得他差點踩進水坑。
學宮大門近在眼前。劉棠滑下他後背,卻拽著袖子不讓走。她從懷裏摸出個油紙包,裏頭是半塊硬邦邦的麥芽糖。
"分著吃。"她掰開糖塊,"咱們這上元節的規矩,和你們鹹陽不一樣。"
糖渣粘在唇角時,郭孝儒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擦。指尖觸到柔軟唇瓣的瞬間,鍾樓傳來三更鼓響。劉棠就著這個姿勢突然前傾,在他眉心落下一個帶著甜味的輕吻。
"禮尚往來。"她眨眼間已翻上牆頭,紅衣消失在梅枝後。隻剩那盞走馬燈還掛在門上,燈影裏的小人們轉啊轉,將月光裁成細碎的光斑。
郭孝儒在門前站了許久。直到燈籠裏的蠟燭"啪"地爆了個燈花,他才發現燈罩底部用金粉新添了行小字:
"願歲並謝,與長友兮。"
夜風拂過藥圃,蘭花苗在月光下輕輕搖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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