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章 虞州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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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六的晨光透過窗紙時,郭孝儒發現枕邊多了個繡囊。靛青緞麵上用銀線繡著歪歪扭扭的蘭草,針腳比去年縫護腕時細密許多。囊中裝著曬幹的七葉蓮,混著幾粒相思子——正是昨日燈謎的謎底。
藥圃傳來水聲。劉棠正在井邊浣發,烏黑的長發鋪滿木盆,像一匹浸濕的綢緞。她聽見腳步聲也不回頭,隻是將銅盆往石台上一推:"幫我絞幹。"
郭孝儒拾起木梳時,發現正是昨夜送的那把。梳齒間纏著幾根青絲,在晨光中泛著微光。他動作很輕,生怕扯疼她。劉棠的發絲帶著皂角清香,偶爾夾雜幾縷硝煙味——定是昨晚又偷玩煙花了。
"疼就說。"他指尖拂過她耳後那道舊疤。那是黑水河戰役留下的,平時藏在發間,隻有這種時候才能碰到。
劉棠突然轉身,濕發甩出串水珠:"你昨晚許了什麽願?"她的眼睛比井水還亮,映著郭孝儒微微發愣的臉。
遠處傳來晨鍾,驚起簷下麻雀。郭孝儒低頭看見她赤腳踩在青苔上,十個腳趾凍得通紅。他解下外袍裹住那雙腳:"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騙人。"劉棠拽著他袖口起身,"你明明說過..."話未說完,兩人被突然衝來的溫瑾潼撞個趔趄。小丫頭抱著盞殘破的荷花燈,哭得滿臉鼻涕:"燈、燈燒壞了..."
劉棠蹲下來查看,發現燈骨上刻著行小字——"願阿棠歲歲安康"。她猛地抬頭,正對上郭孝儒泛紅的耳尖。
午後曬藥時,郭孝儒在當歸堆裏發現個木匣。匣中整齊碼著七封書信,每封都署著他們初遇那年。信紙已經泛黃,但墨跡依舊清晰,記錄著各種藥材的炮製方法。
"找這個呢?"劉棠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她坐在曬藥架上晃著腿,手裏拋玩著那枚景初通寶。"當年你教我認藥方時寫的。"銅錢在空中劃出弧線,"我都留著。"
郭孝儒接過銅錢,發現邊緣磨得發亮。他忽然想起那年寒冬,劉棠攥著這枚銅錢去藥鋪換藥,結果被掌櫃當乞丐趕出來。如今銅錢穿孔的紅繩,還是他用端午的五色線編的。
"還有這個。"劉棠又扔下個布包。展開是件破舊的紅色戰袍,袖口用藍線歪歪扭扭縫著"棠"字。"你第一次給我包紮時扯壞的。"她指著左肋處,"記得嗎?"
怎麽會不記得。那年她為護糧草中箭,他撕了戰袍應急包紮。後來這件血衣被她洗淨珍藏,破處也不舍得扔,反倒成了最特別的紀念。
劉棠突然跳下來,帶落一陣藥香。她指尖點著戰袍上的褐痕:"你的當歸湯,苦得要命。"話是埋怨,眼角卻彎著。
正月十七突降大雪。郭孝儒在藥廬升起炭盆,把受潮的藥材鋪在竹篩上烘幹。劉棠闖進來時帶著一身寒氣,懷裏抱著個酒壇。
"溫北君送的屠蘇酒。"她拍開泥封,"說補喝年酒。"
酒香混著藥香在屋內彌漫。劉棠盤腿坐在蒲團上,突然從袖中掏出卷竹簡:"你寫的?"簡上是工整的《靈樞》摘抄,邊角卻畫滿小像——打瞌睡的劉棠、練刀的劉棠、偷吃點心的劉棠...
郭孝儒的筆尖頓在硯台裏。這些是他夜讀時的隨筆,沒想到被她翻了出來。
"畫得醜。"劉棠嘴上嫌棄,卻小心地卷好竹簡,"比衛子歇差遠了。"她提到這個名字時頓了頓,兩人同時想起那個年輕的縣令大人。
酒過三巡,劉棠的臉頰泛起胭脂色。她突然湊近:"你知不知道..."話被突如其來的雷聲打斷。正月雷在雅安是稀罕事,驚得藥櫃上的瓷瓶叮咚相撞。
郭孝儒發現她在微微發抖。當年涿河穀的雷雨夜,她抱著受傷的他躲在岩縫裏,也是這般模樣。他鬼使神差地握住她的手:"怕就..."
"誰怕了!"劉棠猛地抽手,卻打翻了酒盞。琥珀色的液體在竹簡上洇開,模糊了幾幅小像。她慌忙去擦,反倒蹭花了墨跡。
窗外雪愈急,炭盆爆出幾點火星。郭孝儒取來新抄的竹簡:"再畫就是。"筆尖懸在空白處,卻聽劉棠輕聲道:"畫現在的我。"
這一刻,他忽然明白上元節沒聽清的那句話是什麽。
正月十八清晨,郭孝儒被急促的敲門聲驚醒。開門看見劉棠立在階前,發間沾著晨霜,懷裏抱著個包袱。
"給你的。"她塞過包袱就跑。解開是件簇新的靛青長衫,衣領內繡著"孝儒"二字,針腳細密得不像出自她手。最特別的是袖口紋樣——七葉蓮與刀劍交錯,正是他們共同設計的家徽。
郭孝儒追到演武場時,劉棠正在練刀。紅衣翻飛如蝶,刀光織成密網。見他來了,她收勢轉身,刀尖挑起個香囊拋過來:"換你的!"
香囊繡著並蒂蓮,鼓鼓囊囊裝著藥材。郭孝儒解開係帶,倒出把鑰匙——是藥廬大門的備用鑰匙,她珍藏了七年從未用過。
"以後..."劉棠的刀尖在地上劃著圈,"我晨練回來幫你曬藥。"這話說得隨意,耳尖卻紅得滴血。
朝陽躍上屋簷,將兩人的影子投在青磚上。一長一短,一靜一動,卻在根部緊緊相連。
郭孝儒摸出枕邊的繡囊,取出粒相思子放在她掌心:"上元節願望。"頓了頓,又補充:"已經實現了。"
劉棠怔了怔,突然將相思子拋向半空。刀光閃過,種子均勻地分成兩半。她拾起一半塞進他香囊,另一半自己佩上:"這樣才算。"
春風掠過藥圃,最早那株蘭草終於開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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